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下去了，眼泪滴到桌子上，一方面因为徐惠春，一方面是替自己流泪。
我知道，上帝又和我开玩笑了。
第二十二章 “贴身侍卫”
下午，雪已经停了，但天空却更阴霾。
我……大齐皇宫第一个女侍卫，走出了宜春院的大门，在众人的注目中，随着一个神色温和、四十岁左右的管事太监，正式迈向我职业生涯的第二站——乾元殿。
一路上，我只是默默地走着，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无论以后怎样，都是我的命。徐惠春的叮嘱、告诫，统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带我到乾元殿，而是先来到侍卫们的“办公室”，一所看上去比宜春院新了很多、气派很多的地方。
“禀告将军，刘公公到。”管事太监和我还没进屋，门口的一个小兵就打起了帘子大声禀报，同时用眼睛瞟着我，说完话的嘴还半张着，合不上似的。
“哦，是刘公公啊。”只见人影一闪，一个年约三十、通身甲胄的健壮汉子迎了出来，声音洪亮。
“还不快参见千牛将军！”管事太监见那个大汉向我们走来，赶忙令我上前问好。
“小女子……见过将军。”我无法，只好垂首上前施礼。
“不必客气，敝人姓秦。”
我抬起头，看这大汉倒没有倨傲的神色，心里着实不解：堂堂的三品官，怎么这么谦和啊。转念又一想：我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卫，有必要让一个三品将军接见么？
“啊……秦将军，小女子初来，不知侍卫一职……”
“姑娘不必多虑，敝人马上为姑娘讲明。”挥挥手打断我的话，那秦将军豪爽地对我笑笑，示意我随他进屋。
“让将军费心了，”刘公公轻笑一下，转身走了。
“谢公公！”眼见着刘公公就要走出大门，我追上去道了声谢，那刘公公惊讶地看我一眼，客气地还了礼。这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不免把他和上午的孙长发比较了一下：差不多大的年纪，看衣服级别也好像差不多，为什么一个这么和气，一个那么嚣张？
在秦将军的“办公室”里，我耐心听了一会儿。大意是纪律一类的要求和工作注意事项吧，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时刻以皇上的安危为第一要义！
“知道了。”听完后，我微笑着对秦将军说。
秦将军看着我的脸说，我本来是不归他管的，但是因为皇上交待要从这里过一下，所以……他就和我说了这些。
“啊？那我归谁管啊？”我忍不住发问。
“这个……反正姑娘不归左右千牛卫管，敝人只是奉旨和姑娘说一下侍卫的职责。”
“那……我现在该干什么，该做什么呢？”见这个将军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只好放弃这个问题，问他我现在该怎么办？
“哦？秦武……”
秦将军冲门的方向喊了一声，很快，一个二十来岁的戎装男子大步跨了进来。
“敢问将军何事？”那个叫秦武的小伙子一边抱拳施礼，一边偷眼瞧我。
我也看了看他，皮肤稍黑，眼神明亮，鼻梁提拔，一身铠甲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你速去领一身内庭侍卫之服，让这位姑娘穿上。”
啊？我要穿这身……用一块块犀牛皮缝缀起来的甲胄！
“是，卑职这就去办。”秦武领了秦将军的命令，带我去领了“制服”。
费力地穿上后，我感觉奇怪极了，而且……非常地沉重！这种“真皮”衣服，真是不要也罢。
就这么着，我扛着一身犀牛皮，在所有看见我的人的好奇目光中，步履蹒跚地走向大齐天子的“工作间”——乾元殿。
“怎么这么久才到。”
刚看到那巍峨的宫殿，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公鸭嗓子腻歪歪地说道。
我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妖……孙长发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殿外那高高的石阶上望着我。那石阶至少有好几十级，怎么着也有两层楼以上高。壮观呐！
“孙公公，是卑职的过。”
