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淑妃倒在了花丛中,压在一片开得正艳的“锦袍红”上。
“啊!”众女又是惊叫。
“昭妃!”王姁几乎是一步跨了过来,手指着我,满眼愤怒,正义无限。
“嫉妒我你们就直说,何必这样?”对着面前的女人,我怒目而视。
“昭妃,你太过分了!你当这是哪里了?你当你还在陛下的怀里么?”赵贤妃走了过来,瞪着我说。
“我没糊涂到当自己还在陛下怀里?”看一眼赵贤妃那张四平八稳的脸,我厌恶地甩头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有人拉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是王姁。
“昭妃,你身为皇妃,该知道宫里的规矩,竟然殴打淑妃!来人呐。”
“哼!”我扭过头去,运力一甩。
“咚!”
“啊!”女人们再次集体尖叫。
“娘娘!”远远站在廊上和王姁的宫女说话的秋云飞速冲了过来,哭也似地喊。
看也不看,我甩袖而去,却被秋云一把拉住了胳膊。
“皇后!皇后!”她惊慌地喊道。
“来人呐,来人!”身后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呼喊着。
“娘娘!皇后摔倒在地上了。”秋云的步子跟不上我,在后面扯着我的袖子慌乱地说。
“摔了就摔了!”我一把甩开她,大步向外走。
然而还未走到宫门就被拦住了。
“拦住她!”是那几年没听见的老太监孙长发的声音,又腻又滑。
奇怪了?刚才怎么没见着,这一出了事,立刻从地底下冒出来了。
正疑惑间,几个年轻太监冲到我面前,另外两个竟然一把拽住了秋云。
“放开她!”我厉声喝道。
“叶飘飘,你……”王姁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她刚从地上被人拉起来,头上的假发歪了,硕大的金步摇掉了……王翠和两个丫头忙不迭地给她摘去头上、身上的牡丹花瓣。在她身后不远,几个女人围着哭哭啼啼的牛淑妃。
好啊,这计策真好,激我先动手,她们扮成受害者。
按住秋云的两个太监不放手,我走过去二话不说,拳头开路。
两个太监被我打得趔趄在一边,秋云赶紧扑了过来。
“叶昭妃恃宠生骄,骄横无礼,公然行凶,殴打淑妃、皇后……来人!给我拿下,重杖六十!”拉了秋云的手刚准备走,听见王姁又在身后下令了。
真把我当成眼中钉,非除掉不可了?
我回头,只见院中积聚着两团人,一是刚才那群女人们,一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帮子打手太监,在老妖怪孙长发的带领下向我逼来。
“好啊,想打人?”
冷冷扫视一眼面前的人群,我伸手拿下肩上的披帛递给秋云,卷起上衣的宽袖。
“大姐……”一直不出声的王翠慌乱地看王姁一眼,怯怯地说道。
“皇后……”以余婉婉为首的几个女人也沉不气了,开始向王姁身边聚拢,同时眼睛紧紧盯住我,那样子,仿佛我是个夜叉鬼。
“给我打!”
王姁大喊着,没了端庄气质,全然不顾身份。
“昭妃娘娘?”孙长发竖着眼睛一步步踅了过来。
“谁先动手?”我上前一步,扫视着眼前人。
除了孙长发,无人敢动步。
“你真忠心啊!”
盯着这老人妖,我猛地旋身,抬腿。
“啊哟!”
一声惨叫,老家伙倒在了几米外的石头地板上。
“孙公公!”一帮徒子徒孙赶紧上前搀扶。
老家伙在地上颤动了半天方被几个小太监搀住,起来后闭着眼睛哼哼不停。
“还有人要来么?”我冷笑一声,又上前几步。
“叶飘飘你……”
王姁的眼睛瞪圆了,人却不自觉地向后退。
“叶昭妃快回吧。”余婉婉直起脖子大声朝我喊。
“反了!反了!以下犯上,以卑殴尊!我……你……”王姁已经语无伦次,紧紧扶住她的王翠眉头紧皱,眼睛里几乎要滴出泪来。
孙长发被抬出去了,几个太监重又跃跃欲试地围拢过来。我双手抱拳,静观其变。
“昭妃!”
“皇后!”
