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只点了点头。事实上，我确实没有太多惊讶，元重俊说过，无论招幸哪位女子，晚上都会歇在我这里。君无戏言！他行的果然是和说的一样。
苦笑了一下，我对秦武说我想睡会觉。
秦武出去了，我随手躺下，胡乱扯过被子横在身上，合上了眼，尽力什么也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一股温暖的感觉从我的双脚传来，直浸到心里。我继续睡。
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已经黯淡了，哦，天都要黑了。我略动了动，脚上的温暖还在，似乎是被轻抚一样的感觉……我扭过头……
秦武正蹲在床边，捧我的脚在手心，轻轻地抚弄着……
“你……在干什么？”
我不解。
“你醒了……是不是我把你弄醒了？”
他的眼神有些歉疚。
“不是，你在干什么？”我坐了起来。
“我……怕你脚冷！被子横过来了，没有盖住你的脚。想喊宫女进来，又怕弄醒你，所以……我就只好握住你的脚。”
……
“你，回去吧。”
我扭头对着墙壁，让他出去。
他的脚步声响起在院中的石板上……我的眼眶，已经湿了。
第七十七章 飘摇（上）
回长安的那天，下了大雪，掀开乘舆的帘子，立刻有洁白的雪花飘进来。用手接一个放在掌心里，看着那六瓣的小精灵一点一点地化成水。
“好玩么？”
元重俊伸出手搂住我，目光投向我手心里的那滴水。
“不好玩。”
“不好玩为什么还要玩？”
轻轻捏了我的面颊，他凑近了我的额头说。
“因为没有什么好玩的。”
“想玩了？真是孩子呢。腿彻底好了后，我带你去玩。”
“嗯。”
我低低应了一声，眼睛看着帘子。
羽林将军的马蹄声就响在帘外不远处，带着满身的雪花。
回长安后，我没想到迎接的场面是如此的隆重。尽管元重俊再三强调不要摆排场，但是还有那么多朝臣挺立在漫天风雪中，欢迎他们的君王归来。
我不想和元重俊并行，可是他却……挽着我的手，把我抱上他的肩舆。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雪中的群臣跪倒在地，对着肩舆山呼万岁。
……
回到怡心阁，原来的那些人，见到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惊喜。
“昭仪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秋云上前要给我行礼，被我一把拉起。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着泪花。
一切都是老样子，似乎还是我出走前的样子，但是，房间里的陈设变了，变得更加华贵了，走至里间，我看到原来的床不见了，摆在老地方的是一个新床。也许，这一切都是为元重俊和我的“新婚”准备的吧。没多久，四顾无人，秋云悄悄地告诉我说，在我出走的最初几天内，皇帝晚间都歇在我的房间里。
“娘娘，您知道陛下是多想您呐。”
“哦。”我微笑着看了秋云一眼，胡乱地答应了一声。
晚饭，不，应该说是晚宴，摆在皇后的寝殿。与会者全是后宫女子，没有一个外臣。据说是皇后庆祝皇帝从洛阳归来，特意邀请后宫佳丽们一起庆祝。
“有劳皇后了！”
元重俊彬彬有礼，坐上主位，并没有太着意盛装的皇后。
妃嫔们看我的眼神复杂，有几个甚至只拿眼角偷觑了我几眼。
“昭仪啊，你病的这段日子里，后宫里又添了新人呢。”
皇后比皇帝更加礼数周全，一一给我介绍“新人”：她们是才人萧氏，我曾经的姐妹，美人余氏，蜀中第一美女。还好，这两位据说都身子不畅快，不能来。而那最后一位却是紧挨着皇后而坐的年轻女子，面容秀美，神情端庄。
“这是王美人！”
皇后笑吟吟地向我介绍那个温文尔雅、面含娇羞的美人。
“昭仪姐姐好！”
“妹妹好！”
我机械地吐出这三个字。面对着这个我在这个时代最先熟识的女孩子，无法平静。
除了皇后，其余妃嫔全是老样子，贵妃云飞燕仍旧是顾盼神飞，言笑晏晏，席间，不时地朝我投来几抹笑容。我礼貌地回以微笑，不管她是真是假，我不能不理。
这个被我列入“雇凶杀人”嫌疑人之一的女人，当她的眼神和我的接触时，竟然一点都不慌张。难道……我不敢仔细盯着皇后看，她本就极度憎恨我，我不想自己给自己添堵。可是，偶尔瞥皇后几眼，我发现她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她的妹妹身上。
