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的眼皮一跳:“你晕倒了?既然病了为何不让人来说一声?”人莫名病倒,花的病情也是刚把这里处理好,那里又冒出来,怎么听上去就那么不对劲?
这正是雨荷最羞愧的地方,她想她大概是太过劳累的缘故,也想着不是什么大病,病两日芳园也不会有大碍,就没放在心上。若是她知道因为她病了没人管事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她怎么也不会逞强。
“现在为止染了多少花?除了种苗园里的以外,外头种的那些名贵品种可曾沾染了?”牡丹苦恼的揉了揉头,芽鳞受了病害,明年就算是开花,开出的也是畸形花,那无异于自砸招牌。
雨荷哽咽着:“就是种苗园里头的染得多,外面的没事。李师傅见势头不对,就指挥人把好的带盆的都挪到另一个院子里去了。”大大小小,包括给金不言接的花在内,一共染了一百多株,无非是情况轻重之分罢了。
多亏有李花匠,换了她也只能是如此处理而已。种植业果然风险大,牡丹叹了口气:“那我们几个嫁接的那些盆景牡丹呢?”相比较金不言的那批货,她更关心这批货。这批货是用空口许诺的方式置换来的,而且涉及到许多户人家。这些人家都不是好惹的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一旦失信,芳园以后在京中就难以立足了,信任不是那么容易建立起来的。
说起这个,雨荷终于打起了点精神:“这个倒是没事,只染了几株,都被李师傅连根挖起,弄到一旁去了。“盆景牡丹嫁接得并不多,也就是四五十株,当时为了把它们和其他的品种区别开,特意在靠近屋子的地方另外开辟了一小块地,离其他的种苗地就有些远,没想到的就起了隔离作用。
牡丹轻轻松了口气:”让人备车,我去看看到底成什么样了。让人去把顺猴儿叫过来。“她还真是闲不下来的苦命,看到天气放晴,她还以为会像去年那样平安渡过了呢。
雨荷犹豫片刻,小声道:”还有些事。“以郑花匠为首的三四个花匠辞工不干了,说是芳园里有邪气,这是早前就证实了的。当初转卖的那户人家不就是丢官流放倒霉了么?再看看现在,为何李师傅先病,接着雨荷又莫名病了?还有种苗园里那蔓延开的花病,也是好不了的。他们这些花匠最怕什么?最怕就是沾染上这种邪气,他们认为这会导致将来他们经手的花发生不测的可能性会无限增大。用其中一个花匠的话来说,到那时候,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
”你放他们走了?郑花匠要走,喜郎呢?“牡丹冷笑,邪气?她这个从异时空来的灵魂才真是邪气。这些人无非是想着芳园以后要倒霉了,想赶紧和她撇清关系,不至于得罪行会,另寻一个好的下家罢了。还有自然也就是怕追究责任,这么多钱的东西出了问题,主家只要一追究,按想芳园里的人都脱不掉干系。
雨荷忙道:”不曾,奴婢说做不得主,要禀告过您才行。工钱也是扣着的,这几日让顺子他们盯着人,一个也不许离开芳园,喜郎倒是不曾提过要走的话,日日都在李师傅面前转悠,勤快得很。“她顿了顿,很为难的道:”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他们说是吕十公子干的。毕竟吕老爷子,曹万荣与您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用顺子等几个半大孩子的话来说,人家那是父子呢,芳园倒了对吕家只有好处没坏处,牡丹太过轻信人了。最要紧的是,在发病前一直是吕方在照顾这些花,他的嫌疑无限大。
牡丹沉默不语,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
“娘子,您有事吩咐小的?”顺猴儿来得很快。
牡丹有条不紊的吩咐他:“你去办几件事。打听一下最近都有谁家的牡丹花生病了,生的是什么样的病;吕醇,曹万荣,吕方最近在做什么,都和什么人来往。”她想了想,“暂时详细的事情就不要和公子爷说了,他若是问起,就说我想去芳园住两天。”
顺猴儿应下,自去办事不提。
天色近黑,暮色下的芳园安静如昔,阿桃和她爹胡大郎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路口,只盼能早些看到从城里来的马车或是人。
“爹,你说会怎样?芳园真的会被卖了么?难道这里的风水真的有问题?”阿桃担忧无比,她倒是已经卖身给牡丹的,就怕胡大郎和阿顺会没有事做而被迫离开。谁家会养闲人呢?
