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道:“这事……他不肯容后么?”
孔明笑而不答。
三月后的一个吉利日子,妮儿踏着初冬的头一场雪走进了刘琮府里。看着这两人的对拜,我倒是觉得有些高兴,妮儿毕竟长相清秀,刘琮也不差劲;赵云看我微笑,不由笑道:“怎么如此高兴?”
“她有了托付之处,我自然欢喜,”我笑笑道。
简雍喝得半醉,向我们笑道:“二位不必心急,等此事过后,就是二位的好事了!”说罢,他大笑着走了,去与别人喝酒。看着赵云看向我的眼神,我微微一点头,表示我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酒过三巡,几乎所有人都酩酊大醉,把新人送入了洞房之后大家热热闹闹地退出来了,又喝了几杯,众人才与刘琮家人及故将王威——这人十分忠心,一直跟随刘琮与蔡夫人,蔡夫人没带他走——告别,慢慢各自回府。
我作为女方的家里,与王威多聊了几句,王威客客气气与我说了几句话,我们便落在了后面,一起走出刘琮宅邸的门口。就在这时,一个讨饭婆跌跌撞撞冲过来,正好碰在王威身上。王威十分生气,今天是他家主子的大好日子,这个满身肮脏的疯婆子是从哪来的?
门边守卫要把婆子拉走,婆子哭求着就是不肯。
“慢——!”王威大喝一声,守卫们呆住了,只见王威慢慢走到婆子前面,仔细地看了看,随后脸便惊得有些变形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婆子脚下,悲声道:“主母?!”
疯婆子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看王威。
许久,两行肮脏的泪水从脸上滑下来。
刘琮生母蔡夫人的归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张飞喝得太多已经醉倒在地,而刘备不得不被人叫醒,带着一身酒气又回到刘琮府邸,为当年的嫂夫人接风压惊。我作为蔡夫人归来的见证人,也不得不在此留下,睡眼朦胧地看蔡夫人把刚进洞房的刘琮拖出来,然后母子抱头痛哭,妮儿在一旁穿着凤冠霞帔为婆婆捶肩膀,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美丽图景。
一番长谈,夜半三更,蔡夫人终于支持不住去洗浴休息了,刘琮也陪着新婚妻子去睡了。我终于可以跟随刘备出府门,告辞后回到家里;冯袭为我开了门,说道:“大人终于回来了。”
我微微睁大眼:“冯袭,都什么时候了?”
冯袭道:“刚刚敲过三更。”
我走进去,穿过外宅直接倒在内室床上。
25
25、第二十三章:君子之盟 。。。
荆州处在多事之秋,虽然现在是冬天。蔡夫人在休养了三天之后,随儿子刘琮去拜谢刘备,刘备便细问蔡夫人这些年经历;蔡夫人泣泪答说,自从与兄长蔡瑁反出荆州,投奔曹操手下,兄长又无故被杀,因此流落北方,钱财渐渐耗尽,家人也散落凋零;从那时起,她已经流浪三年了,居无定所。
刘备对其哀怜,蔡夫人答说今后便跟着儿子、儿媳好好生活,永不反叛了。
刘备赐给她金银绸缎,令她安心,以嫂呼之,众人都尊敬。
这件事刚刚尘埃落定,江夏又传来消息:刘琦过世了。
刘琦的过世不在任何人意料之外,这人知道自己无军无权,又有刘备坐镇荆益二州,有恃无恐,便越发肆无忌惮地喜好女色、酗酒伤身,以至于上次刘备因为伏皇后被杀的事情召集文臣武将之时,刘琦的脸色就已经十分不好,他还时常咳嗽。
刘琦是刘备认下的侄子,又是夭亡,年仅二十七岁;刘备便为此禁礼乐三个月,如此一来,所有潜在的婚事也就被推脱得干净。
夜深人静之时,我想了想孔明对刘琮娶亲的话,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妮儿在出府这几天遇到了什么人,为什么刘琮会看中她,以及蔡夫人此时的归来……这似乎不大对劲。
可蔡夫人这些日子的表现确实很好,每日派侍女与刘备问安,称刘备为叔叔,称张飞为三叔。刘琮与夫人妮儿安居荆州城内,每天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闲得很;相比之下,孔明等人就繁忙很多:就我所知,他已经在派姜维和赵云严密监视了。赵云每日巡江、十分忙碌,而姜维则领孔明将令巡视城内;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因为孔明有一天叫了我去,抽调我手下五百人之中的一百人扮作百姓、商贩,在刘琮与蔡夫人府邸旁流散环绕,监视他们一家。
一天夜晚,我正要吩咐冯袭关门闭户,就听见秦昊打开了门,一边说道:“将军这边请。”我走出内门,发现秦昊正引了赵云入内,媛儿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我接了媛儿的灯笼,笑道:“快去奉茶吧。秦昊,关门。”
媛儿奉上茶来,随后退下。
赵云正想喝,我却一把夺过了杯子,仔细看了看,方才对他道:“你先喝一口……试试。”赵云一愣,随即微微一笑,浅尝辄止、只喝了一口,然后说:“没发现什么异常么?”