饭后，皇后王姁先开口了，
“陛下，恭喜陛下。今儿打卦，说余美人怀的是男胎呢。”
……
我只觉得脑袋一沉：我在外的几个月里，余婉婉就已经怀孕了！
“嗯，这个，自然是好事，也是皇后有德。”
元重俊非常高兴，真的高兴。如果余婉婉生个儿子，他就又有一个孩子了，而且还是皇储备选者之一。这不正是他所盼望的么？
“余美人何在？”
元重俊对着下面问道。
“安心养胎呢，这么大的雪……”
云飞燕回答了。
“哦？那……待会儿去看看她。”
“陛下真是体贴！”
还是这对最有感觉啊，一会儿的功夫，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在这家宴上……也许算是调节气氛吧。
元重俊的眼睛虽然时时地扫到我身上，可是……我始终不看他，在这种地方，我不想如云飞燕那样张扬。
回去后脱下大红的狐狸毛披风，只穿着月白短袄，系着同色洒花盘锦绵裙，散开头发，斜倚在熏笼旁，拿过《诗经》翻看，翻到《击鼓》一章时，不由的念出声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元重俊亲口对我说过，在洛阳郊县的山道上，在那条铺满金黄落叶的路上。
我不要什么，我只想要一个家，要一个男人……要一个疼我、爱我、关心我、包容我的男人。合上手中的书，我扭头看了一下身边的一切。华丽的床帐，锦衾绣枕，镏金的手炉，镶嵌着螺钿的家具……如果他能够天天陪伴着我，这一切，我统统不要！
刚躺下不久，元重俊来了。周良玉为他除下沾了点点雪花的貂毛大氅后，他几乎是一步踏进我的内室。
“飘飘，我来晚了。”
没想到他一来居然就道歉。
“余氏有孕，我过去看了看，所以就耽搁了……宝贝，你寂寞了。说，是不是？”
“嗯……不要啊，我困了。”
他手、口并用，搂住我热切地吻着我。
可惜，他却不能再有进一步的行动。因为我的腿伤未愈，他也知道，如果第一次不彻底愈合好的话，以后复发成为旧伤就难治了。
和在洛阳一样，我枕着他的臂弯，说一些话。
“你很高兴，是吧？又要有孩子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说呢？我能不高兴么？皇嗣当然是越广越好。”
我不语。我知道，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帝不希望孩子多的，就是女皇武媚连儿带女的也还生过六个孩子呢。
“飘飘，给我生一个吧。至今太子还未立……”
他突然俯身看着我，轻轻压住了我。
“我……太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尽管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我还是不愿意把他的话挑明。
“你生了儿子，就立为太子！”
我的耳膜震动着，他的唇，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上。
“我……”
我说不出话来了。
“你的腿快些好吧，快些好！”
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我的左手仍旧放在他的右手心里。
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均匀地覆盖在眼睑上，我凝视良久。
立嗣这样大的事，他难道就在我的枕畔决定？皇后无子，可皇后的异母妹妹进宫了， 余婉婉的肚子也已经很大了……唉，我不在的半年，这里竟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王翠是由他父亲送来的，进来了就不能不对家族负责！皇后无容，可皇后的妹妹有容。王翠年纪整整比王姁小十岁，人又长得端庄秀丽，行动语言也拿捏得十分有分寸……她这个人，我都不排斥，何况是元重俊？唉，这个老狐狸王元辅，真够狠，一个女儿在皇室不够，还再送一个进来！即使皇后下半辈子再也得不到元重俊的青眼，但是只要王翠有机会……万一王翠将来生个儿子……什么郭顺仪、余婉婉，她们的儿子只能靠边站！
我，再想想我……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没有任何亲族可以依靠，我的一切，全赖这个宫廷的主人。可是，也正因为没有亲族，我才敢毫无顾忌地顶撞元重俊……
