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人都出来玩了。
下了马,元重俊悄悄吩咐跟的人叫他“元公子”。
“那我呢?”我傻傻地说。
“相公。”某人又开始不正经了,眼见着一抹邪笑在他脸上荡漾开来。
我不作声,有些羞,然而心里却甜丝丝的:“相公”?这不是让我把他当作老公么?
头上罩着纱笼,没人注意我,可是我家“相公”却实在是招摇得很,不时地有少女娇妇把眼睛溜过来,“元公子”一幅很受用的样子,为了配合,他居然还从怀里掏出把扇子来,一步三摇地,越发吸引人了。
我开始琢磨:某人说是带我出来玩,难不成是拿我当配角,其实是自己想来个“掷果盈车”?哼,出来的时候干吗不拖个马车,好装女人们投来的水果和鲜花。
眼见着几个贵妇模样的女人,全然不顾这光天化日地,公然把眼睛钉在了某人的脸上。真是气人!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年纪了,一脸臃肿的赘肉,居然还……
心一横,我顾不上某人的叮嘱了,只手一掀,那层薄薄的黑纱就被撩到脑袋后面去了。
霎时间,俺取代了俺家相公……几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
叫她们自卑去吧!
我傲然地昂起头,面容矜持,心中却快意横生。大姐大妈们,看见帅哥的时候,别忘了考虑一下帅哥的品味。
游人很多,周良玉怕他的皇帝陛下有啥闪失,跟在后面连着提醒了好几遍,搞得“元公子”极为不爽。
“怕什么怕?你先自己走走,回头到拴马的地方汇合。”
周良玉极不情愿地走开了,摆脱了这个管家婆,我家相公和我自由地向芳草深处挺进。
有个卖小吃的提着大篮子过来,一路吆喝着“卖胡饼喽,刚出炉的胡饼!”
胡饼是什么东西?汉代即由西北“胡地”传来,是盛行于唐代的街巷饮食,撒上芝麻在炉子里烤制而成,又名“胡麻饼”。据说就是烧饼,大的大到一丈,小的和一般的饼面积差不多,到宋代的时候,胡饼的样式更多了,居然还有夹肉的。胡饼可是唐代人的主食之一,不光是市井小民的家常饭,当官的也喜欢,就连皇帝都吃过,虽说是在逃难中,可是这难中的滋味恐怕更加令人难忘。(2)
我曾经咬着烧饼幻想过胡饼的味道,也曾经把在清真饭馆里见到的烤馕当作是胡饼的嫡系传人。现在,卖胡饼的就在眼前,何不买上几个,“体验”一下?
可是,我怎好开口啊,眼见着胡饼篮子从身边掠过了,我的眼睛直随着那挎着篮子的布衣袖去了……
“看什么呢?”我家相公碰了碰我。
“胡饼!”我应声道。
“卖饼人!”我家相公转身对着胡饼篮子的方向大声喊道。
“拿饼来!”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卖饼的大叔显然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但是,看着眼前的公子,一身锦衣,气势逼人,再看看公子身边的女子,大叔瞬间就转过向来了。
“公子,您要多少?”满脸堆笑的大叔揭开篮子上方覆盖的布。
一阵焦香味扑鼻而来,还冒着热气呢,我眼瞅着篮子,终于看清这胡饼的真容了。别说,和新疆的馕还真是像,面积也大,有一个盘子大小,边缘略厚,中间稍薄,不仅洒了芝麻,还有花纹。好东西啊!
“要几个?”公子问我。
“至少两个。”我脱口而出,心说出来一趟不容易,可以带回去吃。
“拿四个。”公子命令道。
“好嘞。”胡饼大叔殷勤地伸出手就要拿饼,眼看着那双黑不溜秋的手就要接触到饼了,我赶忙大喊一声“慢着”,把我家相公和胡饼大叔都吓了一跳。
我不慌不忙地掏出早上才洗了晒干的手绢,捏住了,盈盈地伸出手去,包住了四个饼。
“呵呵……”公子笑了。
“嘿嘿……”大叔笑了。
捧着四个大饼子在手里,我和“元公子”更加引人注目了。我非常想停下来找个地方吃个饼子尝尝,于是扭扭捏捏地开口了:“相公……这个饼子,马上就要凉了。”
“想吃就吃吧。”我家相公莞尔一笑,一手接过其余三个饼子,一手拧了拧我的脸,看得旁边走过的一个老大妈目瞪口呆。
我不客气,一边脚不沾地地往一片树林走去,一边抱住大饼就咬了起来。
刚拐过林子,盘子大的胡饼就被我消灭掉了一半,正在感叹好味道时,突见三哥扭了下头,直勾勾看着我。
是怎么了?