胡大郎沉默的抠着墙缝里的青苔,青苔又冷又湿,腻腻的,把他的指甲缝染成怪异的绿色。
阿桃一把抓住他的手,皱眉道:“你抠它做什么?花花草草也是有命的呢。”
胡大郎不回答她,只站起来指着前面:“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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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种苗园里,此时一片沉寂,四周弥漫着一股死沉沉的气息。牡丹沉默地沿着小路,每走两步就停下来观察一下那些被染了病,被修剪得光秃秃的牡丹花。此刻她的心中一片悲凉,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愤懑和怒气。
顺猴儿查到的消息,不见吕醇或是吕方和曹万荣有单独的接触,吕方一直留在家里没有出门,吕醇仍然病着,但他家扔了的垃圾中并没有药渣;今年气候特殊,不单只是芳园的牡丹感染了这病,各处道观寺院以及花农家中都有疫情发生,包括曹家花园前段日子也曾经烧过一批牡丹枝叶,不过谁都没有芳园的严重而已。
周八娘打听来的情况则是,最近并没有陌生人在芳园附近转悠,来往的都是熟面孔,或是知根知底的人,要不然村民们早就来说了。这一点牡丹相信,看当初吕方主仆倒霉就知道群众的力量有多大了。
牡丹自然是不会相信什么风水邪气之说,也不相信在有她把关,吕方看顾,李花匠管理的情况下还会出现这样大的疫情。出现这样的事情,必有外因。她的眉头越发皱得紧。走到一处,她突然停住脚,睁大眼睛四处打量,沉思良久,眉头却越皱越紧了。
她此刻是站在种苗园的正中,从这个方向往四面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受害最严重的牡丹花连成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放射性图形,仿若两个架斜的十字交叉在一起。在这八条线轴上的牡丹和芍药,患病是最严重的,它们就像是一个放射源,把炭疽病菌传染给周边的花木。
牡丹回想起雨荷的话来,当时李花匠打理染病的牡丹花时,情况是刚把这边收拾妥当,那边就又发作了。此起彼伏,没个消停,蹊跷得很。现在她看到这八条线轴的存在,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病菌从八个方向蔓延开去,然后一点一点地将种苗国里的牡丹蚕食掉,用心恶毒,手段很狠,不留一点余地。
是谁通过何种方式把病源带进种苗国去的?是外贼还是内贼?想要弄清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那就要慢慢地,细细地推论。倘若是她有心要陷害谁,让那人的牡丹园从此一蹶不振,又明知那人有照顾牡丹花的高手,防守很严的情况下,她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呢?牡丹蹲在地上,捡了枚石子开始写画。
首先,她要弄清楚芳园的具体情况,知道芳园的布局是怎样的,要做到能够自由出入,或者是靠近芳园而不会引起任何警觉,还要想法子进入种苗园:然后她要解决掉长期住在种苗园里的李花匠和大黑一李花匠和大黑到底有多警觉,参看吕方被咬事件,所以这两个是必须解决掉的,所以李花匠病了,跟他从来形影不离的大黑自然会牢牢守在他的床前。
好,这一人一狗解决了,然后吕方进驻,接着吕醇病了,把他喊回家去,接着雨荷搬到种苗园去住,她也病了。从李花匠生病到雨荷生病的这个期间内,是种苗染病和发病的阶段。
现在再从这个阶段中来推算都发生了些什么。在雨荷生病之前,疫情就已经发生,那么让雨荷生病,只是为了在李花匠病未好的情况下,再斩断了芳园的管理层,目的是为了让疫病蔓延开去,染到更多的花木。李花匠生病的时候,她还在芳园,一切完好无虞。
所以真正染病的时间段,就发生在吕方还在芳园的时候。散布炭疽病菌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把病部表面出现的那层粉红色略带粘性的分生孢子堆涂抹到牡丹的茎叶上,在高温多雨再湿的气候下,很快就会形成灾害。
牡丹有些划不下去了。她抬眼看着种苗园高高的围墙,轻轻问雨荷:“吕方在这里的那几天里,他是不是每天都喝酒?都和谁喝?康儿又怎样?”
