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轻声说:“这么多人,冲不出去。管好秦昊,我怕他不听话。”
冯袭环视一周,咬着牙点了点头;秦昊大怒,一拳打过去:“冯袭,你混蛋!你凭什么——!”秦昊还没说完,我便扯出了袖内短弩,冷声道:“我现在不需要你们,都给我走!”随即,我将短弩交给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秦昊愣住,顾顺拉了拉他。
我下了马。
张辽另与我一匹马骑上,先前曾与其耳语的那人大怒,张辽却点头道:“灵烈先生不会中途逃走。”我笑道:“先让开路。”张辽对传令官一语,传令官举旗,魏兵让开了来路。
五百人无一人动弹。
我拔出佩剑,将袖子一挥而断:“我叫你们走。”
冯袭、秦昊、顾顺三人齐齐下马,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迅速上马,五百人策马而去。张辽旁边那人道:“文远,把他佩剑收去,以免伤人!”张辽犹豫了一下,我说道:“我一人一剑,你们起码三千人,让我伤谁?”
张辽道:“曹将军,此言有理。我们速速去吧。”
三千北魏士兵,裹挟着我,一路疾行,直到中军大帐。那里没人说话,都静悄悄的。我知道主将是曹洪,可不知道曹洪干嘛要见我?还是活的?遇到这样事,不都是枭首么?
张辽对守门兵士道:“就是他。”
就在此时,大帐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请进来!”
张辽推了我一把,直接把我推了进去。我还没来得及分辨,就被明亮的灯火刺花了眼睛,过了一会才发现这个营帐里布置得十分威严,地上铺着苍黄虎皮,案桌前坐着一人,头发花白,面上有几许皱纹,腰板却坐得挺直。那人有一双和脸不大协调的细眼,眉毛飞入鬓角,嘴唇细薄,手里拿着厚厚的竹简。
这是……
“灵烈先生,久仰大名了,”此人说道。
好家伙,难道真是?“是曹丞相?”我试探着问。
那人果然一笑:“你如何得知?”
我心念一转,道:“丞相是施恩不图报啊。”
曹操放下了竹简,讶然问:“我何时施恩于你?”
“多年前曾受丞相一玉之恩,丞相忘了,我可不敢忘,”我回答。
“哦?”他呵呵一笑,挑起一边眉毛:“那么我们还该算是故人了?”
我淡淡笑道:“若是丞相怕有这一层而不好杀我,我们就不算故人。”
曹操哈哈大笑,道:“早闻你是个奇人,请坐吧。”
我安然就座,看了看脚下铺着的虎皮,问道:“这虎是丞相打下来的?”
“非也,此乃许仲康昔日之功,”曹操双眼一眯,“先生可曾见过此人?”
“见过的,”我答道,“当年骂我骂得狠。”
“许褚尸身由棺材抬回,据说是先生之意,”曹操冷道。
“是我的意思,”我答道。
“为何?”
“什么为何?你说我为何不把他弃尸荒野?”我反问,“我又与他没仇,做那种事损阴德。再说,里面又有张辽将军,就算杀了那人也得留个全尸。此人是一员虎将,我见着还觉得可惜。”
曹操虽仍然冷笑,一只手却渐渐攒紧。
“曹丞相,有什么事你就问吧,别浪费你我的时间了,”我冷笑道,“看丞相现在的样子,估计着不久就要动手了吧?我打不过你,放心。”
曹操道:“别人说,你为刘备之‘时’。”
“方士的胡话也可信?”我嘲笑道,“‘时’是什么?不过是时间而已,丞相从哪看出我不是人,居然是什么时间?我也曾听说过,是荆襄名士司马徽说的,对不对?一个糊涂老头罢了。”
“如此说来,先生在刘备手下为什么人?”曹操问道。
“算卦的,”我直言不讳道,曹操又笑:“谏议大夫,居然是算卦之人?”
我耸耸肩:“有什么办法。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曹操变色道:“先生何以欺我?若是不能文,何以有‘叹周瑜’流传东吴?若是不能武,何以一战保绵城?”
