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下人把事情告诉了他,他走到宁知墨跟前,“起来吧,跟本王一起去看看你母妃。”
宁知墨道:“母妃不愿意见我。”
靖北王顿了顿,缓缓道:“你若答应不再和荣府有牵扯,她自然就消气了。”
宁知墨抬眼道:“父王,儿子这辈子,非阿凝不娶。违逆父母的意思,是为不孝,儿子就跪在这儿赎罪。”
他叹口气,“执迷不悟。”
“难道父王也不喜欢阿凝么?”宁知墨记得,小时候,府里的长辈都是很喜欢阿凝的。
靖北王淡淡道:“长得太美的女人,是非最多,非宗妇的最佳人选。”
“可是……儿子已经没办法回头了。父王,求父王……”
“你不用多说。本王先进去劝劝你母妃。若是她执意反对……你也不能真做那不孝之人。”他说着,转身进了屋子。
屋前月色潋滟,花木葱茏。宁知墨顾不得酸胀疼痛的双膝,忽然觉得无力。或许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离他而去,再也找不回来。
昔年,和她相伴嬉闹的日子,时而在脑中重现。越是想起她的模样,她的神情,他就越难放弃。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母妃说得对,他是中毒已深,没办法拯救了。
上京城里,皇子亲王的婚姻消息,总是传得极快。很快,就有说平王妃已经确定是荣宸的,又有说宣王赵玠也想娶荣宸为侧妃的,再加上第三条自灵州传来的消息,自荣宓逝后一直沉寂的东临侯府,瞬间成了茶余饭后讨论的热门话题。
灵州,放鹤先生举办的槐花会中,东临侯府的荣六姑娘,凭借一幅《临仙崖图》,力压众多执笔多年的画家,得到众人赞誉,一跃而成为画坛中的璀璨新星。
世人难免想起景元三十七年的锦花台上,曾有人盗用荣六姑娘的画作,差点拿到锦花台魁首的事情,一时间,荣六姑娘的画艺之名四散广播,引得世人惊叹崇敬。
再加上平王、宣王的倾慕,阿凝想不出名都难。
可这会儿,这位众人敬仰的新星,却窝在昭纯宫一处昏暗角落里默默地舔手指。
挺饿的。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道怎么昭纯宫的人这样不顶事儿,就是关囚犯,好歹也有一口青菜小粥填填胃,她这儿,关了快两天了,却没一个人送吃的来。
其实,下人疏忽的可能性还是蛮小的。可她又不愿意相信,是赵玹或者荣贵妃特意吩咐如此。血浓于水的亲人,为何要这样对她呢?
她方才起身,脚下一软,手里胡乱抓了一把床柱子,结果就被上面的斑驳朱漆划伤了手。
流了一点血,她下意识地就往嘴里送了。送完之后,才皱了眉。她这是太饿了吧?连自己的血都添。
身上的衣裳也皱巴巴的。阿凝似乎能闻到味儿了。
不知是第几次了,阿凝又走到紧闭的殿门口,拍了拍门,“外面有人吗?有人吗?”
外面一溜儿侍卫,都跟木桩子似的立着,没有动静,更没有声音。
“你们是不是忘记送饭了呀?”
“其实我不吃饭也没关系的,但是我想沐浴!”
“不能沐浴也行,至少给我一套衣裳呀!”
阿凝一个人自说自话,又拍了几下门,外面仍然安静无比。她郁闷地往门上一靠,感觉头都是晕的。
心里愈发讨厌赵玹了。不就是拒绝他的示爱么?就小气到想要饿死她?!
还是殿下对她最好了……从来都舍不得她受苦,那回她在明玉山庄的花田里拒绝他,他也没说什么,还大方地送了她八烟松宝墨。
想到祈王殿下,阿凝的鼻子有点酸。透过门缝,她能望见外面的潋滟晴光。灵州的槐花大约已经谢了,可清陌山庄上,临仙山崖下,万花草木次第开放,想必风景仍然极好。他又有南山先生这样的友人、谢清溪那样的美人为伴,会不会已经把她抛到脑后了?
