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正伏在桌上小憩,听到我说话便抬了头。我见他脸色黯淡,眼中全是血丝,心中不由有些愧疚。正琢磨着再说点什么,他已站起身向床边走过来。
“还疼么?”他轻声问道,声音依旧干涩沙哑。
我这人受不了这种场面,总觉得我好像病入膏肓随时会一命呜呼了,于是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笑道:“你看我还像有病的样子么?你们甭拿我当那娇小姐,我这人草根得很,所以命硬,睡一觉就没事了。”
李暮阳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叹道:“你说的倒轻松,这五天来,陆夫人可是一直焦急万分、食不下咽的。连着徐姨也跟着着急上火,人都瘦了一圈。”
我想起徐姨圆圆胖胖的脸小了一号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见他脸上有些不快的神色,我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我病了这些天,陆夫人怎么样?她的心痛毛病可犯了没有?”我还记得,来此就是因为听说陆夫人久病之下,身体已几乎撑不住了,现在又亲身体会了这种真能把人折腾死的疼痛,便更加担心,生怕她真出了什么事。
“亏你还记得。”李暮阳表情和缓下来,答道,“说来也奇怪,自从你病了,陆夫人倒一直没再发过病。两天前你醒来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我看她似乎也想开了些,这两天虽然疲惫,但精神却比以往还好了些。”
我心中一喜,看来,知道了陆红叶能够在远方安稳生活,她大概也减了许多忧虑心伤。但话说回来,我真后悔啊,要是能够早些记起那些事情的话,我便一见面就对陆夫人说了,也免得自己受这么多罪。
“对了,”我回过神来,又对李暮阳笑道,“陆夫人想开了,那你呢?”
“我?”他最初有些诧异,但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微微勾起了嘴角笑答,“自然明白。”
我一愣,他仅仅答了四个再简单不过的字,但看他那表情,我却觉得大有深意。如果我再脑残一点,或者再疑神疑鬼一点,我肯定会直接看看他身后有没有狐狸尾巴之类的东西。
“咳。我觉得还想睡一会。”我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生硬地结束了谈话。
可尚未等我躺回枕头上,院门就被人锤得震天响。
李暮阳与我对视一眼,说道:“你躺着,我去看看。”话音刚落,便快步走了出去。
我自然知道院外那人无论是来讨债的还是寻仇的,我这样子都帮不上忙。但毕竟无法安心休息,便挣扎着穿好衣裳,扶着墙慢慢出去。
走了两步才发现,果然是躺得久了,现在头晕眼花手足无力,就觉得我这身子似乎在不停靠着墙往下滑。好容易才哆哆嗦嗦蹭到了屋门口,还没推开门,李暮阳倒先回来了。
他见到我在门口,微有些惊讶的样子,但这一闪而过的诧异立刻被忧虑和焦躁代替了。
“怎么了?”自从我拿陆红叶死掉的这事刺激他之后,还从未见到他有如此不淡定的时候呢。
他看着我,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我有些事,先回家一趟。你不必着急,先在这养好身子再作打算。”
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还行,我即便是病得头晕,也不至于脑残到相信这种说辞。我透过未掩上的门向外张望。院门口满面尘土、连夜赶来的那人似乎是李家的家丁,王伯此时正在与他交谈。
“家里出什么事了?”我收回目光,倚着墙问道。心想着刘老爷该不会这么快下手,却又放心不下。
“不是大事,我回去处理就好。”
“呸!”我啐了一口,不知道配上我现在这个德行是不是全无威严,“不是说了有事不许瞒我么!你以后还想不想让我帮忙了!”