我听后哑然,我在三江口背的诗还换了名字?郁闷!对不起苏轼!不仅剽窃,还冠以别名。
“在三江口不过是脱身之计罢了,随口一咏,吴人都闻周郎大名,自己之后修改的也未可知。至于绵城,若是没有守城将士,我一个人如何守得住这么一大城池?”我反问。
“绵城之火炮,据说是先生所创?”曹操道。
我笑道:“这本是庞统所作,我如何知道?不过当时主公不以庞统为重,众人把虚名都堆在我身上而已。”
曹操怒道:“庞统竖子,居然敢与周瑜小儿一同骗我!”
“丞相息怒,周瑜已经死了,犯得上为死人置气?”我答道,“至于庞统,他确实有几分才学。”
“先生欲效仿庞统么?”曹操问道。
“效仿他什么?”我说,“他的才华,我一辈子学不全;他的相貌,我倒庆幸自己没有。”
曹操冷冷地看着我,忽然嘴角微微挑起:“先生不惧死?”
“那要看是何种死法,”我回答,“与死亡擦肩而过太多次了,不算太怕。”
曹操起身,走过营帐,开了帐门,对我道:“先生,请出帐。”
我淡淡一笑,这就是要动手了。于是我走了出去,等着看刽子手什么模样,再看什么样的刀,是否锋利。但曹操并未喊人,而是与我一同立在漫漫夜空之下,仰头看天。许久,他静静问道:“先生可愿助曹某一臂之力?”
“丞相说什么?”我转头问。
星光下,这个六十岁老人的犀利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恳切。
我微微一愣,笑道:“丞相,您这是强人所难哪。我的两个舅舅在西蜀、东吴,义兄赵云在荆襄,我的夫人也在同城,新婚燕尔。如今丞相要我背弃舅舅、兄长、妻子,投靠丞相?我不愿如此。”
曹操笑道:“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丫头也罢,正室也罢,我不能离弃,”我回答。
曹操冷笑道:“先生欲效仿沮授?”
“首先,沮授是谁?”我问道,“久居北地,不知道这人。”
曹操静默,唤张辽道:“好生看管。”
“灵将军,你何苦为难自己?”张辽劝我,“丞相爱才若渴,不杀将军便是为了请将军相助。将军,刘玄德最近连连惨败,不敌丞相天威。将军若是不降,丞相必杀将军!”
我淡淡笑道:“多谢张将军。按理我该称呼您为张伯伯。丞相杀我我倒不在意,他当年大恩我一直无以为报,这样就两清了。只是请不要污蔑我投敌叛国还是如何的。”说曹操大恩那是一点也不夸张,他要是不救回蔡文姬,我怎么能从匈奴混得出来?
张辽长叹而去。
在中军大帐,张辽把灵烈所言一五一十说了,曹操听后蹙眉沉思。
他的确并不曾见过这人,否则怎么忘记?此人不论相貌,还是机智、冷漠,是他前所未见。早闻人说,灵烈投在刘备帐下,不是因为刘备而是因为赵云和孔明。今日此人果然一句未提刘备,又有传言说灵烈与刘巴一样,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被人所迫;如今看来,却有几分可能……
第二日一早,曹操去命人叫灵烈,人回报说灵烈熟睡不醒。
这小子,胆子不小!曹操心里道。
过了大半个时辰,灵烈睡醒,曹操命人传来。灵烈一进帐子,帐子中便浮起淡淡花香;曹操问道:“先生何以衣服生香?”
我见问,答道:“自幼在匈奴花都住过一段日子。”
曹操问道:“先生可改了主意?”
“什么主意?”我问。
曹操道:“刘备乃织席小儿,不足先生为谋。先生为何明珠投暗?”
我叹道:“说这些无用,我来为丞相解梦吧。听说丞相曾梦见三马同槽,因此追杀马超父子”
曹操道:“不错,确有此事。”
我笑语道:“灵烈冒昧,此马非彼马。”
曹操皱起眉头,问道:“愿闻其详。”
“三马同槽,马却是姓氏无疑,”我回答,“可丞相是否想过,
32、第三十一章:雍州曹营(下) 。。。
手下还有三匹骏马?三马同槽,槽为饲槽,这才是全意。丞相若是相信我的话,不妨仔细想想;若是不信,请丞相自便。”
曹操疑问道:“先生为何说起此事?”
我叹道:“只是怕丞相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别无他意。我说了,也算报得丞相往日之恩,随便信不信。”
当日夜,我请来张辽,道:“张伯伯,我虽然得丞相厚待,却不愿留下,因此请求自尽。放心,我不会弄脏你们营帐,只是请张伯伯在我死后停灵两天,再喂野狗或者弃尸,不知张伯伯肯应么?”