我放下送到嘴边的饼子,抬头一看,不由得脸一热:心道不好。
(1)注:改编自《唐大诏令集》卷二五《吴氏等封昭仪制》。
(2)注:《资治通鉴》卷二一八《肃宗纪上之下》“日向中,上(唐玄宗)犹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
第五十二章 囚心(下)
眼前不远处正举行着一个露天party。暖风轻拂,春花灿烂,好鸟相鸣,流水潺湲。好一个露天宴会的所在。
Party的中央,是一个熟面孔——礼部侍郎苗揆,今年进士考试的主考官,周围一圈人正是今年的新进士们。此刻,秉承多年来的传统,考官和考中的才俊们正在草地上欢宴。
有人发现了我们,正是苗揆。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苗大人脸上的神色的话,那就是瞠目结舌,这个沉稳庄重的中年官僚的眼睛先是落在“元公子”身上,接着是我,再接着……是我家公子的手……手中的大饼!
进士们纷纷回过头来,主考大人的脸吓着他们了。
此刻的我就像是站在舞台上被灼目的灯火照耀着一般,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手中的大饼仍旧紧紧地被他握着,我手里那半个饼现在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进士中有熟面孔,毫无疑问,今年的探花郎王泰发现了我,还有那个在永宁寺遇见的白又新……二三十个人齐刷刷盯住了我们。
完了!这些进士都是睹过天颜的,不久前元重俊还曾在明光殿里亲自“考核”过这些人,那个场面是何等的庄重、严肃啊!可是现在,大齐的皇帝,一身便装悠闲地游走着,居然……手中握着三个大饼!
而且,大饼天子的身边,还有一个手握半个大饼的女子。这个新封的昭仪是何种仪态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是老家伙反应快,苗揆放下手里的酒杯,就要站起来。
我转脸看我家三哥怎样应对,只见……玉树临风的元公子面带微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举起来,对着苗揆摇了摇。
苗揆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哈了哈腰,嘴角抽动了一下,慢慢坐了下去。那群进士活学活用,马上学着“座主”的样子,纷纷站了起来,微微朝元公子点了点头,我们公子潇洒地又举了举手,看着这些人紧张地坐下。
放下手后, 我家三哥转脸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促狭。
“扑哧……”我憋不住笑了起来。他这个表情太好玩了,认识几个月,第一次看到他居然还会做出这种样子!
然后,我家三哥,把我那只不拿大饼的手握在他那只不拿大饼的手里,昂首阔步地从进士团的旁边走过。
……
好不容易把剩下的半个饼子吃完了,又乱逛了一通,收获了N多的回头率。那些人投来的目光中先是惊异,再就是艳羡,显然是把我们当成了一对恩爱小夫妻。殊不知公子身边的小女子只是妾而已!
眼看夕阳在天,日色将暮,该回去了。我忽然在一棵柳树下看到一匹马,一匹我从未见过的漂亮的马。身形高大,四肢修长,深玫瑰色的皮毛闪光如锦缎,马尾色如烈火,鬃毛呈浅金色。
“好马!”我站住,眼望着这匹马。
而那匹马也像是听懂了我的话似的,居然扭过头来看着我,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仿佛是要和我说话。
“汗血宝马!”
我家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马的血统,一向爱马的他就像是二十一世纪玩名车的这“豪门”那“贵族”一样,对于炫富的行径从来就很在行。
“真漂亮啊!”我情不自禁地赞叹着,双脚挪不动了。
“想要么?”公子掰过我的下巴说。
“这个,是别人的东西。”我清楚事实,可还是掩饰不住的沮丧。
“来人!”我家三哥还当是在宫里呐,张口就喊。
谁知,这一喊还真有人应。不远处的几棵树后钻出来两个人,富商大贾的气质。
“敢问这位公子有何事?”两个商人狠瞟了我几眼,以一种生意人的口吻说道。
“马是你们的么?”
