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只见元重俊性感的唇角扬起,挂着一丝自嘲,其实,何尝是自嘲?他眼睛里含着的分明是难以抑制的愤怒和决绝的冷酷!
察觉到我看他,他转过脸来,对着我。
柔情似水!
自嘲、愤怒与冷酷都不见了。
……
叛军到达城下了,黑压压的一片,既看不到边也看不到尾。一排排竖立的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甚为壮观。
这让我想起了电影《魔戒》里的场面。那个电影我可是看了N遍,里面最吸引我的就是战争场面,尤其是魔兵攻打罗汉国山里的城堡那场戏,简直让我爱不释眼!
震撼大地的脚步声,骏马嘶鸣,剑戟森森……石弹,箭雨……
唉,看电影的感觉和身临其境的感觉完全不同啊,一个是激动人心,一个是撼动人心;一个是浪漫,一个是现实;一个是窝在沙发里抱着一袋薯片的消遣,一个是通身甲胄兵器在手的实战,一个是纯粹的娱乐,一个是……生与死的戏台。
“陛下,何时开战?”
兵部尚书的急性子又上来了。
“哼,看我的指令。”
说着,元重俊接过旁边兵士递过来的一张巨大雕弓,慢慢地,拉开了。
“嗖!”
箭直直地射中城下叛军的大旗。
顿时,箭落如雨。
……
一次次,叛军被击退,一次次,王师不利。
僵持到日暮时分,叛军后退,王师可以稍稍喘息一下。
走下城楼后,周良玉为元重俊递上一盏茶,看也没看,元重俊伸手递给了我。
众目睽睽之下,我窘得很,可还是双手接了过来。
周良玉见状,赶紧又递过来一杯,元重俊接过去一饮而尽。
早就是满头大汗了,喝了水后我想摘下头盔来透透气,却不留神被元重俊止住了。
“暂不要摘吧,怕是会有流矢。”他拿过我的手说。
我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额上有汗流下来,于是伸手探到怀中掏出手绢递给他。
可是,他不接,只是看着我。
沉默了几秒,我举起手,握住了手绢仔细地给他把额上的汗水擦去。
……
“这手绢我认得。”擦完汗后他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说。
“好几年了,还是兰娘做的那个。”我说,想起了兰娘。
“你自己不会做吗?”他还是不肯放开我的手,疲惫的脸上绽开一抹笑。
我低下了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做一个给我,我想要你的东西。”他晃了晃我的手腕说。
唉,我分明不是个会做针线的人,宫里有多少女人在女红上巧用心思啊,为什么想让我给他做。想到这里,不由得想起秦武来,我生平第一件刺绣“作品”就是为他做的。现在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我想过去找他,可手却被元重俊扣得牢牢的。
“要去哪儿?”他问。
“更衣。”我撒了个谎。不和他撒谎他是不会让我去的。
果然,他放开了我。
慌慌地跑到朔方军那边后却不见秦武,正伸着脖子东张西望时,忽见钱程走了过来。
“秦大人在帐篷里。”不待我开口,钱程说道。
“哦,多谢!”我快速说道,心里却有些隐隐的不安:在帐篷里,他不会受伤了吧?
“你还有功夫来这里?”
一走近帐篷,站在帐篷门口里的端木云就挑眉说,语含讥酸。
看了他一眼,也是满头大汗、面有倦色的样子,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一声不吭地朝帐篷里几个人围着的地方走去。
“不要害他了!”一只脚已经跨出去的时候,端木云从后面拉住了我的胳膊说。
顿了顿,我大步迈了进去。
我的预感总是正确,秦武果然受伤了。
一个中年军医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很深的伤,在锁骨附近,那一小片是犀牛皮甲衣罩不住的地方,殷红的血对照着他光滑的小麦色肌肤十分骇人。
“你受伤了。”待包扎完毕,军医退出后我上前一步,哑着嗓子说。
“不打紧。你快些回去吧,叫他知道了……你又有气受。”他不看我,伸手拿过一边的铠甲。
我慢慢转身,抬起脚。
“不要和他扯谎,他痛恨谎言。”
转过身后,秦武忽然又说了一句,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回了头。他正看向我。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伤痛、绝望……
“你保重,我暂时不能再过来了,有空我再来。”
鼻子一酸,我还是忍住了。
远远地看见元重俊正和两个人在说话,我略放了心,然而走近时却见他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我的脸无一丝表情……低了低头,我还是走过去了。
“到节度使那儿‘更衣’去了?”