张辽急道:“将军不必如此,再有几天,我求丞相放了将军!”
我凄然笑道:“不是我不降。你知道我与赵云是八拜之交,我要是投降了,刘备本来与赵云隔着一层,以后呢?赵云还能施展抱负么?若是我当年归来,先遇到的是你们……不过没有如果,劳烦伯伯。”
张辽依然不许,命人牢牢监住了我,自己去回复曹操。
我等了一会,忽然抽搐不止,便求兵士让我吃药。那两粒从不离身的假死药。
曹操急至,发觉灵烈已冷。
人虽然去了,却如同安睡,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兵士禀明前事,曹操惜之,又问张辽有何言语,张辽说明;曹操许了,命人将尸身停灵偏军大帐,点长明灯祭奠。
然一天之后,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曹操坐在中军大帐内,只觉得心神不定;不久有人来报,偏军大帐着火了。
兵士们说是雷击而起,曹操命人急扑灭了火,却发现尸骨无踪,只剩下一把击碎的宝剑残骸。曹操以其为天神,命人设衣冠冢祭祀;张辽大悔不曾严密看守了,向曹操请罪。曹操道:“灵烈乃天星下凡,文远何罪之有?”
33
33、第三十二章:尽破白衣(上) 。。。
雍州,刘备中军。
孔明夜占天象,大惊失色,请刘备同看。只见一颗明亮之星忽然从天空中隐去了,并未坠落,今却不知何方。刘备疑问,孔明叹道:“灵烈不在了!”刘备大惊失色,果然不到两天,灵烈手下归来,言将军用自己一命换五百人的平安。
刘备深痛,欲要发丧,却被孔明拦下。
孔明只是看着天空上那颗时隐时现的星星,默然不言。
刘备怜灵烈的五百人,便尽皆从前线撤回、送往荆州。
荆州城。
赵云在半个月之内都是惨白的脸色。尽管心神极其颓丧悲痛,他却从未放松过沿江巡视,每日不分黑白地带人巡逻,一丝不苟;现在荆州没人敢在赵云休息的日子——就是赵将军昼夜不休、实在支撑不住倒下的日子——打扰他,就算平时说话也低了几分气力,因为他们都听说了衡阳外的那次伏击,以及后来赵云义弟灵烈将军绝不屈膝、全忠死节之事。自从那奏报传到荆州之后,赵云就失了一半魂魄。
一天傍晚,赵云又是被一同巡江的兵士送回来的。
守门军士连忙把自己将军接进门来,安顿好了。灵烈将军的丫头媛儿倒是还在,连忙服侍了去休息,然后丫头自己回去继续垂泪。媛儿发觉自己现在居然如此地想念自家大人……自家大人从来都像一位兄长一样的爱护她,平时粗重的话用不到她做,大人和赵将军自己就做起来了。当时她不忍自己妹子被卖到别处做工,又是自家大人把莺歌买了来,两姐妹在一处。也不知莺歌现在在成都如何了?
夜半,门突然被敲响了。
守门军士打着哈欠问清楚是谁,来人说是徐军师家人。
军士不敢怠慢,连忙开了门,只见一顶小轿静静停在那里,轿夫们与一个兵士站在那里。军士要了文谍,又问轿子里是谁;兵士说,这里面坐着主公与孔明军师议定给赵将军的夫人。
军士虽然不解,却也只好让轿夫把轿子抬进去,收拾了一间客房。
轿夫们说,旁人不得近前,便退去了。
军士们只是好奇,在外门处嘀嘀咕咕;这时,只听门一声轻响,房内人缓缓走了出来。守门军士全都傻了,任由这人微微一笑,向赵云住的地方走去。
赵云虽是疲惫到极点,当夜却始终睡不安稳,也不知为何。忽然听见一声脚步响,赵云心烦意乱起身,想看看这是谁半夜摸进来,随手提起涯角枪,便悄悄走了出去。
皓月当空。
赵云愣在那里。
涯角枪也不由落地。
他觉得眼前闪过一阵白雾。
一滴泪,静静地从眼角滑下。
从此,他理解了哥哥曾经的话。
“我变化那么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