我正愁怎样和这人妖解释，一旁地秦武走上前去不卑不亢地说道。
好样的！居然有绅士风度。
我偷眼瞧了一下秦武，再瞧瞧人妖，发现人妖憋着脸说不出话了，看样子这秦武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那快进去吧，皇上马上还要接见几位大人呢。”
沉默了几秒，人妖拖长了嗓子哼道。
于是，我跟在秦武的身后，登上了大殿门外的台阶。
“中郎将秦武、侍卫叶飘飘殿外候旨。”
靠，又是孙长发，难道他是皇帝的“生活秘书”？
在“候旨”的这几秒时间里，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乾元殿外侍立的士兵全都目不斜视，手握兵器，石头雕塑一般挺立着。
哇，姿势还真是……帅，虽然相貌都不怎么样。
正在东张西望时，忽听人妖的声音再度响起。
“宣秦武、叶飘飘。”
“进去后，看我怎样，你便怎样。”秦武悄悄碰了一下我露在甲胄外面的袖子，低声道。“嗯，”我应了声，随着他低头迈进了殿。
一阵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一片金晃晃的。
……
这一次，我不用人强迫，主动地屈膝了，单腿跪在秦武旁边。
“微臣秦武参见陛下。”
我以为秦武还会来个“万岁万岁万万岁”什么的，孰料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爱卿免礼平身。”前方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不怒自威。
“谢陛下。”秦武抱拳站了起来。
“下面可是叶侍卫？”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极其清晰，穿透了我的耳膜……
不由得抬起头来，却见前方金光闪耀……眨眨眼，看到那……今早遇见的男人，一身明黄的龙袍端坐在那张雕花大案后的龙椅上……
那望着我的目光……好像有些惊愕，又有些阴沉……
我赶紧低下头。
大殿里悄然无声。
是怎么了？难道我有什么不对么？
我低着头，紧紧盯住眼前那涂金的方砖地面。
“换了这身衣服！”高高的龙座上传来那威严的声音。
啊？原来是为这个！
在乾元殿侍女的休息处，我站在铜镜前，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地方可笑。
那黑色的犀甲为我带来了一股英武之气……我不禁摇头晃脑笑笑，哇，不仅仅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了，甲胄使我看起来妖娆而又魅惑！为什么那皇帝要我换下这身衣服呢？我不是侍卫么？
穿上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女拿来的衣服——一套素色的裙袄，但比起那宜春院的装束来还是华贵不少。
换装完毕后，我回到乾元殿，却被阻止在门外，人妖孙长发阴阳怪气地说皇上正忙着接见几位重臣，这当儿没空理我。
于是我只有站在门外，无聊地看着殿前那一片巨大的广场。
冗长的等待……我的侍卫生活难道要这样么？眼前全是白晃晃的雪，什么也没有，来往的人都一个表情，毫无生气。
实在无聊极了，我轻轻走下台阶，弯腰抓起一把雪，准备抟成球玩……
“宣叶飘飘进殿伺候！”人妖的声音划破寂静。
我赶紧扔了雪团，转身走上台阶，却正好迎上那几个“重臣”——一群衣着华丽、态度矜持的的爷爷大叔，而其中一个，正是天子的岳父王尚书。
看到我，几个大叔的脸上均呈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尤其是那王尚书，但也只是看了我一眼。
看到这王老爷，我一时有些尴尬：毕竟这是王泰的父亲。
“各位大人好！”
从那几个人身边走过时，我低着头谦卑地说，头也不抬地进了大殿。
显然，皇帝可能刚才和这几个大臣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来着，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满脸严峻的神色。见我进来，他抬起眼，一双疲惫、烦躁的眼，看到我之后神色稍有转变。
“奴婢……参见陛下。”我单腿跪下恭敬地说道，眼睛看着地面。
“平身！”
“谢陛下！”
“你为何这样自称？”