在这对峙中,几个女人没头苍蝇似的一会儿喊王姁一会儿喊我。我心说你们早干嘛来着?现在看情况超出预期结果了,害怕了。
“小贱人我跟你拼了!”
就在这时,王姁腾地挣脱了王翠的手,上前从一个小太监手里夺过棍子向我扑了过来。
这女人真是气疯了!
我闪身躲过。
“啊!”一声惨叫响起,定睛一看,身边的秋云正蹲在地上捂着肩:王姁这一棍正打在她肩上。
王姁一棍落了空,正待再举棍,却被冲上来的王翠抱住了。
“放开我!这个时候还不帮姐姐?这个女人在一天,我们姐妹就别想出头!”
“大姐,万万不可啊!”
王姁不松手,王翠赶着夺棍,一时间,姐妹二人竟扭在了一起。
顿时,满院子人手足无措。我也不好动手,只是看着,戒备之心却丝毫不敢放松。
“陛下驾到!”就在这时,院外一阵喊声入耳。
一霎时,所有人都如被冻住了一般,行动的停止了行动,站着的站得更直了。
风一般,一抹金黄的影子闪到眼前。
“陛下!”一院子人齐齐地弯腰,只有我和王姁除外。
“所有人等各回自己宫室,眼前之事,不得妄议,有违令者,杖毙!”
言毕,他转身,拉起我的手,飞也似的出了长秋宫。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一步未停,紧紧攥着我的手,几乎是拖一样把我拖了回去。
进了房,屏退奴婢们,他一把抱我在怀中。
“伤着没有?”他急急地问,满眼忧虑。
我说不话,憋了很久的眼泪瞬间冲了出来,伏在他的肩上痛哭。
“宝贝,别哭了。”他轻轻哄着,拍着。
半晌,泪方止。
“是皇后欺负你了?”待我抬起脸来,他小心地抹去我脸上的泪。
“你都知道了?”我哽咽着,睁开迷蒙的眼看着他。
“方才海棠跑到乾元殿,告诉我你在长秋宫里出事了,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为难你了。”
“海棠?”我瞪了瞪眼睛。
“傻丫头,海棠是我的人。放她在你这里,我就是三天不来也知道你每日里在做什么。”
“啊?”我惊道。原来,这个我回宫后才见到的新宫女竟然是他派来的贴身密探。
“这丫头机灵着呢,原先的那两个,夏芝和夏棠一年前放出宫嫁了,秋云说要等你回来再伺候你些日子,所以才留下的。”他笑着说。
唤人进来伺候了梳洗,我慢慢给他讲了在长秋宫里发生的事。言讫,我喊张祥进来,差他去找人给秋云看伤。
“以身护主,好!”张祥出去后,他点点头说。
“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她们不出宫就惨了。”想起秋云来,忽然有些感伤。
“你能出什么事?”他说道,眼神灼灼。
“今儿不是差点出事么?”我撇撇嘴说。
“挨打的不是你,打人的是你吧?”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淑妃她用那么难听的话嘲讽我,我实在是受不了!”我皱眉道,想起牛氏说的那句话,仍觉心里堵得慌。
“明日就拟诏,贬淑妃为昭媛。”
“这?这也……她也是受皇后蛊惑的。”我忙说,不想因为我又掀起一场宫闱变动。
“皇后失仪,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宫。”
“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若叫外头知道,定会有人说我横行后宫,无仪无德。”
我有些担心:担心这事若传到外面,肯定会有大臣上章上表的议论此事。
“我已严令不得妄议、外传,你放心吧。”
说着,他拥我入怀,手指抚过我耳际的散发,低语。
“宝贝,我要所有人知道,我的女人,是碰不得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花开(上)
第二天,他果真下诏了,降淑妃为昭媛,禁皇后于长秋宫。
我以为这后宫的变动会引起朝臣的热议,孰料舆论并非如我想象中那般哗然。两天后,上书的来了,说失后妃之仪的非皇后、淑妃二人,我这个动手“行凶”者也应一并受罚。但此论在朝堂上就被驳倒了,中书舍人陈沅说“陛下家事而已,外人何得妄议?”