此刻的清陌山庄里,风景的确旖旎,槐花谢得铺了一地,四处都绿意浓郁。谢清溪坐在树下的美人榻上,仔细看着手上的《临仙崖图》。
她苦练那样久,最后没能如愿和荣宸比上一比。就是比了又如何?她的确不如她。
这幅画画的不过是清陌山的普通山水,可它奇就奇在,一草一木都透着一种情思在,仔细瞧下来,似乎已经不是山水,而是一种心境。这是有些人练了一辈子也练不出来的。
她的心境,平和、安宁、透着淡淡的明快,画中草木也是如此。若不论这些,单凭作画技能的熟练,也十分出众,想必也是下过苦功夫的。难怪,祈王殿下会选她做学生。
谢清溪原先以为她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姑娘,后来消息传开了,才知道原是东临侯府的小姐。传开的消息里,只有此画为阿凝做作,却不提她曾经来过灵州,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吧。
祈王殿下对她真是煞费苦心。在槐花会的前一日,他就匆匆离开了灵州,追着他那位学生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凝:饿死本宝宝了= =
沉彩:么么哒,马上就能吃大餐了
☆、第66章 良缘定(三)
这日,东临侯从国子监离开时,几位要好的同僚和他走在一起,其中一个拱手笑道:“东临侯府里的儿女都出息,你这前不久才和郑王结了亲,过不久又要和平王结亲,恭喜恭喜啊!”
东临侯笑得有点勉强。二弟一家子都已经和他分了家了,两家关系如何,他心里清楚得很,荣宛于他实在没什么关系。
兄弟二人自小在一起,二弟样样都比他强。虽然朝中也不乏立贤能而非嫡长为世子的例子,□□府的老太太和上一辈东临侯还是坚持嫡长子继承爵位。他因占了长子的头衔,得到的资源总是比二弟多,过去他对这位二弟还觉得有所亏欠,可如今是一点都没有了。
荣成辉既然决意要分家,他也不会再花心思挽回。
“平王的亲事,皇上还没有旨意下来,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东临侯道。
那人却不以为然,“我听说,荣贵妃都已经把荣六姑娘留在昭纯宫住着了,用意可想而知。圣旨,只怕是迟早的事。”
东临侯一愣,没再言语。待他们又谈到别的话题时,他便匆匆告辞离去。
自从杨氏过世后,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回荣府了。他觉得没脸回去。是他一时糊涂,才把杨氏引进了门,如今他觉得只有努力把差事办好,跟二弟那样在朝廷中地位高些,才是保护妻儿的最好的方法。
门下侍中马大人已经准备向皇上举荐他去门下省任职,虽然不及尚书省的政要地位,但总是离皇上更近些。
他久没回府,自然也不知道府里的情形,听到同僚说阿凝留在了昭纯宫,心下狐疑。
安惠郡主故去之后不久,荣贵妃曾经召见过他一回,语中暗示,她会在皇上面前多加提点,给他调到政要部门中来。可那时候他一来悲伤于女儿的早亡,二来不屑于通过枕边风来晋位,三来有些贪图这些年的闲散自由,便给拒了。当时荣贵妃的不满,隔着重重的帘子他都能感觉到,此后,她再没见过他。
在这样的背景下,荣贵妃忽然对阿凝格外看重,这让他有些不解。
回到丰岚院,他见到整日里愁眉不展的姜氏,却见昔日娇艳温婉的妻子容色苍白,眸中黯淡,心中一阵悲伤。
姜氏看见他,多少有了点反应,起身迎接道:“老爷怎么今日忽然回府了?”
荣成田连忙道:“你身子不好,坐着吧。”
他扶着她坐下,握了握她微凉的手,“最近病可好些了?”
姜氏极少看到这样温柔的丈夫,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让她心头有些触动,一双含水眼眸看着他,“已经好多了,老爷不必担心。”
荣成田沉默一会儿,叹口气,道:“是我让你受苦了。”
夫妻二人双手交握,安静良久。
这日夜里丰岚院中摆了一桌小酒席,姜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拿手小菜,又取出了梨花树下埋了多年的佳酿,夫妻二人和和美美一起用了饭。
虽然长女故去,好在还有寰哥儿和阿凝。寰哥儿如今在外头历练,待到年底回京,便能在兵部任职。提到阿凝时,荣成田道:“这两日宫里都没出来什么消息么?”
姜氏摇摇头,道:“怎么,老爷是怀疑有什么蹊跷?”
