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玹知道她是故意滞留凉州,想等着荣寰来找她。
他笑了一声,又夹了一块红豆马蹄糕给她,“好。我带你去看。咱们晚些时候再离开凉州。”
阿凝对他的大方有点惊讶。她哪里想得到,赵玹早就让西凉客栈的人故布疑阵,把荣寰一行人引开了凉州,向东而去了。
赵玹无视她探究的目光,继续好脾气地喂她。
说起来,赵玹和赵琰的五官长得的确有两分相似,难怪阿凝第一眼差点认为他是赵琰。当然,在阿凝看来,赵玹还是不如赵琰好看的。她一直记得,当日在凤倾宫里她近在咫尺地观察赵琰那张脸,只觉得他比自己长得还漂亮。
至于赵玹的脸,她是不会仔细看的。一来会引起他误会,二来……他瞧她的目光总让她心里发憷,她不敢看。
除了长相之外,如今二人的性子也有点像了,都很让人捉摸不透。这……大约是大部分赵家人的通病?
赵玹越淡定,阿凝就越是耐不住。一块红彤彤的樱桃脯又送了过来,小姑娘偏了偏头,“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蟹黄小笼包。吴江出的那种。”
赵玹点点头,“凉州也有卖江南风味儿吃食的酒楼,我这就派人去找。”他又把李广唤了过来,吩咐了一番,又道:“不管想什么法子,都要给本王把东西送过来。”
李广擦了下额角的汗,应声而去。赵玹又朝阿凝笑道:“等一会儿就好了。”
一连两日,尽管阿凝各种难伺候,赵玹都如最初承诺的那样,有求必应。她真的仿佛被囚禁在了金丝笼里,什么都好,却没有自由,也无法知道外界的消息。
这日傍晚,赵玹来接她出门,说是今晚月色会很好,要带她去凉州城不远的腾格里沙漠上看月亮。
阿凝身上已经换成了女装,一身淡蓝色云烟纱金丝线绣暗花的束腰长裙,流苏髻上斜斜插了一枝雪白的玉兰花。这样的妆容衣饰将她本就清透纯澈的气质完全展现出来,美得让人窒息。
这是赵玹派人给她收拾的,他喜欢看她这个模样。阿凝当然是无所谓的。她这会儿心头暗喜。只要能出这个房子,她还是有逃跑的希望的。
结果她高兴得太早。刚要走出房门,赵玹就让人送了黑色的绢帕来,亲自给她系上,蒙住了双眼。
阿凝知道反抗不得,冷笑道:“六殿下还说事事都顺着我,我若说不愿意蒙住眼睛,你肯定不会答应吧?”
赵玹的动作顿了顿,轻声道:“你现在的心不在我这里,我必须这样做。”不然,便连你的身都留不住了。他知道她的聪明,若是让她知道此处宅院的方位和布局,说不定会让她想出什么逃跑的法子。
顿了顿,他又安慰道:“等到了看月亮的地方,我就给你解开。”
话落,他忽然把她抱起来,大步往外走。
很快,阿凝被放到了马车上。赵玹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开过,他知道她从小就怕黑。
“若是怕黑,就闭上眼睛。”他心有愧疚,却不能把她松开。
阿凝扯着唇角冷笑了下,没理会他。
马车出了城,又走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赵玹把她抱下车,换了马。骑马行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她感到吹在脸颊上的风寒凉刺骨,正要打个哆嗦呢,身上就披上了一件带着温暖的宽大外袍。
赵玹帮她解开丝帕,阿凝睁开眼,只见前方一片深蓝的天幕,浩瀚无垠,一轮圆满的银月挂在当中,霜华静寂,练色如新,照在一望无际的平整沙漠上,好一派壮丽雄浑!
阿凝呆了半晌,不知为何,那轮孤零零的月亮愈发让她觉得哀戚起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两年有太多个月夜,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月色,想着那个人。一直期盼着等西北战事结束,她便能和他团聚。可现在呢,似乎更遥遥无期了。
她忽然问道:“六殿下,现在城里可有祈王的消息?”
