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雪见轻声的笑了,在绝颜的对面已经摆了三只酒杯,里面是斟满的酒液,大概就是在自己进来之前她敬给自己的吧。看来她也是想见到自己的,所以才会在独自饮酒时也给他斟酒。
这个认知让他高兴不已,一路的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也有了价值。他抱起醉倒的绝颜,将她放在暖阁的床上,端详着她熟睡的容颜。
她应该没有料到有人会来才会喝这么多的酒。事实上的确如此,若不是他的话,无论谁都会被附近的影卫拦住。
雍雪见站起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她,终于快步向门口走去。快要走到门前时身形却突然一顿,转身走到了桌边,端起那三杯酒一饮而尽。
这是她敬给他的酒,他怎能不喝呢?
头痛欲裂。
这四个字根本不能形容尽宿醉的痛苦。绝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中好像有几只小兔子在跳舞,蹦得她昏昏沉沉。
“主子,你醒了。”
是紫绡。绝颜睁开眼睛;“紫绡,有事吗?”
“昨天,座主来过了。”
“哦,知道了。”绝颜坐起身,无意识的应道,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座主?你是说——”她差点把“雍”这个字脱口而出,好在及时醒悟收了回来。
雍雪见来了?他来做什么?京中出什么事了?还是说——她突然想到一点。
莫非这次来的钦差是他?
看着一桌冷掉的菜肴和空掉的酒壶,绝颜开始回忆自己昨天到底醉到了什么地步。突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对坐的三只酒杯上。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她在还算清醒的时候开玩笑般斟给并不在场的雍雪见的三杯酒,只是现在那三只酒杯都空了。
“雍大人皇命在身,远道而来,绝颜未能亲自迎接,还请大人恕罪。”前堂见过礼后,两人来到一处亭阁,绝颜冷冷的对雍雪见说。
“小颜莫非是恼我一直没来看你吗?”雍雪见微笑道。
又是那个故作亲昵的称呼,他分明是故意的。绝颜心中更是不满。本以为是一人独酌,没想到自己的醉态竟会被他看到。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过于失态的举止,但是心中还是有些介怀。
“不敢当。”绝颜整理了下情绪,开始问到眼前最要紧的问题,“这次换将对太子影响如何?”
“萧庆的失利对萧后一派自然是个打击,但是萧后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低头的人。”雍雪见走到湖边的栏杆前,站在绝颜的身边,“没想到小颜喝醉后会有那么天真的笑容。”
绝颜瞪了他一眼。雍雪见见状,轻轻笑了起来,只是一会就收起了笑容。
“虽然你献计打败了越王,但是厉王那边却很棘手。那个银面红衣的将领武功深不可测,行军布阵也很有韬略,连萧庆都奈何他不得。你去了要更加小心。”
“对那个人还是一无所知吗?”
雍雪见点点头。
“你是在担心我吗?”绝颜眼波流转,突然笑得有些狡猾。
“不是担心。”绝颜听到他的回答,心中好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雍雪见转过脸去,“是很担心。”
他的这个回答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一向知道他言辞犀利,这句话却坦白得有些可恶。
“不用担心,对这个人也许我已经有些头绪了。”她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虽然没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她却有强烈的直觉知道他是谁。
雍雪见凝视着她从容的笑颜,也勾起了嘴角。看来她对此行已经有了把握。她一向如此,他的确不需要太担心。
第七章 绯衣如血人无情
初春的暖阳渐渐升至中空,站在乌城城上的人们却没有人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他们的眼中都被那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的银色面具占满了。黑马,绯衣,银面,这就是传说中厉王的王牌。他也的确名不虚传。城上的人只来得及看到绯衣在空中飘舞,根本看不清那颀长挺拔的身影有些什么动作,他的对手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一个,两个,三个。
三名出城迎战的将尉都败在了敌方一人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耻大辱。
