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躲闪的速度很快,匕首没有刺中他的脖子,却正中他的脸颊。
看到匕首没入他脸颊的刹那,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拿过背后的弓箭,搭弓射箭。
箭中左臂,他晃了一晃,不待他坐稳,我的第二支箭又射了出去……
高千山从马上掉了下来。
这一切,几乎是在瞬间完成。
然而就在此时,我只觉眼前一片阴云覆来,连忙弯腰偏头……只听“当”的一声,同时头上一凉……
我举起剑抵挡的时候,发现挡住半个脸的铁头盔掉在了地上。然而来不及细看,眼前的大刀又砍了过来,我连忙举剑抵挡。
这个人应该是高千山手下的裨将,黑脸大胡子,非常高大,从体力上说我肯定不是对手。还好端木云紧紧跟在我身侧,我可以周旋一阵子。
连续十几个回合,大刀又一次贴着脑袋顶砍了过来……我头上的发髻散了,满头长发飘了起来。然而就在此时我发现眼前的大汉略愣了一下,就在这大汉惊讶的瞬间,我手中的长剑刺了出去。
“是个女的……”倒地后,大汉咕哝了一句,身体随即被乱军踏过……
“高千山死了,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不一会儿,就有大嗓门喊了起来,接着,又有一个喊了起来。
本来已乱的叛军更乱了。
“缴械者有命!” 端木云也喊了起来。
……
和姚鲁望见面时,天色已暗。
“将军……”
显然,我的披头散发给他的视觉造成了冲击。
我伸手捋了捋头发,冲他轻轻一笑,然而,我意象不到的是:这个中年男人竟在我的笑声里更加的惶惑了。
愣了一愣,我突然意识到:姚鲁望看到的是一个女人。
没有了头盔的保护,散着长发,我现在完全是以一个女子的面容矗立在战场上。
第九十五章 冰与火(上)
等不及清点战场,全军都知道了叶小将军是个女儿身!缴械投降的剩余叛军继被突袭后第二次大惊失色。
什么也不想说,我对每一个走到我面前的、向我惊讶一瞥的人投以微笑。
能说什么呢?事已至此,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进城的时候,天色全黑了,可城中的大街上却是火把林立,灯笼晃眼。被围困数天的平原人,不分男女老少,几乎全部都站到了街上。
我骑着马从火把中间走过。
长长的街道上没有一丝声音,除了马蹄声外。
我住在姚鲁望家里,他的夫人和女儿看我时的眼神于惊异中夹杂着钦羡,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话,只好微笑。倒是他这一家子的热情令我过意不去。
半夜睡前姚夫人为我准备了一件令我欣喜异常的礼物——一大桶滚热的清水。自灵州出发后我就没洗过澡,现在看到这桶热水,我恨不得立刻脱了衣服跳进去。
早上起来,梳了个简易版的堕马髻,换上姚小姐的银红绣腊梅襦裙,我大步往姚家前厅走去。端木云、姚鲁望,还有军中的一干军官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当我步入前厅之时,我看到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包括端木云。难怪,他好久不见我女装打扮了。
“让各位久等了。” 我微笑着抱拳。
“将军请坐!”还是姚鲁望反应快,眨了一下眼,低头起身为我让出一个位子。
……
半个时辰的会议,仅仅商讨了两件事:第一道捷报已于昨晚发出,今晨彻底清理了战场后,割下了高千山的首级,连同更为详细的捷报一起呈给皇帝陛下过目。还有就是稍事休整,等待着皇帝那边的命令。接下来,夸赞我这个指挥官成为最热门的话题。
“将军果决勇敢,堪比男儿……”姚鲁望说道,倒也不算夸张,没把我当成神人。
“此次大捷,贼首张思成万料不到竟然是由一女子领兵……”又一个说。
“高千山败得突然,张思成可能未曾料到。今晨清点了一下,共斩首两万级,投降近一万,剩余的一万,估计是奔张思成跑去了。张思成亲率的十五万大军正火速朝洛阳方向侵来……情势不容乐观啊。”
所有人夸赞完后,姚鲁望开始认真起来。
“陛下亲自征讨,那张贼定会速速覆灭。”丁虞侯说道。
“最好尽快结束,拖久了,于国于民都是大难。”我最后说。
快马于第三日带回了元重俊的诏令:除褒奖外,任命姚鲁望为河东兵马使,俘虏和平原兵由姚鲁望全权负责。对于我,除了大加赏叹外还有几个字“即刻率军赴洛州!”
