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承认心底对她的动心,他的心情不觉好了起来。从方才对视的眼神中他就看出她的震动,所以接下来她的离席他也不会感到意外。直到曲终人散,她始终没再出现。
寒诀笑意更深,送走了郁结于心的韩至泓。今晚他不会回他们共住的正房,而是去偏院留宿。
他明白她想暂时避开他,他不会介意。
但是,如果她想逃开,他不会允许。在承认自己动心之后,他也想要她的心。
不止是她的家世,她的身份,她的计谋,还有她的心。
他们已经迟了这么久,如今他终于明白,也是时候让她明白了。
“小姐,听说今晚王爷竟然要在那个女人的偏院留宿。”菱儿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仿佛被背叛的不是她家小姐,而是她本人。男人果然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枉她平日还觉得她家小姐嫁了一位好夫婿,没想到新婚不过两月,他竟然就敢夜宿别处,把她家小姐抛在了脑后。菱儿的话她向来听过就算,今天却让她心中一动。
他今晚要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
“那个人,王爷让她住在偏院?”她还以为那个人只是今晚的一个道具。难道说不是?
“对啊,我听厨房的人说,她还要了银耳燕窝,要他们晚上送去偏院。”菱儿气愤难耐,“既然要的东西送到那儿,那她当然是住在那儿了。”
绝颜卸妆的手停了一停,竟然为她安排了住处。这是不是说,她的作用不止是今晚走一个过场,而是真真正正的登堂入室?
轻轻拔出绾髻的玉簪,一头长发随即倾泻而下,细滑如丝,光可鉴人。
她的心里却不像这发丝一般光滑柔顺,而是打了结,再难一梳到底。
另一个女人出现在府里,寒诀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第四十八章 早知天公不作美(上)
初夏的薄暮渐渐笼罩了静王府,光线渐微,绝颜放下手中的书卷,从书房的窗口向外望去,正可以看见对面的长廊,虽然所见有限,但她知道这道长廊十分曲折,是连接着前厅和后院的必经之道。廊下绿草茵茵,由庭前引来的一道清泉从草丛间悠然流过,注入到书房窗下用怪石围起的一口方塘中。绕过方塘,书房门前的阶下还栽种了两行夜合花,枝叶敷荣。
眼前的景色虽然赏心悦目,但是她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片风景上。
京城,已经半个月滴雨未下了。
绝颜思忖着,眼前这些花草虽然还生机勃勃,但这全是得益于那道引来的清泉。那些在静王府之外的稻禾田苗,恐怕就没有王府里的花草这般幸运了。
她从袖里抽出丝帕,轻轻擦去额上的薄汗,只不过是初夏,气候就已如此炎热,看来她从许思齐那里得到的那个消息也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当日她派人以礼相待,将许思齐延请入府奉为上宾。几番接触,她了解到这个人不仅称得上是一个农学家,而且还精通天文地理。那天他之所以去求见工部侍郎黄大人,乃是因为他前一夜夜观天象,发现天有异象,所以才忧心忡忡,想要告知朝廷早作防范。谁知却被那两个狐假虎威的随从挡在了外面,连黄大人的面都没见着,更别说进言了。
看着许思齐忽而愤慨忽而叹息,绝颜只是浅笑不语。只怕没有见到反而是许思齐的福气。天朝本设有钦天监,不过那些钦天监的大臣们一心只顾着歌功颂德,哪里能看出什么天有异象?就算有人看出,也只会明哲保身缄口不言。像许思齐这样贸然进言,反而会惹来杀身之祸。
“许先生,不知先生所观是何异象?”