赵玹事先在细沙上铺了一层金丝绒毯子,他们如今就站在当中。另有一匹马立在一旁。李广和其他侍卫站得很远。
赵玹把外袍给了阿凝,自己只一身单薄的宝蓝色暗草纹锦衣。他听她说起这个人,忍不住眸光一冷,一时没说话。
阿凝自己先笑了,“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他不告诉她,说明是个好消息,赵琰肯定已经有下落了。
赵玹皱眉,“阿凝……”
“我不想听你说话。”她打断道,“这个要求总能满足我吧?”说着,她再不看他,自己当先踏出了地毯,在细沙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
好不容易来一趟沙漠,她觉得不能浪费了,得好好体会这个感觉。
赵玹来不及阻止她,只好跟在她身后走着。
如水的夜色孤寂清冷,月色平沙虽美,却让人觉得荒凉寂寞。阿凝一步步走着,走一步,就在心里唤一句赵琰,而赵玹跟在她后面,幽深而暗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从来没有离开过。
阿凝,跟我在一起这么痛苦吗?
这两日,他对她百依百顺,可从未见她有一刻的开心,包括现在带她出来玩。
他觉得难受,心仿佛被缚在一张网上,死死挣扎。她此刻的背影如此寂寥,仿佛在身边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根本进不去。
他知道自己对她这样囚禁,她不开心。但是让他放开她,那更不可能。他现在的想法很清楚,就算没有心,也要把人绑在身边。年年月月地对她好,总会有一日,能让她感动的吧?
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阿凝。”
小姑娘转过身,雪嫩的面容在月色下仿佛有一层皎洁的光芒。
他知道她不喜欢被他碰,所以他及时放开了她,他问:“你要怎么样,才肯开心一点?只除了放你走这一件事,别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去做。”
“你说真的?”
“当然,若有违背,我赵玹必遭天打雷劈。”他郑重道。
阿凝乐了,唇角勾起来,笑意却抵达不到眼底,“是么?那若我让你谋朝篡位、弑父杀母呢?你也做?”
赵玹的目光没有一丝改变,“只要你想,我就做。”
阿凝见他无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不禁轻声道:“你当真是疯了。”
“那都是因为你。”
阿凝摇摇头,转过身不想再看他。这样的他,只会让她更想远离。
“阿凝!”赵玹急道,“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阿凝!”他快步走到阿凝前面,面对着她,“阿凝,乖,你……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阿凝冷冷地看着他,连话都不愿跟他说了。她这样的目光,让他的心愈发滴血。
他忽然把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她的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
他低低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混乱无序,带着嘶哑的痛苦,“就算一辈子不开心,我也不会放开你的。你何必折磨自己呢……乖阿凝……乖,跟着我,开心一点好不好……”
圣洁的圆月,伴着徐徐晚风,满天满地都是仁慈的银华祥光。阿凝被他抱着一动不动,逐渐感到肩后的濡湿。
那是他的泪。
她心头微微一颤,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重逢前刷一下男配好感度啊,以后再也没机会刷了= =
☆、第82章 塞外曲(一)
说她折磨自己,他才是折磨自己吧?阿凝觉得已经没有办法和他沟通了。
半晌,她终于还是推开了他。
她望了望前方的月色荒漠,忽然道:“我想去前面看看。”这里的月色实在太美太亮,把广袤的沙漠照耀得仿佛一片银海。
赵玹把马牵过来,把她抱到马上,自己欲翻身上马,阿凝却道:“你能换一匹吗?我想一个人骑。”她不喜欢和他靠得近。
他沉默半晌,原想顺着她的心意,可又怕阿凝不知道沙漠里的危险,骑马跑得太远,到时候阻止不及。
他还是上了同一匹马,却尽量跟她隔了一段距离,双臂越过她的身子,握住了缰绳,“我来御马。”
李广瞧见他们要往前走,欲跟上来,阿凝皱眉道:“我不喜欢他们。”赵玹便命令他们原地等着。
赵玹的马自然是千里良驹,在沙漠里也跑得很稳。阿凝瞧着天边的月亮,那片浩瀚清宇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不能往前了,沙漠深处会有危险。”他把马停了下来。
四周愈发寒冷,而月色却愈发明亮。地上的细沙厚了不少,地面上有低缓温柔的起伏。