说完,见他仍在犹豫,我索性向院子那边招呼:“王伯,带那人过来。我有话要问。”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所以,即使李暮阳立刻出声阻止,王伯踌躇片刻之后,还是在我的眼神胁迫下,引着那家丁到了屋门前。我喘匀了气,摆出少奶奶的职业表情问道:“你连夜赶来,究竟所为何事?少爷最近连日休息不好,若无大事,便再等个一两天,待少爷休息一下,与我一同返家。”
“红叶!你这是……”
李暮阳话未说完,徐姨便陪着陆夫人从正屋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亮就吵吵嚷嚷的?”陆夫人看我靠墙站在门口,急忙过来扶我,语气里带着责备,“你这孩子,病刚好一点怎么就下地折腾了!还不快回去躺着。”
我在心里扭曲了十八个圈,最终一咬牙,还是唤道:“娘,不必担心,我已觉得没有大碍了。此时听说家中出了事情,若不弄清楚,反而更没有心思休息。”这时仍向陆夫人叫“娘”,真是再奇怪不过的感觉了,可碍于众人在场,又不得不继续做戏。好在陆夫人也很配合,依旧是慈爱贤淑的样子。
“既这样,我也不拦你。可你至少得坐下歇着、听他们慢慢说,这样再撑一会的话,怕是病又要重了,我这个当娘的岂不是要跟着难受。”陆夫人说着,和徐姨一起扶我慢慢到桌边椅上坐好,徐姨还不忘顺手拿了个软垫给我靠着。随后,陆夫人也自己坐下,向那家丁问道:“究竟是怎么了?你此时到来,应该是连夜兼程吧?李家可出了什么事?”
那家丁半抬了头,目光在我和李暮阳之间游移,终于还是开口答道:“回亲家太太的话,昨天上午,府中林姨奶奶那似乎出了事,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只听陈婶吩咐,说事情紧急。老太太请少爷少奶奶赶紧回去。”
三十五 混乱
那家丁说完话,屋子里一下子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我左右看看,果然每人表情都各自不同,甚是有趣。李暮阳自然是忧心的,王伯处身事外,连那家丁的紧张都没有,只一味平静罢了。再看陆夫人,她虽性情贤良,但由于陆红叶的事情,毕竟无法喜欢林彤,此时面上神色复杂,一时也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反而是徐姨那一向带着笑意的圆脸上倒显出了几分解了气的样子。
我略沉吟了一下,对徐姨说道:“徐姨,请您帮着收好行装,我们这就启程。”说完,又转向陆夫人:“娘,女儿不孝,不仅不能陪伴您、为您分忧,这些天还处处让您劳心忧虑。女儿走后,还请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以我为念,女儿自会照顾自己的。”这话不仅是官方说辞,也多半是真心话。其实我当初要陆夫人帮我保密、陪我演戏,多少是有些无理的请求,可她竟真的答应了,也做到了,可见她心底淳厚善良。加上刚才扶我的时候,神色真诚,又似乎真的在为我担忧,这让我更加感激。我现在只希望她能想开些,往后平安健康就好。
徐姨虽有些不甘之意,但见陆夫人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得应了,自去房间中将我和李暮阳的物品衣装收好,送至马车上。然后,又回来帮我把胡乱穿上的衣裙细细理好,服侍我用了早餐、汤药。
其间,李暮阳倒是过来劝过我,让我安心养病,说是过几天再来接我也不迟。但我心知此事必然不小,以我的身份处境,不该也决不能缺席,不然日后恐怕麻烦更多。
见我坚持,他也不再多说,待我整顿完毕,便过来扶我。
与徐姨当初扶着我手臂、助我行走不同,李暮阳直接揽住我的腰,几乎是半搀半抱地把我弄上了马车。这倒也好,至少让我省了许多体力。
我调整了下呼吸,待气息平稳了之后对着在车门外送行的陆夫人笑道:“娘,千万保重。不论日后女儿多久才能再回来省亲,娘一定记得,女儿时时都在牵挂娘亲、为娘亲祈福呢。”
王伯跳上车。马车开始缓缓向前。
陆夫人微笑着点了头。随着马车的行进,她含泪微笑的面容渐渐远去。
我叹了口气,靠回车里。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陆夫人,只好最后再念叨念叨,转达一下陆红叶的心意,希望她能够了解。而看样子,还好,她该是明白的。
我逞强结束,觉得快累瘫了,一路上几乎都在睡觉。据说有一条穿越狗血定律,一定要坐马车,而且坐了马车一定会劳累辛苦得病倒。很不幸,我完全颠覆了这条定律。鉴于我已经病得东倒西歪了,而且又从不晕车从不怕颠簸,因此自陆夫人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一直到傍晚我被李暮阳叫醒,周公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我,而我睡醒之时,已觉得力气恢复了些,颇有点久违的神清气爽之感。
“红叶,能走路么?”