“哼!‘赴洛州’?”和端木云独处的时候,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眼中冒火。他知道元重俊现在洛州。
“他未必知道‘叶风’就是我,只是要这剩余的九千人马去和他汇合,他要集中兵力迎击张思成,况且你师兄也在洛州啊,这支军队属于你师兄,也该去的。”我想了想说道。
“不要自欺欺人了!”端木云的怒意涌上眉头。
“我能不去么?”我反问他。
……
端木云不说话了。现在该怎么办?不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倒是希望高千山余部再来骚扰一下,这样还可拖延几日,可这是一厢情愿加白日梦。一向自负的高千山因为大意轻敌,不把我这个无名小辈放在眼里,因此迅速败亡,他的死成就了我的名气,可这名气……却要引领我到一个我无法面对的境地。
散了堕马髻,头发盘在顶心,用一根白色绢带束住,套上铠甲,我率领着九千名士兵出发了。
这一次因为是在白天,也没有戴冰冷的头盔,我的脸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街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马儿走过去很久了,还能听得到身后的窃窃私语。
这一切,于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洛州靠近洛阳,正常行军至少得三天后才能到达。行军的第一天,又有信使来,是秦武的人,但信没有给我,而是给了端木云。
“师兄说一切如常!”看了信端木云对我说。
“什么叫‘一切如常’?”我问。
“该怎样就怎样?不要刻意去想着该如何和皇帝见面,召你就见,不召就不见。”
“哦。”我重重地喘了口气,紧了紧披风的带子。
能怎样呢?还不就是这样。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就是认出我来又能怎样,一是不能带我回宫,二是即使发现了秦武对我的情意,他也不能把秦武怎样。刚和他在一起时,因为顶撞他,和他吵,对他破口大骂,他打过我,但是他对大臣决不会轻易地就怎样。我在他眼里,也许就是私有财产,但大臣不是!大臣、尤其是有能耐的大臣,还指望着他们保住社稷呢,他不会因为莫须有而斩杀大臣。况且,他还好面子,他不会以自己的行动暴露出他的魅力不如一个臣下,他不会……
战争的情势也益发地紧急。令狐海占了太原后继续向东南挺进,势有和张思成汇合的苗头,江南、淮南两道总共才六万兵马,虽是倍道兼驰,可还得至少十天才能到达,而且江南道兵马多是南方人,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就是来了恐怕战斗力也不是很强。而张思成的兵几乎全部来自幽州一带,幽、并游侠之风一直很盛,小孩子从小就跨马习弓的,因此……他的兵,真的是精兵,况且受了他的好处,报恩的心很重,所以……
脑子里一团团的,就像是天上的乌云,一会儿来了一会儿去了。
在几天的神思不定中,洛州到了。
刚踏入地界,就看到远远的十数匹马矗立在风中。为首的那一位,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下,银色的头盔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九千人的队伍在马前停住了。
“诸位辛苦了!”秦武在马上抱拳,朝着队伍大声说道。
“为国效力!”士兵们回答得蛮整齐,不愧是训练有素啊。
开往营地的途中,秦武和我并辔而行,没说一句话。最后,快到大营的时候,他的马渐渐慢了下来,看着前面的士兵走过,他终于向我靠近了一些,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回来了。”我轻轻说。
“回来了!”他突然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瞳仁里闪烁如钻石。
“不要慌张!”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
虽然是男装打扮,男式发髻,可我的脸还是成了营中注目的焦点。因为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我昂着头走到了营帐中。
“飘飘!”刚进入帐篷,秦武就从后面搂住了我,搂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真是好好的回来了!”他的脸贴着我的后颈,热气沿着脊柱向下散去。
“是,胳膊腿一个没少。”不知为什么,说这句话时我突然想笑。
慢慢地,我睁开了他,转过身贴在他胸前,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
他低下了头,唇印上了我的脸颊,鼻子,眼睛……唇。
我踮起脚,紧紧地勒住他。铠甲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
我放开他时,军营里已经响起开饭的声音。
“走。”他牵起我的手拉我向外走去。
“我就在这里吃吧。”我不愿出去,不想太招摇。
“陪我吃顿饭,不肯么?”他微皱了眉说道,仿佛是一个被拒绝了的孩子。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眼,我怎能拒绝?