而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败在谁的手下,一招,仅仅只是一招,他们就被那人的银枪挑下马去,在马蹄溅起的尘沙中,只能看到那个人一身嚣张的红衣在风中飘扬,那抹绯红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蔓延,遮天蔽日,最后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血红的红影。
“下一个由我来。”仰溪一字一句的说道。
一直站在一旁仿佛隐形人一般的绝颜吃了一惊,她在城上已经凝视了许久,心中的猜想也越发肯定。如果真是那个人的话,仰溪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仰溪哥哥,你真的要自己去迎战那个人吗?”她小声问道。
“现在只有我去了。”仰溪有些无奈,看向绝颜的目光满是安慰和关怀,“月华,你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绝颜摇摇头,异常坚决。她知道仰溪不希望她看到他与那人拼斗的场面,尤其是在胜利渺茫的时候,就更不希望她看到。但是她却不能不看。
城门再次打开,披挂整齐的仰溪骑马冲出了城。绯衣人拍马迎上前去,架住了仰溪刺过去的长枪。站在城头的绝颜只觉得眼前银光飞舞,像是两条蛟龙在一起缠斗,看得她眼花缭乱。
渐渐的,仰溪的身影越来越迟缓,绝颜的眼中只看见那一抹鲜红。绯色的披风在风中高高的飘舞,烈烈作响,像是他的旗帜。
突然,绝颜睁大了眼睛。那人在转身时露出了一个破绽,仰溪没有放弃这个机会,长枪刺了过去。他却晃身避开,红衣与仰溪银色的枪尖险险错开。原来那只是他故意露的破绽,闪躲成功之后他立刻回身以闪电般的气势将手中的银枪刺向仰溪。
急、狠、准,这世上没有人能避开他的枪尖。
城上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众人的心里都只剩下绝望。绝颜盯着那银色的一点,在她眼中这闪电般的一瞬好像被拉长至无限,天地间她只能看到银色的枪尖在慢慢靠近仰溪的胸前。
鲜血从仰溪银白的战袍上渗出,绯色战袍飞舞成一片红雾。绝颜猛然从这片红雾中惊醒,再也顾不得许多,下令开城门救回仰溪。
她高声的喝令不仅让守城的将士立刻执行了她的命令,也传入了那个人的耳中。他倒提着银枪,策马离开趴在马上不知死活的仰溪,退了几步向城上望去。几乎没有一秒寻觅或迟疑,他直直对上了绝颜的眼睛。绝颜也毫不退让的望了过去。
隔着银色的面具,绝颜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冷酷、强悍、狠决的眼睛。曾经醉人的波浪仿佛只是错觉,现在那片黑色的海洋层层冰封,严酷无情。
对着她的目光微微有了变化,像是冰面有了一丝裂缝,却没有扩大,依然是冰封的海面,一点波澜也没有漾起。
轰然一声,打开的城门再度关闭,他们已经把仰溪救上来了。城下那人猛然转身,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驰回了厉王的军中。
绝颜也收回了视线,正看到被人抬上来的仰溪面白如纸,上身已被鲜血染红,她的心中不由一紧,连忙奔了过去。
经过一番救治,绝颜获知仰溪并没有性命之忧,那看似致命的一枪只是刺过了他的肋下,并没有伤及要害。
绝颜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根据天成帝派雍雪见到芜州传下的一道圣旨,嘉许了仰溪和容世子,又命容世子前往越州清理越王的旧部,而平叛有功的寒照和仰溪则被调来接替萧庆的任务,平定厉王的叛乱。于是负责筹集军需的绝颜也借押送粮草之名来到了仰溪接手的前线——陵州和卫州的交界处,同时也是萧庆被撤下时退守的城——乌城。
所以,在来之前她已经料到要和他对阵沙场,但是这么冷酷的穆非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直在想他离开京城究竟去了哪里,原来是隐姓埋名投靠了厉王。厉王只道那个风流豪爽、为朝廷效命的睿王已经在睿王府的大火里丧命,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神秘冷酷、武功高绝的人和那人会是同一个人吧。
想到这里绝颜的脸上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自己当初不也被他骗过去了吗?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会记得一个人的任何事情,除了那个人的地位和自己与他的利益关系。更何况穆非朝扮演的这两个形象的反差是如此巨大。
他处心积虑挑起诸侯和朝廷的战争,为的只是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将领吗?