许思齐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忧急之色重又在他的脸上浮现:“荧惑大明,主的是大旱之兆啊。”
绝颜听得似懂非懂,经过许思齐的解释才明白“荧惑大明,主大旱”的意思。原来许思齐那夜观星,发现荧惑这颗星陡然间光芒大盛,而这就意味着今年会有大旱。
她虽然不懂星象一门,但许思齐的说法却令人很是信服。说起自己的专长——天文星象,他从头到尾都是侃侃而谈,绝颜仔细聆听,似乎天朝在这方面已经形成了一个缜密又深刻的体系,不过只限于师徒相授,所以流传并不广泛。而许思齐就是其中难得的人才。说完星象,他又谈起了农学,大概是很少遇到有人这般不厌其烦的聆听之故,所以愈发滔滔不绝起来。
绝颜面带微笑,越听兴趣越浓,心里一个小小的疑问揭开了,她一直在想,若单单是为了告知朝廷天有异象,那该去钦天监才对。她本以为是因为许思齐不谙朝务,所以去错了衙门。没想到他之所以去求见工部侍郎,是因为他除了告知异象以外已经有了对应之策。
许思齐制作出了一部水车,也是这里的第一部水车。
提到自己的这项发明,许思齐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般,一面自信的向绝颜解释着这种新工具的便利,一面用手比划着水车的形状,生怕绝颜看不明白。
绝颜不禁轻笑起来,她虽然生在城市,并没有亲眼见过水车这种农具,但是好歹也在电视上见过。应对旱灾,水车在一定程度上的确会是一件有用的工具。如果已经预测到了,那么这种工具所起的用处会更大。
最重要的是,对这里而言,水车是一种全新的工具。绝颜霎时看出了这个消息的价值,除了水车可解旱情的价值之外,还有一层更深的价值。
天成帝今年卧病在床,满朝文武私下里都为这个能够代替圣上前往东郊迎气祭神的人选揣测不休。按照常理来说,能够担当这个人选当然表示在争储一事上略胜一筹,但是如果事先知道今年会有灾情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里是封建王朝,皇帝自命为天子,一旦天有异象,最先动容的就是这位天子。凡有灾祸,自然是天子有失德之举,招致上天对他有所不满故而降祸于世,身为皇帝,须诚心反省,根据灾情大小,甚至要下罪己诏。
这本是顺理成章的,只可惜皇帝最不擅长的就是自己承担罪责,于是,找个替罪羊就是十分必须的了。通常都是些宰辅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碰到这种时候,只能是避无可避,无可奈何。
不过,在今年,这只替罪羊可要好找得多了。绝颜想起了朝中的争斗,不觉展颜一笑,自然是谁替天成帝去祭神,谁就是那只替罪羊了。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只是绝颜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人影飘出窗外。
是寒诀,他又去偏院了。
绝颜视若无睹的收回视线,说不清自己心里此刻是什么情绪。她又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近日傍晚的天气非但没有凉爽,反倒像是更加闷热了些。
“小姐,您要的冰镇酸梅汤好了。”菱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绝颜不禁暗自庆幸她没有看见刚才的情形,不然恐怕又要喋喋不休的替自己打抱不平了。
喝下几口酸梅汤,绝颜慢慢品味着那股冰凉沁人的感觉,虽然菱儿是唠叨了一些,不过厨艺真是让人赞不绝口啊。她索性捧起盖碗,将脸颊贴到冰凉的碗壁上。她这具身体本就体质寒凉,偏偏她还很贪凉,如果被雍看到,一定又要被说了。
“小姐,王爷从那晚起就没再来过,这半个月都在偏院住着,您就真的打算这么不气不恼的看下去?”菱儿满脸的委屈和不平,“府里谁不知道小姐您的脾气最好?可是您要再这么下去,只怕别人就更要欺负您了。”
绝颜听得秀眉微蹙,心里却苦笑起来。说起来她也未尝不心虚的,这半个月来她并非都是按时在卧房就寝,而是趁着寒诀不在身边的这个机会,悄悄去查探静王府有没有她还不知道的密室。笑容更为苦涩,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任何发现。
绝颜心底对寒诀的转变也曾再三揣测,结果和她夜探王府的举动一样——一无所获。
她又朝窗外望了一眼,朦胧的夜色弥漫在长廊上下。她没有回头,突然开口道:
“菱儿,准备灯盏,随我去偏院。”
菱儿又惊又喜的答应了一声,绝颜回过头来,心里更坚定了这个决心。整个王府中她去的最少的就是偏院,而在那晚之后她更是连一步也不曾走近过那里。今夜她倒要去看看这个偏院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
也说不定,她的两个问题都能在那儿找到答案。
绝颜只带了菱儿一个朝偏院走去,夜色由淡变浓,待走到偏院前的回廊时,夜色已有几分深沉了。树梢上停着一轮昏黄的月亮,澄黄温润的光华浸得一切都朦胧起来。
突然,绝颜停住了脚步,看着从对面大步走上回廊的寒诀,一言不发。
显然有人向他通报了自己的到来,所以他才会这么急匆匆的从某处赶来,是怕她以正妻之位王妃之尊欺侮他的爱妾吗?
