马超犹豫着说:“二位公子……陈大人言不要拖延。”
“他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我不悦道。
马超无言点头,我梳妆打扮后去见过陈泯,陈泯言辞委婉,但态度十分坚决,十分有礼地请我跟他同去。陈泯是刘备眼前的红人,我不愿和他闹得太僵,只好另想办法。旅途颠簸,我不能让两个孩子去经受这些,于是再三与陈泯商议;商议许久,陈泯说可以多延半个月,让我们在一月之内必须到许都。
我思考半天,应了这个条件,带着奶娘、莺儿、顾顺与陈泯准备下的车驾去许都。
临走前,我请马超把奶娘的至亲全都看起来,马超应诺;这几乎成了我用人的习惯,尤其这次奶娘照顾的可是我的孩子,更要严加看管。在路上慢慢行了大半个月,孩子们都长胖了,我却发觉自己手腕处的骨头多凸出了几分,有时候硌着身子很疼。
到了许都原来的宅子,我们先安顿了下来,休息一阵;陈泯回宫复命去了,第一天并未传召我。我已经告诉过莺儿,让她准备随时与奶娘照顾孩子们,且我暗中对莺儿下了一道命令,就是不管我如何了,一定要把孩子送到荆州赵云手里;莺儿惊觉,似乎以为我有托孤之意,连忙郑重应诺。
“宣,平北郡主、东川侯夫人灵鸢上殿哪!”太监尖利的嘶喊,把我从一点点茫然间唤醒。我按例着东汉的朝服,入了晋阳殿,这是许都皇宫的一座偏殿,平日极少使用:晋阳殿上首端坐献帝,左首下方刘备侍立,以下是文武百官列为两列,而殿前还站着三个人,都是匈奴的装束打扮。
我轻提裙摆,缓缓地走到殿前,看也不看那些匈奴人一眼,上前跪拜。献帝笑道:“郡主请起,朕知道郡主前日体弱,今日便匆匆召见,辛苦了。不知二位公子如何?”
我微笑起身,道:“启奏陛下,臣妾二犬子一切安好。”
“二位公子可曾到了许都?”献帝又问道,我心念一转,答道:“不曾,孩子们都随着赵云回荆州了。”献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朕急急传召郡主前来,郡主可知其意?”
“臣妾不知,”我恭声答道。
献帝笑道:“这几位使节,说是认得郡主。”
我转过头去,看了看三个匈奴人,然后从容答道:“臣妾却是不认得。”
只听一人笑道:“灵鸢,你装得真像。”
我不理他,对献帝道:“臣妾不知,匈奴和亲,与臣妾是否认得匈奴使臣有何干系?”
献帝不语,而刘备道:“灵鸢切勿担忧,只是这三人有心纠缠,对和亲之事百般推诿,不见灵鸢绝不答应,因此陛下传召你前来。匈奴使节,你们现在还有何话说?”
刚才说话之人则笑道:“不敢,我们这就与礼仪商议喜辰之期。”说罢,他转身向我笑道:“灵鸢,当年你在匈奴之时曾经说过,将来必要嫁个英雄,只是那荆州赵云,可算得上……英雄么?”
我冷笑道:“他不算,难道阁下算得英雄?”
“遍数天下,怕只有你灵鸢才称得上了,”那人冷冷笑了。我也懒得理他,对献帝拜道:“不知陛下还有何旨意?若是无旨,请容臣妾暂且告退。”
献帝道:“郡主可先退,归府休养。”
我再次施礼,又对刘备一礼,方才退去。
我回府没多久,正摇着摇篮哄孩子睡觉,莺儿在一旁小声地唱着许都小儿歌谣,奶娘在收拾饭菜,就听门人通报道:“大人,匈奴使节来访。”我不假思索,朝门外喊一声道:“不见。”
没过一刻,门人急匆匆跑进来:“大人,那人拦不住,硬闯……”接着门外传来刀剑碰撞之声,门又砰地一声被撞开,朝堂上的匈奴使节闯了进来,另外两个匈奴人正与顾顺打得难解难分;莺儿大叫一声,退到摇篮前面;顾顺听到莺儿喊叫,越过了匈奴人直接跳到门口仗剑立住。
世子还想往里走,我从袖中取出短弩用右手架好,左手将随身佩剑一拔而出,将剑刃对准了他:“要是想死,再往前一步试试!”