“正是,公子有何贵干?”
“我要买了它!”三哥的口吻不容置疑的坚定。
两个商人登时瞪圆了眼睛,可能还没见过这么张狂的人吧。顿了顿,其中一个说了。
“这马不是一般的马……”
“我买它。”公子打断了商人。
“这马是自己骑的,不卖!”另一个商人接口道。
“要多少钱?”我们公子不理睬他。
“这个……”两个商人对望了几眼,似乎是在用眼神商量。
“三万两银子!”先前答话的商人开口了。
“三万?”我脱口而出:三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几百两银子就可以买个小老婆,这三万两银子……怪道苏东坡拿侍妾换马,原来马远比人值钱!
“好。”我家公子一口答应。难道连个价钱都不还的么?两个商人也真是呆了,大概走南闯北N多年,第一次遇着这种人吧,简直不把钱当钱。
“可是,我们没带钱。”我小声提醒这个事实,身上只有几辆银子啊。
“二位可否在此稍作等候,我这就差人取钱。”公子不理我,径自对商人说。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们一个时辰后就得离开此地,公子果真喜欢此马,还请快些。”
“君……本人决不食言。”
撂下这句话,我家三哥拉着我的手就去找周良玉了。见到我们,周良玉显得有些欣喜。
“速去京兆府,找柳如风跟他借三万银子,到户部拿还不及了。”
原来还要借钱!
周良玉骑上马一阵风地就朝城里驰去。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感叹:好一个忠心的臣子,一切以他的皇帝陛下为中心。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了,两个商人有些急躁了,只是看着我时好像还能显得精神点,怎奈我家三哥在旁,两个人不敢多看。
我数着时间,心说耐心等一会,这匹马就是我的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藏起来时,柳如风到了,身后跟着好几个差役。
我看着原本英俊倜傥的京兆少尹满头大汗,慌里慌张的样子,觉得好笑,心说任你怎么潇洒,怎么超脱,在皇帝面前,也没有你放肆的地方。
三万银子是不可能全部带来的,三万两得拿车拉呀。两个商人认真对了对那一万两现银,又仔细看了看柳如风给的银票,确认没有仿冒后,在柳如风拿来的一张票据上签了字。买卖成交!
回去的路上,我给我的马起了名字,叫“玫瑰”,想起《天龙八部》里木婉清从甘宝宝那儿借的宝马叫“黑玫瑰”,心里更加欢喜。木婉清、甘宝宝都是美女啊,美女骑的马叫“玫瑰”岂不正好?
也许是因为“玫瑰”是一匹年轻的雌马,和我投缘的很,而且性子超好,温顺得不得了,但是跑在夜风中,速度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四蹄扬起,元重俊的白马都跟不上。
回到宫里,元重俊跟着我到了怡心阁,御膳房的人把他的晚饭端到我这里来了。兴奋之余,我开始担心,担心他今晚会不会……这么快我还是不能接受。
“宝贝,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用强,我……等着你自投罗网!”晚饭后,抱我坐在膝上,他认真地说道。
我的脸红了,不知道怎么答话,只好把头埋在他的肩窝,任他轻轻抚弄着我的肩背。
入夜后,白日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像一个个色彩鲜艳的木偶,被人牵着从我眼前经过,晃得我眼花缭乱,迫使我不得不仔细地看它们。
已经是第二次了,他看着我躺到床上替我抻了被角才走。
额上的吻印犹在,我伸手摸了摸,仿佛他的唇还留在那里……
怎么也睡不着,回味着他的话“等着你自投罗网……”难道他真的会等着我,尊重我的志愿,一直等到我自己上了他的床?
想到这里,原先的害怕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反之,是紧张和期待。
如果能和他生个孩子,好像也不是件坏事。女人,反正都得这么着……
昏昏沉沉地想了半夜,天快亮才睡着。
如很多大臣所说,皇帝对我的“专宠”时代来临了,除了不让我“侍寝”,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