中军帐中,四角的火盆里火焰熊熊燃得正旺,但是这帐中的气氛却凝重得好似外面天空中沉沉欲坠的铅云,没有半点暖意。
仰溪坐在案后,他的伤势已经颇有好转,但是他的心情却沉重得很。他自己也败给了那个绯衣人,令城中的士气更加低落,这场仗,怎么看也没有一点胜算。
“仰溪哥哥,你的伤势刚好……怎么又坐起来了?”绝颜一踏入帐内,就看到皱眉苦恼的仰溪,出言劝解。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月华你不用为我担心。”仰溪笑得发苦,揉了揉绝颜的发顶。
“哥哥是在烦恼那个红衣人的事吗?”
“他的武功的确是深不可测,不过——”仰溪的声音里有些困惑,“他那一枪明明是对准了的,我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怎么会……”
“哥哥,你想出办法对付厉王了吗?”绝颜岔开了话题,问到仰溪最忧心的事情。
“还没有。”仰溪疼爱的看着绝颜,忽然想起这个妹妹代理芜王府时处理事情的才智,便有心想要征询她的意见,“月华,你有什么主意吗?”
绝颜笑了笑:“既然正面不能对阵,那么为什么不偷袭呢?”
“偷袭?”仰溪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今夜趁夜偷袭?”
绝颜神秘的一笑:“夜色虽然是很好的掩护,但是敌人也会提高警惕。反而不如白天。”
“白天?”仰溪想了一想,目中露出喜色,“若是明天给厉王下战书在城外河坡约战,厉王好大喜功一定会率兵前往,到时再派精锐悄悄去厉王的营地劫营,那他就是两面受敌了。”仰溪越说越是激动,忙命人去召集各位将领。
仰溪的计策虽好,但是应该骗不到他。看今天的情形他明天应该不会上阵而是会留在营中。那样就好。绝颜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虚应两句就告退回房。
“紫绡,明天厉王的营中会很空虚,你明天替我去厉王的营中送一样东西给那个绯衣人。”绝颜从包裹中取出一个木匣交给紫绡。
“是。”紫绡有些疑惑,看着那个扁平狭长的木匣。但影卫的本能让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绝颜看出了她心里的疑问,微笑着打开木匣。
匣中只有一支羽箭,静静的卧在白色的锦缎中。
“明天他应该会留在帐中。你去了之后,千万记得被他发现时不可和他过招,你就说是我派你去的,他看了这个自然知道。”绝颜一面说,一面将木匣关上交给紫绡。“还有,你告诉他,明天夜里戌时,我会在城外废弃的渡口等他。”
紫绡领命退下。绝颜确定自己的身边没有一人时,便蒙上面纱走出了营帐。一个小卒经过绝颜的身边,绝颜吩咐他为自己的帐中送一盆热水。
不一会儿,小卒端着一盆热水进了营帐。一进帐门就见到绝颜手中的玉符,连忙行了一礼: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从她建立天外楼开始就在芜州的军队中安插了不少眼线,这个玉符是天外楼楼主的标识,分发给她手下的六个使者,其中一个使者就是她自己。凡是天外楼中人,见到玉符必须按照持有人的吩咐行事,绝对不能有误。
“明日夜里戌时之前在城外的野渡准备一艘小船。”
“属下遵命。”小卒毕恭毕敬的退下。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剩下的就只是明天的见面。
第八章 潮落夜江斜月里(上)
夜色朦胧,万籁俱寂,一弯斜月仿佛被凝结在天上,春冰初融的江上,一艘小船随波飘荡,在流水的潮声里隐隐夹杂着碎冰撞击到船身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几乎看不见这艘小船。只有接近它,才可以看见船舱里一支孤零零的蜡烛上跳动的烛光。
在烛光的笼罩下坐着一个白衣少女,她好像在等人,却等的悠闲自得。
感觉时辰快到了,绝颜从袖中掏出一个计时的琉璃沙漏,这是雍分别时送给她的。镂空的琉璃球里装着细沙,球面上还有时辰的刻度,当沙子在哪一个刻度漏尽也就表示那一个时辰过完了。对于习惯掌握时间的她来说,有这个沙漏之后计时方便不少。看着酉时的沙子快要漏尽,球体内的细沙将要与戌时的刻度平行,她吩咐船夫将船划到渡口停泊,然后打发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