阿凝下了马,就坐在那里发呆。赵玹催了几次该回去了,她都不为所动。
她一点都不想回去那个囚笼。
赵玹自然由着她。阿凝站起身,看见不远处有一丛叫不出名字的细小针状的灌木,好奇地跑过去瞧。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她忽然听到一声细碎的响,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赵玹拉到了一边。
“小心!”他喊了一声。
阿凝险险站稳,正欲瞧一眼方才踩到的是什么,赵玹却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阿凝方才站立的地方盘踞着一条蛇。那蛇有二十来寸,在月色下呈现黑褐色,背部满是棱形的褶子,正嘶嘶地吐着信子,连赵玹见了都觉得毛骨悚然,若是阿凝见了,大约要吓得晕过去了。
早知会遇到在沙漠深处出没的响尾蛇,赵玹怎么都不会带阿凝来此的。
赵玹取出身上带的匕首,朝那条蛇掷了过去。蛇刚好被斩了脑袋,身子尚在地上痛苦扭曲。
“什么东西?”阿凝还想看个清楚,赵玹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没什么,你……”赵玹的目光忽然顿住。
阿凝左脚的脚踝处,透出一抹血迹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赵玹已经低下身子却查看她的伤口。
阿凝回头一看那条尚在挣扎的生物,吓得面无人色,失声道:“是蛇!”
她被蛇咬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已经彻底把她吓懵了。
赵玹三两下把她的裙子和裤子都撩起来,果然看见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伤口,正流着血。他来不及说任何话,低头吮了上去。
“你干嘛呀!”她想缩回腿,却被他紧紧拉住,动不了。她知道他在给她吸去毒血,可她不想接受他的恩惠!
最开始被咬时也只不过微微发麻,她都没觉察到。现在也只是些微的痛楚而已。
他吸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朝她道:“好了。”
他抱着她起身,把她放到马上,自己也跨上去。阿凝转头道:“你……你不会有事吧?”
赵玹的唇上尚有血迹,他不在意地擦了擦,道:“没事。”
看见了可怕的一幕后,这里再好的风景阿凝都不想看了。两个人很快回到之前所在的位置。一行人准备回城,赵玹这次破天荒地主动换了一匹马,也没再蒙住阿凝的眼睛。
刚离开沙漠,阿凝忽然拔出身上一早就藏着的剪刀,狠狠地扎到马儿身上。
马儿嘶鸣一声,疯狂地朝前跑去!
阿凝伏在马背上,手上的缰绳握得紧紧。她的骑术并不算好,此举是兵行险招。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想过,从凉州城到这里并不远,她只要进了城,找到西凉客栈,就能找到哥哥。
“阿凝!”
身后,是赵玹的一声呼喊。开始还有哒哒的马蹄追赶声。但很快就渐渐远去了。阿凝不敢回头,只一味往前冲。她料想他们的马应该追不上发狂状态下的千里良驹。
她也控制不了马儿的方向,心里琢磨着若是迷路了怎么办。好在她运气够好,马儿大约也认路,一路飞奔最后停在了离凉州城城门不远的地方,她很快顺利进了城。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凉州城中已有不少行人走动,西凉客栈也开了大门。
阿凝一路冲进去,却被告知荣寰早在两日前就离开了这里。
她一下子呆住了,没料到会这样。她有些茫然地走出客栈,不知何去何从了。
天边的朝霞越来越绚烂,初生的太阳光唤醒了这座临近西北边陲的繁荣小城。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次第开门,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街角处有一位卖包子馒头的老汉,透过蒸笼里冒出的腾腾热气,恍然瞧见街对面有一个衣裙繁丽的姑娘朝这边走来。
走近了才发现,这姑娘实在漂亮得惊人。老汉心道,生得这个模样,也敢一个人在街上走,这小姑娘的家人也太粗心了。不过,现在西北有战事,说不定是哪个富贵人家在战争中流落出来的姑娘吧。他以为她要买包子,便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姑娘,刚出笼的馒头,要来点儿么?”
阿凝觉得饿了,却只是吞了吞口水,摇头道:“我……我忘记带钱了。”
老汉听出她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瞧着小姑娘怪可怜的,便还是从蒸笼里拿了两个馒头,用纸包包好了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