我摇摇头。今天下午,我手下一名弓弩手已经向我汇报过,并无异常,蔡夫人足不出户,刘琮去过校场一次,夫人也未曾出府,仅有的几个家仆也安分守己。难道我们都怀疑错了?蔡夫人并非北魏细作?
赵云不知何时止了言语,只静静瞧着我。
“怎么了?”我笑问道。
赵云淡淡道:“灵烈,你身上有些酒气。”
“是么?”我微笑道,“今天在舅舅那里,别人送的一瓶桂花酿,味道很好。我问舅舅要了些,你喝么?”
赵云一怔。我从内室取出一瓶酒,分了两个杯子倒出,一边倒一边笑着说:“放心,这是我才开瓶的,没人往里面加料。”赵云微微举杯,我们喝了两三杯;桂花佳酿,入口香醇。他看了看我,我则笑道:“有什么话,说罢。”
“灵烈,吾兄早丧,我与你在磐河相识、荆州结拜,把你当成亲兄弟一般,”他淡淡笑道,“今日,孙乾派人请了我去。”我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便笑道:“孙家女儿相貌、品性如何?”
他微微一怔,平静道:“无可挑剔。”
“不是再嫁之人吧?”我笑着多问一句,他摇摇头。
“那你还琢磨什么呢?”我反问,他答道:“我想问……你的意见。”
我暂且不答,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深重。唇边荡起笑意,我知道了;于是我依然回头,再一举杯,脸上微微发热。桂花香气满口,我轻轻舔了舔唇,笑道:“我只想说两句。其一,与孙家结亲没什么不妥,孙乾随主公日久;其二……其二——”
我犹豫了一下。
他见我欲言又止,便轻声问道:“其二,如何?”
“其二……”我微微一笑,打个哈欠:“这会让我很不高兴的。”说罢我慢悠悠起身,对他施大礼道:“兄长再喝几杯,我太困,不能奉陪了。”
走了几步,只听赵云略有些嘶哑地说:“灵烈……”
我并没回头,却被人从身后抱住,淡淡的桂花香气传来。我微微苦笑道:“我没那么慷慨大方,子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我知道一点——若是他娶亲,我绝对会后悔。也许这就是爱吧?前世我碰都没碰过的东西?
一股湿热的鼻息喷在我脸旁,他低声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哑然片刻,答道:“没机会。”
赵云长叹一声。
“怎么了?”我回头问,正好看见他有些迷蒙的双眸。
“只是——我赵云以前从未想过,要与一名男子共度一生,”他淡淡笑道。
我回以微笑,道:“胡说什么。”
“可主公那边,该如何答复?”赵云笑容转苦。
“你听我的就是,”我笑答。
赵云早先已经得了刘备之意,知道孙家欲与他结亲,孙乾小女儿年不过二旬,且美貌贤淑;只是他并未当场答应,这事已经让刘备颇为吃惊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应,只因为在那一瞬间,想起了灵烈么?
于是巡江归来,去问灵烈主意。
这个念头一出,他自己已经苦笑了:灵烈与他有兄弟之谊,可自己……神医华佗那日所说,无情之人便无行动之力,而心怀私情的人则身上有力。在外人、甚至在灵烈面前,他都决不会承认自己对义弟有什么非分之想;而在他心里,他早已知道灵烈对自己的重要。
于是入府拜望。
果然无情,说自己与孙家结亲有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之后那句醉后之言……
终于欣喜地发现,原来自己格外在意的人,也如此地在乎自己。
可世俗之见……?