左贤王世子惨然一笑,道:“你还那么恨我?”
我冷笑道:“不恨,毕竟当年没有你,我也别想跑出来。”
“那你在朝上为何如此对我?!”世子怒问道。
“我离匈奴之后,你便与我无干,我不认得你,”我冷冷答道,“这次是我失措,没带着大队人,否则你现在早已成了肉泥了。”
世子微笑道:“我知道。现在是在你的地盘上……当年我都不敢惹你,如今更不敢了。两位公子在哪儿?我想看看。”说罢此人上前一步,我立刻把剑横在胸前,怒道:“休想!”
莺儿拉了拉我的衣袖。
世子脸色黯然,道:“那么……就告辞了。”
我手中的剑直到他消失在门口之后才慢慢垂下,两个孩子早已被惊醒,却并未哭闹,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嘴角还微微流着涎水;莺儿连忙摇着摇篮,哄着他们再次睡下;顾顺看着他们走出好远,才返身而回。
吃过晚饭,莺儿一直踌躇不决地看着我。
“想说什么?知道,明日就让你去看你姐姐,”我开口说道,“茗媛有喜了,明日带着我的礼物去。”莺儿谢过,还是游移不定地看着我,半晌终于说:“夫人,那个匈奴人……你认得他?”
我两眼一翻:好奇猫心理又开始了。
若是当成个笑话一说,也没什么不可,只是……只是我嫁的,毕竟是赵云。
只怕也瞒不住。世子虽然看似仁善,我却深知此人心性狭窄、狠毒,若非如此,当年我就算是被北将军逼着就要嫁给左贤王,这位世子也没有打算伸出援手,因为他知道左贤王垂垂老矣、必定拖不得几日,到时候左贤王一死,他既可以得承王位,又可以按照匈奴惯例娶继母为妻,把我收到手中,一举两得且不废吹灰之力。
当年诸葛静看着我们从小也算得青梅竹马,便亲自扶病去求世子,没想世子避而不见,竟气得诸葛静病情急转直下,没过一月便猝然离世;诸葛静去世之后,北将军更是有恃无恐,力逼着我嫁给左贤王。好在匈奴花都虽然属塞外,却也沐了些大汉王朝的礼仪,按例父母离世可戴孝一年、免于婚嫁;我又求过北将军,谁知他卖女心切,一概不听把我打出去,就像他当年因为我不肯叫他爹而鞭打我一样。
当时很巧,有一些从匈奴回来的北方商人经过花都,人生地不熟被匈奴人骗来骗去,我看不过眼就说了几句话,为首的商人居然目光犀利无比,送了我几样稀有的毒药,然后带着商旅飘然远去了。
然后……北将军猝死。
当夜我就去找世子,告诉他我杀了将军。
他知道我这次是闯了大祸,所以才带着我逃到戈壁边的一群风洞边,他被将军的亲兵追上,混杀一阵,我躲在风洞之中静听,第二天早晨才出来一看,就见亲军围定了风洞。我从一个串联的小洞里出逃,逃了没多远就被他们追上,他们正要动手,就见后队乱了起来,左贤王的卫队杀了过来,两军混战,我借此脱逃……后来找到蔡琰的营帐,苦求她收留我,半夜又跑出去放了把火,才让他们深信匈奴要加害他们才仓皇出逃……
当年世子如能救我,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却不为。
那之后我在汉长城遗迹南边发誓,从此与匈奴毫不相干。
七天之后,远嫁匈奴的人选定下来了,一共有两位,一名刘灵芸,一名刘琴,都封为公主,一同嫁与世子。我去徐庶府上打听过,徐庶屏退从人,告诉我这两人都不是宗室公主,一人是曹丕的姬妾薛灵芸,赐姓刘,一人则是曹操的小女儿曹琴,也赐了刘姓。
我听闻愕然。这两人一个是曹操的儿媳,一个是女儿,当初血洗许都之时就该死了,怎么现在还活着?后来我才慢慢打听出,她们在刘备破许都之后便几乎沦为了营妓,这是受尽曹操委屈的汉献帝的新做法,男子杀尽女子淫尽。只是不知世子会不会喜(…提供下载)欢这种人。
只是我猜,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果然中了。
那是在许都东门,盛大的送亲队伍欢快地吹打着,朝中百官都在路边送行。世子骑着高头骏马走在头里,身后是他的两名侍卫、身着匈奴服饰,更后面是礼仪等人,两顶血红的花轿跟着,后面是一队侍女跟随。这些人虽然热闹,在我看来不过是一队人送着两具棺材而已,没什么不同。
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一顶花轿忽然晃动起来,没等任何人采取行动,一个人影就从轿子里滚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血红的嫁衣,但手脚居然是被捆绑住的,且披头散发。她站起来后愣了一下,哭着对周围的百官说:“救救我!我是丞相的女儿,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没人应声,他们甚至动都不动。
我静静地看着,心生怜悯,虽然我也没有动弹。
救了蔡琰,已经够了。
我不能每个人都去救。
再说,当年带我出去的毕竟是蔡琰,而不是这个曹琴。
冲出四个佩剑侍卫,他们把曹琴狠狠抓住,要重新按回轿子里;这时我发觉有人在看着我。是世子,骑在他的高头大马上,身披红色彩绸,越发显得英气勃勃;他在我身边经过,策马到了曹琴眼前,抽出了一条鞭子,在曹琴身上狠狠抽了一下。
然后就是一声惨叫。
我默然转身,就要离去。
而后又是一声大叫,喊住了我:“我知道你!站住……救我!救救我!”