第二天，有人求见，是萧才人。
我让她进来了。
“妹妹见过昭仪姐姐。”
她谦卑的有些过分，我心里不太舒服。
坐下后，我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爱情”滋润的缘故还是什么，兰娘竟然比先前丰满了一些，眼神更加明亮，只是看我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
“听说我这个才人是姐姐求陛下封的？”
说了一会儿话后，屋里的气氛渐渐自然起来，兰娘也开始逐渐回归到以前那个兰娘。
“还是陛下想封，我就是再求，他不喜欢你也不会册封啊。”
“姐姐的恩德，兰娘终身不敢忘。”
……
接下来，兰娘彻底放开了，给我补习走后半年宫里的八卦。
原来，我走后一个月王元辅就把小女儿送来了。
“听说五小姐……不，是王美人，听说她不想来的……”
“但是经不起她爹和姐姐逼迫。”
我替她说这后半句话。正常女孩子，谁想来这里？
“唉……宫里都说这一来皇后的位子就更稳了，云贵妃要是生不出儿子来，恐怕一辈子都休想当上皇后了！”
对于兰娘的叙述，我不时点头、微笑。就算我从不计较这些，我也知道这是王姁和她父亲的妙计，让年轻漂亮的王翠进宫，把元重俊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巩固皇后的地位，巩固家族的利益。
唉，女人呐。
我叹了口气，实在想不出来以后该如何和这些人“争宠”。她们也曾经是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她们幻想的是温润如玉的良人，而不是宫门深似海。可是，她们被父兄送到了这里，她们被人选到了这里……一切就都由不得她们了。
我不想恨任何人，不想和任何人为敌。记得十五六岁的时候，曾经和同学做过一个好玩的心理测试，测试你具不具备和同性斗争的潜质，结果是我不具备。我不想排斥同性，更不想和同性争斗！同学笑呵呵地看着我说我不具备在后宫生存的能力。她说飘飘啊，虽然你长得好，可是你的性格和脾气……绝对在皇宫里待不住！
可是……难道是谶语？随便开的一个玩笑，竟然会成真。当了没几天昭仪，我就大张旗鼓地逃离，然而仅仅是半年……
突然想起一首歌的最后一句：“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
是啊，若不计较，就一次痛快燃烧吧。
第七十五章 飘摇（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的有人来“看望”我。我一一地接受了，没有拒绝任何一位。
“宝贝，你不想见的可以不见。”
晚上，元重俊捧着我的脸柔声说。
“她们都是你的女人，我不想与她们为敌。”
眼睛看着妆台上摇曳的烛焰，我想我的语气够坚定。
“好丫头……纯良温厚，有你，真是上天赐福！”
他紧紧地搂我在怀里，吻遍我颈后的每一寸肌肤。
回长安半个月了，我已经能够在房间里随心所欲地走来走去。内服加上针灸，我的骨伤愈合很快。一天下午，拔出深陷在我腿上的银针后，秦武没有像往常那样转身就走。他收起东西，看了一眼窗子。
我立刻屏退了秋云等人。
“将军真是妙手回春！”
我大声说。
“昭仪娘娘谬赞。”
他很谦恭。
……
接下来是沉默，难忍的沉默。我渐渐地忸怩不安起来，看他的眼睛也开始游移。
“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来世？”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然而，不待我回答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以前，我总是十分烦厌释氏，对于那些供佛、礼佛之人多有不屑，觉得那些轮回、转世之说都是无稽之谈……可是，我现在却宁肯信了这些。”
我仍旧不语，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飘飘，请让我叫一次你的名字吧！”
突然间，我的双手被他捉住了，他半跪在我面前……目光灼灼如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