荣成田不置可否,“也许是我多想了。只是觉得不会这样简单。这个妹妹进宫多年了,如今我也越发瞧不透。”他看到姜氏担忧的目光,又笑着安慰道:“我明日派人先去探探消息再说,你不用操心。”
*****
祈王府中,刚从灵州赶回来的赵琰换了身衣裳到了清筠林,南边赶过来的岳老板清点着地上铺满了的红绸大箱子,金银珠宝、名贵古玩、银环凤钗、崔州棉、雪光绫、天香丝,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岳老板是大齐最负盛名的商号之一,绣胭记的老板,大概谁也不知道,她还是祈王殿下的手下。
不远处,刚从荣府赶过来报信儿的锦青看见殿下眸含微笑、从容淡定的模样,记得额角都冒汗,她低声朝一旁的陆青山道:“我们姑娘都快成平王妃了,怎么殿下还不当一回事儿啊?还有功夫整什么金银珍珠?”
陆青山不以为然道:“你太小看殿下了,殿下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姑娘变成平王妃?”他指了指地上的箱子,“看见没有?这是殿下备好的聘礼,荣六姑娘很快就会进祈王府了。”
锦青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这是聘礼?”
陆青山把声音压得更低,“这几日府里都在暗中备着大婚了。至于外面的谣言,理他作甚。殿下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你且等着瞧吧。”
锦青道:“可是我们姑娘如今还在昭纯宫呢。平王殿下瞧我们姑娘的目光就跟狼似的,若是他一个忍不住强迫了姑娘……”
“嘘……”
虽然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可最后一句不知怎的就入了赵琰的耳里。他冷幽幽地朝锦青看了一眼。
锦青再不敢开口了。
他走到锦青这边,淡淡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此时还静待其变么?”
陆青山、陈匀和锦青都摇头。赵琰轻笑道:“我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惦记着我的女人。这些人……”他没有说完,可眸中闪过的冷厉让人心生寒意。
这些人,他都会一一记在心里,以后再一个个除干净了。
他这会儿觉得昏君当政也有那么一点好处,当这个昏君信任你、偏宠你时,你做什么都能有恃无恐,做什么都能手到擒来。
他有胜券在手,阿凝最后只会是他的。
赵琰唇间勾起一抹满意的笑,看着院中摆得满满的大红箱子,心头跟抹了蜜似的。要等那丫头亲口答应他的求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自己推一把就是了,磨磨唧唧一向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当日夜里,当赵琰知道小丫头被关在昭纯宫三日都没进食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原是想第二日去景元帝那里求了赐婚圣旨之后,再名正言顺上昭纯宫接人的,不想这日半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风雨。
上京城里夏天的雨总是又急又烈,伴着电闪雷鸣,风声呼啸。赵琰忽然间就醒了,听到外头的风雨声,只顿了一瞬,就立刻起身。
皇宫虽有门禁,但对于皇子总是更松泛些,赵琰只道自己夜里不能成眠,想去宫中过去居住的地方歇息。平王和过去的宣王也偶尔会在各自母妃的宫中歇息,这祈王想回宫里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那守门的侍卫虽有疑惑,又想着最近皇上越来越看重这位殿下了,可不能得罪,便给他放了行。
暴风雨大得很,马车的帘子都被夜雨浸湿了。他看了眼外头骤雨疾风的一片,心头莫名沉沉的。到了西贞门附近,他换了一身方便夜行的劲装窄袖的衣裳,就欲朝昭纯宫的方向潜进去。
陆青山急道:“殿下,属下跟您一起去。”
赵琰淡淡瞧了他一眼,“昭纯宫守卫森严,你还不行。” 说着,身影已经隐入夜色中。陆青山有点汗颜,只好依照吩咐穿上赵琰的衣裳扮成他的模样继续去往凤倾宫。
大约是因下雨,偏殿外头守着的侍卫少了许多,剩下的两个也都蔫头耷脑的。忽然一声细响,胸口被什么东西打中,两个人都倒了下去。
殿门的锁很快就被他毁了,他推开门走进去,眼前一片漆黑。从袖中拿出蜡烛来点燃,整座大殿在一星弱小的烛火映衬下,愈发显得空阔寂寥。这大夏天的,却像浸了霜一样,泛着丝丝刺骨寒意。
他四处寻找阿凝的身影,走进内殿时,果然看见雪白纱帐中躺着薄薄的一个身影。
他心头一喜,大步走过去,待看见小姑娘容色苍白双唇干裂的模样,心头像瞬间漏了个洞,汩汩地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