冷冷的声音。
我不作声。
“啊……”
元重俊正用力扣住我的右手腕……痛得我由不得不低低叫了一声。
“要断了!”我轻轻说,算是哀求吧,虽然有点夸张。
“以—后—不—许—撒—谎!”
松了手,元重俊俯首在我耳边一字一顿的说。
唉,皇帝就是皇帝啊。
夜间,所有人都没睡,因为,战斗又开始了。
这一次,极其的惨烈!
耳朵里除了喊杀声、惨叫声什么也听不见。眼前混乱一片,黑的是晃动的甲胄,白的是武器的锋刃,红的是迸流的鲜血……
元重俊身边有数人保护,且无须上阵,只是站在城楼上指挥,而我作为他的随从,几乎一步也不离左右。多少次,我举起剑就要冲下城去都被他死死地拽住。
“不许下去!”他大声喝斥。
“我要去战斗!”我激烈地反驳。
“小命要紧!下面不缺你一个。”他狠狠地瞪我。
唉,拗不过他,我只好继续待在城楼,唯一能用上的武器是弓箭,可惜我不能冲到城墙垛子上和弓箭手们一起,元重俊坚决不许。
不过,俗语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倒过来,最安全的地方也可以是最危险的地方。跟在元重俊身边,既可以得到保护也是危险的中心。城下敌军的多少支箭“嗖嗖”地就冲元重俊的方向射来了。当然,一支也射不中,多少支盾牌挡着呢。箭落一地,元重俊毫发无损。而我,也就在这保护下无所事事。
左瞅右瞅,终于瞅得了一个空子。
趁满脸油汗的高昊冲过来和元重俊说话,我头一低,风一样冲到了远处的雉堞边,展弓拉箭。
攻城不外还是这些东西,箭雨、撞门、云梯。张思成果然厉害,手底下的兵好像个个都是敢死队员,蚂蚁一样地攀着云梯往上爬,一个个被箭射中、掉下去了,一个个又上来了,当真是前赴后继。在这种情况下,总有人能成功地登上来。
眼看着一个叛军已经攀住了城堞,我心急如焚,反手抽箭,却发现箭筒中的箭已射完了。就在那小兵一脚跳入城墙内时,“当啷”一声,我长剑出鞘。
一剑毙命。小兵还来不及看到我的面容已被刺中。然而,不容我审视那小兵的模样,又上来了一个。
我举剑刺去,却见白光一闪,小兵轰然倒地。
回头,只见元重俊满脸寒光,右手持剑,几滴血自剑尖滴落。
“啊!”
我轻呼一声,人被他猛地拉转过去,不,简直就是拖了过去。
“死丫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一进了楼里,他立即大声训斥,全然不顾有人在侧。
“我要战斗!”我回嘴,心说刚才杀了一个叛军你又不是没看见。
“闭嘴!万一有冷箭怎么办?”
“死在战斗中未尝不是件幸事!”我继续,完全沉浸在战斗的气氛中。
“你……”元重俊气得张口结舌。
“你若是敢先我而死,我绝饶不了你!”片刻,他才说出来。
“哈哈!”我笑了起来。我死了也饶不了我,怎么饶不了?