雨荷道:“也不是每天都喝,有时会和顺子他们一起喝一点,指点一下他们,有时又会和花匠们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倒是没见到他喝醉过,不过每天早上他都起得很晚就是了。康儿,康儿只是和顺子他们玩得比较好,也还有些小孩子天性罢了,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来。”她忐忑地看着牡丹:“您怀疑是他们?”
牡丹摇摇头:“你突然晕倒又怎么说呢?难不成是他回了家又连夜赶来害你的?”李花匠旧疾复发还情有可原,雨荷的身体向来很健康,什么都不能说。怎会莫名就晕倒了?且不论吕方主仆有没有问题,这芳园里约莫还有内贼。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什么都不能说。
牡丹站在树荫下苦恼地来回走动,到底是内贼还是外贼?她要怎么办?明明知道有人害了她,却不能把那个人揪出来,让他受到该受的惩罚,还有什么比这样更令人郁闷的?
林妈妈在一旁絮絮叨叨地道:“这墙还要再修高一点才安全,总觉得它矮了点。”
牡丹忙道:“顺猴儿,顺猴儿你过来。”
顺猴儿赶紧跑过来:“娘子有何吩咐?”
牡丹道:“我记得你有一门本领,来去无踪,又快又轻,是不是这样?”
顺猴儿道:“也不敢这么说,不过就是手脚略比旁人轻快灵活一点就是了。”
牡丹便问他:“假如是你,想不经主人允许,就直接进芳园来参观,你能做得到么?”
“小菜一碟。”顺猴儿微微有些自得,“国公府我也进得去!更不要说这个。”
“像你这样的人多么?”
顺猴儿被问住了,摸着脑袋想了一回,含含糊糊地道:“大概,大概不算太多吧。”
“就算不多吧。”牡丹便指着种苗园的墙:“那么假如是一个身手不如你的人,偏偏就想进这种苗园呢?”种苗园的墙在芳园里是最高的,而且上面遍插瓷碴等物,没有点技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好几次。像吕方那样的人,就要带了梯子和棉垫等物才可能做到。多来上几次,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到迫不得已,她真是不愿意相信这事儿和吕方主仆,还有芳园的人有关系。
顺猴儿立时明白了牡丹的意思,当即道:“且待小的去探查清楚又来回禀。”言罢走到墙边,借着一棵柳衬,灵活地腾跃抓握几下,竟然轻轻巧巧就上了墙头。他快速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来,套在脚上,竟就灵巧地沿着墙头边查勘边远去了。引得林妈妈等人惊叹声一片。
牡丹收回目光,吩咐雨荷:“再去请周八娘帮个忙,请她问一下,这段日子里村中有没有谁家的亲戚或是朋友来过的,都是些什么人。”除了这些,她实是无法再想到别的了。万一实在不行,还是只有告诉蒋长扬,让蒋长扬查一查。至于金不言那里么,她苦笑了一下,大概只有赔钱了。不过想必曹万荣、吕醇等人早有准备,就等着她出事落败好接了这笔生意,只要提前通知金不言,把钱退还他,他还是可以拿着这笔钱在曹万荣和吕醇那里买到他想要的花的,不至于耽搁了他母亲的生辰盛会。
当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落下去的时候,芳园灯火通明。牡丹高坐在正堂前的台阶之上,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的众人。众人的表情各不相同,以顺子为首的一群半大孩子沮丧中又隐含了愤懑和期待,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期待地看着她,眼里有信任和依赖。
而以郑花匠为首的雇佣来的花匠们,更多的是焦躁和恐惧,还有就是不耐烦。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悄悄在隐蔽的地方比划着手势,被行会敌视,风水不好,有邪气,明年一定会大赔特赔。怎么看,牡丹和芳园都要倒霉了。良禽择木而栖,芳园靠不住,他们要养家糊口,自然要考虑自己的出路。
牡丹再看向坐在她左手边的李花匠。李花匠病了这一场后,又黑瘦了许多,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盯着脚下的方砖,表情沉默而愁苦。唯一不变的是大黑,它牢牢占据着李花匠和牡丹之间的位置,蹭蹭这个,又擦擦那个,左右逢源。偶尔抬起头来看看牡丹,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