助主公功成名就后,便去隐居吧。
扶着赵云躺下了,我披上外衣,要去外间睡下。别的不必提,单说赵云这老古板,他的性子我算是了解十之八九;即使他说了喜(…提供下载)欢,也绝不是放纵之人,况且我也稍有些固执的想法,成亲——这个词现在对我竟然是如此熟悉——之前,最好别来什么状况,再说我现在还没打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公开身份,想想还是先不要,省得太麻烦,我们二人知道不就得了?等着天下大定,又有何事不成?
正想走,被他扯住,他微微仰起了身子,不解道:“你去哪里?”
我笑笑道:“外间睡觉去。”
他微红了脸,却说道:“你不必……我是说,你我同为男子,我也不会……”
我微微一笑,附在他耳边低笑道:“那可不行。傻傻的子龙,你真以为我是男的?”说罢,不理他大惊失色的表情,我笑着跑掉了。
一夜熟睡。第二天一大早,晨光初起,我打个哈欠醒过来,坐起来后又伸了伸懒腰:“舒服……”穿好衣服,我慢悠悠起身,从桌子上取了茶水润润嗓子,然后慢慢晃出去:反正今天早上没事,刘备的朝日是单号,今天初六,该做点什么呢?早上去校场练习,下午到孔明那里赖着喝茶,顺便看他与姜维的“纸上谈兵”,晚上看会兵书……
等等,兵书?
昨天好像……?
我惊醒,赶紧出了门,结果出门就看见赵云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立着。
见我出来,他也蓦然猛醒,与我对视良久,相顾无言。
我愣了片刻,便笑道:“怎么了,昨日喝酒喝多了?”
“不曾,”他茫然摇摇头,“只是……昨天你我……”他的脸突地红了,我则看得有点呆:靠,这辈子不知道人脸红还挺好看的。于是我假装不明,笑道:“你我如何?昨天喝醉了吧?那桂花酿后劲不小,你一向不善于喝酒,以后不要再喝了。”
“是……这样?”赵云低声喃喃道,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我心下一软,走过去笑道:“好了,有些话是酒话,有些可不是——别惹我不高兴!”说着,我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表示;赵云的面色逐渐晴朗,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过了许久,他稍许平静了些,微微一笑道:“知道了。”
后来我才听说,赵云婉言请辞了孙乾之女的婚事,又不知以什么办法求得刘备同意不再做媒;我曾经追问他是不是说出了我的身份,他淡淡摇头笑道:“主公并非多疑之人,只当我不愿意吧。”
我盘问几句方才定下心,对他道:“这事我连舅舅都没敢告诉,不要拆穿了。”
赵云笑道:“好,我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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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那日的确是万分吃惊。他压根就没有想到,灵烈这样一个相处整整六年、对自己又十分了解的人,居然是女子!一开始他感到颇为难堪,自己简直是有眼如盲;可难堪之中又多了几分欣喜,只是埋怨为何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被自己从汉江捉回之后,除了偶尔几次,他从未觉得灵烈像个女子。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待人温文有礼,临阵之时却十分冷静。当日在绵城病愈后,他也曾暗地打听过灵烈当时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大将的雷霆手段,并无半点胆怯畏缩,且面对血腥杀戮之时,她居然有些隐隐的兴奋。
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姑娘?
想起诸葛孔明的聪明睿智,他倒是觉得灵烈如此也不足为奇。而且此人平日里对脂粉之物毫无喜好,平时便身着骑装,一副简洁打扮;她在武陵郡与庞统躬耕之时,只怕号称凤雏的大聪明庞统也没有发觉……
思索着,赵云头脑中闪过一丝疑虑:她在匈奴,到底是什么身份?真的只是一个将军的女儿?可是这丝淡淡的疑虑,慢慢地被灵烈微笑的脸、她数年来与自己的亲密以及在绵城时她不惜亲口吮毒的景象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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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四章:结义乌戈 。。。
“舅舅,你又要输了,”一天我在孔明府上喝着茶,悠闲地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