心里不无讽刺的一笑,这样的情形她是早料到的,只不过总以为要在他登基之后才会发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绝颜从菱儿手里取过琉璃宫灯,吩咐她先回去。自己则静静的立在廊上,等着寒诀一步步走近,直到面前,他的手里也提着一盏宫灯。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他的口气似有几分紧张。
绝颜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怎么?这里难道不在静王府的范围之内?”她特意加重了“这里”两个字的语调。
寒诀心里叹了口气,他怎会不知她的心情?从一照面他就看出她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讽意和自嘲,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对她的了解,只怕比她能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但是他这般急急赶来的目的,却不是她想的那样。而他,此刻也不能向她解释。
寒诀的语调平静的出奇:“除了这里,静王府中只有这里,你不能来。”
听到这句话,绝颜的脸上毫无表情。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凉风,吹动了绝颜的衣裙,也吹动了绝颜颊边的散发,翩飞的衣袂和飘舞的发丝轻盈如梦,衬得这片澄黄色的光华变得凝重起来,而在这片光华中的绝颜却突然像是个正在远离的影子,被风吹得远去……
明知只是这一刻虚幻的感觉,寒诀还是忍不住高举起手中的宫灯,想要更看清她的面容,灯光透过绢纱延伸到了绝颜身后。几缕灯光跃上绝颜的眉眼,那眉眼是漠然的,叫人看不出她的心绪。
两人手中提着的宫灯在回廊的墙上投下两道光影,晚风吹得灯笼不住摇晃,青砖墙上,两道光影缓慢而激烈的互相纠缠……
“既然如此,绝颜就在此告退,请殿下早点安歇。”半晌,绝颜缓缓行礼离去。
寒诀看着绝颜离去的方向,忍住追上去的冲动,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让她进去,不是因为里面有他藏着的佳人,而是因为里面没有人。
他所谓的“爱妾”在设宴的那晚就已被他赐死。但他没料到的是他夜宿偏院乐不思蜀的假象还得继续下去。不是为了激起她的嫉妒之心,他当然明白她不是会被这种手段折服的女人,之所以维持这个假象,是因为为了计划而不得不为。
这些,都是他不能向她解释的,至少,目前不能。
如果没有对她动心,他可以用无数的温柔手段去打动她的心,就像他之前所用的那样。
可他已动了心。
所以以前所有的温柔手段都已成了多余,他不想再对她说谎用计。
不想,亦不屑。
所以,他只能默默看着她离去。
绝颜越走越快,转眼将那盏灯,那个人,那道回廊都远远的抛在了身后。一直走到自己的院落附近,她才停了下来,心里那股莫名的恼火也渐渐平息。即使是心里早已预料到的事实,真正面对时也还是会让人不快。
回想起寒诀方才的面容,她不禁感到一阵矛盾。这样的寒诀自然令她感觉非常陌生,然而对着这样的他,在她的心底,一种难以说清的熟悉感却油然而生。
好像——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回想起那晚家宴后寒诀的表现和举动,绝颜如梦初醒,那晚席上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
他,已脱下面具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回来就看到一篇长评,好惊喜!谢谢mmyy830亲了,能得到认同某鱼真是太高兴了!也谢谢亲们的支持和留言,每一条留言对我来说都是鼓舞呢。:)
第四十九章 早知天公不作美(中)
绝颜推开房门,转身正要关门,突然从檐下的画梁上跃下一个人来。她不禁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及时用手掩住了口,因为她已经看清,这个从梁上跃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随雍前往雍地的青柳。
“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想都没想,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听到自己的问话,绝颜自己也不禁吓了一跳,她从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