“说得好!”午膳时分,他来了,笑盈盈告诉我朝堂上的论战。
“这陈大人倒是会说话。”我点点头,眼前却觉隐隐有似阴云压来。
我已置身于一个漩涡中!这与我的本性相反。我是最不喜欢抱团的,从小除了上学就是和爸妈待在一起,长大了也喜欢独来独往,可是现在……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我和一些人推在一起。
饭菜摆上来后,略瞧一眼,有缕子脍,逍遥炙,凤凰胎……(1)无非就是些鱼肉蔬果,点心有莲花饼、龙凤糕等。拿起筷子,挑了点鲫鱼脍,入口却不似往日清鲜可口,看看蔬菜,倒是一盘清炒莴苣碧绿喜人,夹了一片放到嘴里,觉得甘香脆美,然而连吃几片后又觉得没什么味道了,放下筷子,满桌子看看,最后拣了块小小的糕团。
“怎的?不合你口味?”见我吃得少,他抬眼说道。
“也不是,许是这两天睡得多,动得少,不太饿。”我一口口咬着糕团说道。
“是不是气伤了身子?只恨那两个妒妇……”他放下了筷子。
“不是!那点事我早不放在心上了,真是动少了,半日里又吃了点心,所以见了饭倒不想吃。”我忙摇头说道。
“‘动少了’?你还是想出去吧。”说着,他起身走了过来,一把抱起我放在膝上,唇贴着我的脸颊,眼中笑意融融。
“说月底出去的,这不都月底了?”我撅着嘴,扭开脸说。
“好,明儿无须上朝,事也不多。娘子,为夫明日就带你出去赏春。”他嬉皮笑脸道。
“讨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赏春?赏夏差不多。”说着,我伸指在他额上点了一下。
一阵吃吃的笑声传来。扭头,见海棠和张祥等人正捂着嘴笑。
飞了他们一眼,我一头扎在元重俊的颈窝。
翌日,睁开眼坐起来才发觉早已是日上三竿了,于是叫了秋云进来问时辰。
“辰时已过了大半。”秋云含笑道。
“陛下呢?”
“在外间。”
掀开被子我下了床往外走,却见帷幕一动,他闪了进来,正撞到怀里。
“懒丫头,还说要出去赏夏,你看这都几时了?”他笑着说,在我脸上轻轻抚了一把。
“不管是何时?你说过去的就要去!”我又撅了嘴。
“总拗不过你,好,来人!”
于是,梳妆打扮。他着一身天青色圆领袍衫,我穿杏黄色衫裙。
“‘单衫杏子黄,双鬓鸦雏色。’”站在我身后,他凝视着镜中人,笑意盈盈。
片刻,一切收拾妥当,马也来了,两人各自上了马,身后不远处跟着秋云、张祥,还有几个布衣侍卫。
“好舒服。”出了宫门,我张嘴说道。
“是不是迟几日出来你就要憋出病来了?”他仍是笑着。
“正是。”我撩起脸上的轻纱,仰起脸看看头顶的太阳,只觉心里金灿灿一片全是阳光。究竟是光明正大地出宫,不是自己那偷偷摸摸地翻墙,两种心情是不能比的。
大街上人不少,我们的马只好慢腾腾地小跑,然而马蹄每一次敲在路面上的声音都宛如是一个叮咚的音符,听来心里畅快得很。
不久,城南到了。长安的郊游胜地全在此处。
虽然春天的尾巴都看不见了,然而来游玩的还是不少,曲江自不必说,但凡日子好,总是游人不绝。京城豪右,贵府公子,名媛仕女,清介士人……市井细民,都是常客。下了马放眼望去,只见新柳飞翠,鲜花吐芳,耳边是莺声娇软,溪水潺潺……这暮春之景倒比初春更为繁华。
看着,眼前就浮现出上一次来曲江的情形。
那是四年前了。那时的我,懵懂、无知,看到他人、听到他声紧张又羞涩,被他握住手时心里慌得像有只兔子在蹦……记得他为我买了胡饼,自己用帕子托着,还被一群在草地上欢宴的新进士看见了,可他毫不在意,拖着我的手大步从臣子们面前走过。天色将暮时分,花了一大笔钱为我买了汗血宝马……
“呆子,想什么呢?”
突然,他用手肘碰了我一下。我抬头看,他正疑惑地望着我。
“想起了四年前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我说道。
“唉,四年了!这四年你我若是只在一处,你该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