秦武的营帐还是很简朴,饭食也很简单,但有酒,有牛肉,还有胡饼,这可是白面洒芝麻的饼,不是那吃了一路的黑面饼。看样子在皇帝附近,物资上还是有保障的。
“好酒!哪里来的?”我端起瓶子晃了晃,打开塞子,浓郁的酒香立刻飘了出来。
“能从哪里来?他赏赐的。”
似乎是解嘲,又似乎是苦笑。秦武从我手里接过瓶子,拿过扁扁的两个碗倒了起来。
我喝了很多,自四年前醉酒后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秦武不停地夹牛肉给我,堆了满满一碗。
“哪里来的牛肉?”我想起这一带的人很少吃牛肉,疑惑为何在军营里有这个。
“不是你喜欢吃的么?”他这样回答。
我知道,一定又是他用什么法子弄到的。
胡饼还没吃完的时候,有人来了。是宣旨的,要“叶风”即刻见驾。
人在门外等,我在屋子里呆。
“陛下要叶小将军速速见驾!”那个以前在宫里从未见过的小太监在帐篷外不耐烦了。
“我……”我一步也挪不动,只是呆呆看着秦武。
“别怕,顺其自然!”秦武捧起我的脸,我看到他的眼睛里。
那双眼,宁静而又安详,看不出任何的波澜。然而,那平静的表面下却有暗流在涌动。
……
草草地捋了捋头发,拿湿手巾抹把脸后涂了点面脂,我一身甲胄地随那个小太监出发了。
秦武的大营距元重俊的有好几里路,然而这几里路我却希望能够无限地延伸下去。
“将军似有心事?难道是不愿见驾?别人可都是巴不得呢。”
正在恍惚间,忽听一旁那个黄衫太监尖着嗓子说道。
“呃?……在下非有此意,可能是连日行军,有些疲倦。失礼了!”
我转脸对那意色骄矜的小太监望去,同时抱了抱拳。
“瞧您长的,这样得人意儿,宫里出了名的美人叶昭仪也不过如此吧,这样的本事,又被陛下召见,我看您从此可就要青云直上了呢。”
这句话让我有想笑的冲动,可我没笑,心说幸亏小太监是没见过“叶昭仪”的。
皇帝还是那么有派头,大营外剑戟罗列,守卫森严。
缴了剑,小太监弯腰向那座最大的帐篷大声禀报。
“宣!”
我浑身一震,定了定神才分辨出这一声“宣”应该是元重俊的贴身太监周良玉的声音。
有人自里面掀开帘子。
我低头大步迈了进去。
“臣朔方军偏将……叶风叩见皇帝陛下!”
我单腿跪地,眼睛对着地上那一方厚厚的波斯地毯。
我的声音像风一样,散在空气里,很快就消失了,可是,前方没有声音传来。
心跳似乎停止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冬日,我第一次踏上皇帝大殿的情形。同样的衣装,同样的人,同样的心情……忐忑不安,前路未卜!
“免礼!”
终于,元重俊的声音响在了空气中,可是这声音……听来却有几分不真实,仿佛是从遥远的什么地方飘来,又像是从睡梦中走来,有些沙哑,有些缥缈。
我站了起来,仍旧低着头。
有脚步声自身边响起,忍不住略略瞥了一眼,是周良玉,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
他把人支出去了。
我突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