我还在胡思乱想,李暮阳已先下了车,隔着车窗问我。
“哦,能。”我简短答了,便任他扶我下车,向街边一家挂着酒幡的小店走去。
店中一共就十来张桌子,大多都有了客人,只剩最里面角落中的一处尚是空着的。我与李暮阳坐了一侧,王伯和那不知道名字的家丁则坐在另一边。那家丁一直显得有些局促,几乎不敢抬头,我猜想大概是因为身份原因。
王伯正要令店小二挑最拿手精致菜肴上来些,却被李暮阳拦住。
“不必,急着赶路。点几样简单饮食就可以了。”说完,又问我,“红叶,你身体不适,可有什么额外吩咐?”
我见他神色忧虑,加上觉得身体已经恢复许多,便不想趁这个时候讨人嫌去。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越简单越好。”这倒也是真话。有了上次在客栈的经验教训之后,我早就对这些小地方的饭店不抱希望了,只想着早点回车上睡觉或者去啃我的点心才好。
大概是见主子都这么说了,王伯也不再坚持。很快小二便端上来几碗汤面和两三样小菜。
说实话,那面还不如我煮的好吃。我本就不太舒服,此时更无食欲,只吃了几口便推说饱了。
“既如此,我扶你回马车吧。”李暮阳也停了筷子,这就要起身。
“不必,我在这坐一会就好。总在车里也觉得憋闷。”其实这小店低矮又不通风,说起憋闷,更胜于马车之中。只不过,那王伯在下人中甚有地位,陈婶他们平时也要给他些面子,我并不想让他觉得我这少奶奶不通情理,以免日后闲话传到旁人耳中,实在对我不利。
“此处毕竟不舒服,你略微再忍耐一会,我便陪你回车上。”李暮阳大概也和我一个心态,在人前尽拣好听的说。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答应声还没出口,突然旁边不远处咚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似乎是一名魁梧男子一拳擂在了桌上。随着这一声响,那桌的几人尽数站了起来,都撸胳膊挽袖子,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架势。这种路边小店中本来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因此有所吵嚷并无人在意,谁知那几人方才并不是谈天海侃,竟是谈判破裂、起了争执。
“哎?”我回过神,李暮阳已拉我退到墙角,半侧了身挡在我前面。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刚才那魁梧大汉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碗盘散了一地,残羹、碎瓷片到处飞溅。而那人趁着前方几人躲闪之际又劈手抄起了身后的长条凳冲着那几人轮过去,他面前干瘦的一名中年人刚闪过翻倒的桌子,还未站稳,头上便结实挨了一下,顿时鲜血横流、倒在地上。店中众食客见状哗然,凡是略靠近门口一些的人都争先恐后夺路逃出去,店老板急得跳脚,偏偏又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只将身子低了躲在柜台后面,时不时探头出来看看情况、抖着声音喊两声“住手”。
而与那魁梧汉子争执的几人,此时见同伴流血,一下子愤怒起来,完全不顾惊慌的人们和痛心焦急的店主,纷纷各自寻了称手家伙招呼起来。
我心里知道情况不妙,再待一会的话,不一定什么盘子、木棍就砸到我身上了。可左右看看,我们所处的地方偏又是店中最内侧的角落,想要出去的话很难绕过那群酣斗之人。
“别担心,跟着我,我带你出去。”我正在寻找逃脱路线,李暮阳转身伏在我耳侧说道。他声音平静,神色也未见慌乱,似乎屋中翻倒的桌椅、破碎的盘盏和混战的人们根本不存在一般。说罢,他将我护在身旁靠墙的方向,一手拉着我,另一手用力将前方的桌椅推到一边。王伯和另一名家丁见状也赶紧过来帮着清开挡在我们面前的物件,沿着墙清出一条窄窄的通路来。
我此时仍觉得身体不适,再加上着急,走起路来难免头晕眼花脚步虚浮,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状况,只集中精神咬牙坚持,尽量在速度上不拖大家后腿,希望在被误伤之前尽快溜出去。
原本也就是十几二十步的路程,因为要躲着横飞的杯盘碗碟等凶器,加上要清开挡在前方的笨重木桌,我们走得甚是缓慢。终于到门口时,在最前面开路的王伯推开最后一张桌子,先出了小酒馆,直奔马车过去准备,那名家丁则站在门口等待我们出去。突然间,那家丁的脸色骤变。
“走!”李暮阳厉声催促,一边大力推我的背。
我一个趔趄,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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