我虽然还没转身,但我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背后也有两道目光紧紧盯住,冰冷的目光。我微微笑了,只得转过身去,果不其然,曹琴那冰冷仇恨的双眼盯住我,还有一点希冀。
“先说说,我为什么要救你?”我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的底细!”曹琴大声说,伴以冷冷的嘲笑之色:“我知道,你也知道。不过你不会不怕,因为你嫁了赵云!你救救我,我们就都没事,要不然……”这位色厉内荏的曹姑娘看了看世子,居然露出了恐惧、惊吓参半的神色。
我却觉得如释重负。
居然发现自己是笑着的。
曹琴微微一愣。
“你说吧,你不说我都难受!”我大叫道。
曹琴冷笑着,把我在匈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包括我如何鸩杀匈奴北将军之事。文武百官都瞧着我,我也冷冷地看着曹琴嚣张的神色。等曹琴一口气说完了,我对她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琴笑道:“没了,不过赵云很快就会知道这些。”
我微微笑着:“我并不怕,你知道为什么?”
曹琴良久地盯着我,最后问道:“为什么?”
世子也在观望着。
我派人去请来了蔡琰,由她来说明这一切;作为从匈奴回来的现存唯一一人,她最有发言权。蔡琰来了,很快解释清楚那件事,即北将军并非我的生父而是收养我与诸葛静的人,他是如何欺压诸葛静的,以及北将军给我提亲后作为唯一一个可以保护我的人——诸葛静的突然死亡,和我的报仇之旅。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蔡琰不愧是蔡邕之女,说得很好。
也很可信。
曹琴震惊,没人说话。
自然,也没有人再怀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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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别前准备(一) 。。。
半年后,当我就要带着孩子启程去荆州与赵云会合之时,我听得匈奴传讯,说薛灵芸自刎身亡,曹琴也被折磨致死。刘备与献帝一边商量着东征东吴,一边又从曹操宗室中选出两名送去。我拜别了献帝、刘备与众人,仍然取许都大路前往荆州。
回到荆州还没坐下,就有孔明派人请。赵云笑道军师这半年念叨了多少遍,终于要见着了,我便裹紧了孩子带着前去。到了军师府上,孔明连忙派人迎接,引入客厅;我简直不知孔明还这么喜(…提供下载)欢小孩,几乎眼冒了绿光,每个都要抱抱,孩子们也不怕生,居然一个扯定孔明的胡子,另一个把羽扇抓了一撮羽翎下来。
我看得心酸。孔明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了,却并无子嗣,唯一一个过继来的诸葛乔多年前病亡,年仅二十。我见此状,觉得有必要请教一下汉中华佗,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给瞧瞧也好;又见姜维不在左右,十分奇(提供下载…)怪,待要问又不好开口。
不知是孔明逗弄孩子呢还是孩子折腾孔明,反正过了好一阵子,孔明捋直了胡子,把被拉得七零八落的羽扇一丢,笑道:“怎样,在许都半年住得还好?主公可好?各位同僚如何?”
我笑答道:“都很好,主公还要我跟舅舅问好呢。说是惦记得很,只是国事繁忙,又要商量统一东吴之事,还要与匈奴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