“你若是敢先我而死,我定鞭尸三百,再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走过来,把嘴唇贴在我的耳朵上说。
……
这话的冲击力……太大了,我目瞪口呆。
“记住这句话。”
捏了捏我的脸颊,他唇边漾起一丝笑,邪魅到极点。
第一百章 大漠孤烟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天明。结束后检点一番估计双方死伤人数差不多,但王师人少,而叛军在数量上占优势,因此,这么耗下去……王师不利。
草草地吃了早饭,元重俊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李成坤被令狐海截住了。”他叹了口气说。
“那就是说十天内最多能等来江南道的三万兵马。”
我也开始担心,李成坤是一员宿将,曾经平过四年前的卢承乂之叛,令狐海也是悍将,不仅有勇力还有智谋,当年随张思成破契丹一战成名。这两人战起来,还真的难以预料会是谁胜?如果李成坤失利,那么……令狐海一旦与张思成汇合,洛阳真的危险了。
“速请突厥援助!”想了想,我还是说了这个元重俊不想听的话。
他没有作声。
此计可行。
我心里暗道,他没有出声就说明他已经在心里默认了。
片刻后,他召人商讨此事。
除了秦武,还有两员大将受伤。王师是真的受到重创了!
“诸位爱卿请畅所欲言。”元重俊按了按腰间悬的长剑,打起精神说。
当然,能有什么好主意呢。实力悬殊在那呢,用计、硬拼,都不行,又不能耗着。
最后,还是秦武担当起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角色,力陈请援的迫切性。
这条意见是第二次被提起了,第一次众人附和,第二次众人力捧。
“只是,去请援的人选……”高昊提出了一个实质性问题。
是啊,让谁去呢。这可不是到边疆旅游,而是要突破叛军的防线疾驰千里。性命攸关,非同儿戏!
大将不能去,皇帝更不能,兵部尚书也不能去,他也是指挥官一员,若是找下级军官和非重量级人物吧,只怕突厥会认为齐轻视他们。现在的突厥军政大权掌握在摄政王阿不思手里,这个人可是个极其傲慢的家伙,我和他仅见过三次面,可是三次就足够了,从他的眼神和动作里我就知道这个王子是什么样的人。第一次比剑输了后居然还想对我动手动脚,第二次可是“亲密接触”,拉着我的手跳了半天舞,害我被元重俊骂了一顿,第三次……第三次强送了我一把装饰性匕首,结果……被元重俊暴打了一顿,差点丢了小命。
这三次,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会场的空气静默着。
我偷眼朝元重俊看去,他端坐着,面无表情,再看看秦武,他因受伤而略显苍白的面容也显不出什么表情……脑子里一闪,主意定了。我向前一步,面对元重俊单腿跪下。
“臣不才,自请去突厥请援!”
我声音洪亮,口齿清楚。
……
一句话使我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我。二月份的天气,纵使室内生了火,终归还是冬天,而我现在,却觉得身在六月骄阳之下,这许多人的注视,汇成了夏季的太阳。
“陛下,臣以为,叶将军正是不二人选!”
又是高昊,这老头子是认得我的,也看过我和阿不思跳舞,我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
半晌,没有人出声。我以为我的毛遂自荐已经通过了,不曾想秦武忽然发话了。
“臣以为:叶小将军资历浅薄,此去恐突厥会以为我朝有轻视之意……”
余下的话我没听进去,总之,秦武就是不同意我去。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此行数千里,且须突破张思成军营,所以,他不想我去。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把我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朕也觉叶风非此行恰当人选!”
元重俊冲秦武点了点头。
我抬头朝元重俊看去,却见他有意把头偏了过去,不接我的目光。
此次会议又没有结果。然而,元重俊把秦武留下了。
现在,营帐内只三人,元重俊、秦武,还有我。
我看看他俩,清了清嗓子,准备来个即兴演讲打动他们,可还没开口就被元重俊作手势制止了。
“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须跟随着我即可。”他果决地说。
“陛下此言甚是。”秦武附和。
天,这两个男人……我无语。在这个问题上,两人口径一致,站到了一起。可我一定得去,打定了主意谁也不能阻止我!
我不说话了,改为行为语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出来。
那把小巧的黑宝石匕首在我手心里寒光耀眼。
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