皇帝向前倾了倾身子，半靠在椅子的扶手上问我。
“这个……我……我不知该怎样称呼自己。”我低着头说道。确实，我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身份，说是侍卫吧，又不让穿“制服”，说是宫女吧，可是皇帝钦点的“侍卫”。
“孙长发，叶侍卫现在是几品？”
皇帝唤来了人妖，问他我现在的身份是何等级别。
“回陛下，叶侍卫现在是正六品中候……已经报了吏部了。”
哇，我现在居然是六品……官，早上还是一个地位最低的小宫女呢，下午就是六品侍卫了。呵，既没有资格审查，也没有笔试、面试，更不用托关系走后门，我……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公务员”了！
皇帝果然权力大！
“听好了，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宝座上的天子金口一开，我的奴婢生涯正式结束。
“啊……微臣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真的很高兴，摆脱了奴婢的身份，成了六品官，以后就有俸禄啦。
“不要高兴地太早！要你不是每天拿着刀枪站在殿门口就完事的，我要你做贴身侍卫！”
“啊？“贴身侍卫”？
什么叫“贴身”？难道是贴身保镖么，难道跟电视剧演得那样，皇帝到哪，“贴身侍卫”就跟到哪？……天哪，不会上厕所也得我跟着吧。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么？”见我有些呆痴，皇帝加了一句。
“哦，不……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微臣……微臣只是想：微臣生性愚顽，技艺不精，怕是担当不起这个重任。”我低着头，有些卑怯，也有些抗议。
“哦？不想做这个，就做侍女吧。”
“啊？皇上……陛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愿意做侍卫。”
我急了，但仍然低着头。
“抬起头来！”皇帝有点发怒。
“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龙椅上的那张脸，散发着霸道的气息。
第二十三章 “宝刀赠美人”
早知道“贴身侍卫”的活比侍女还难做，我就不当这什么“贴身侍卫”了！
才“工作”了几天，我就觉得自己快无法忍受了：站在皇帝身边，一动不能动，连咳嗽都不可以！几天的时间里，我值了三次班，每次半天，每一次都是大气儿不敢出，寒着张脸，一丝儿不敢动，渴得嗓子冒烟也不敢叫水。上厕所？更是难以启齿，皇上都坐着不动呢，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怎好意思请假说要去上厕所呢？何况我是个女孩子。
可是偷眼瞧瞧皇帝：这个俊美无匹的帅哥皇帝，好像并不比我更舒服。他要时不时地接见大臣，要看那桌子上一堆堆的奏折，而且……他也不能有什么“违礼”的举动，比如放肆的大笑什么的，因为有人拿着笔随时记录他的一言一行，那面色严肃的起居舍人端着纸笔，一言不发，仿佛隐身似的，让人不易察觉，可是皇帝如果有什么动作的时候，那官儿就立刻暴露在光线里了。
在这乾元殿里，每一个人，包括九五之尊，都只能在脸上挂着一幅面具，或神圣而不可侵犯，或卑微而庄严……
我，一身束腰长袍，腰悬长剑，神色凝重地侍立在天子之侧，和这巍峨雄壮的大殿对比起来是何等的不协调啊！可是，那端坐在龙椅里的帝王，却不以为意，在臣子们探询的目光中泰然自若。
这不，刚宣进来一个地方官，一从地上起来就装作不在意似地瞟了我一眼。
“宋若水，你在外任上不少年了吧？”皇帝抬起头来问那站在下面的中年人。
“回陛下，微臣于天德三年任湖州刺史，天德六年改杭州刺史……”
啊，“杭州刺史？”
不是听说徐惠春21年前的未婚夫现任杭州刺史么？
我赶紧偷眼打量那人：眼前此人和我这两天见到了那些官僚不同，颀长清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儒雅之气，虽然已人到中年，但那轮廓还分明留着少年俊俏的痕迹……
难道真是徐惠春的……
这么一想，我不由得把眼睛整个儿都放在杭州刺史宋若水的脸上了。
……
“宋若水，也难为你作了这么些年的外任了。你在湖、杭刺史任上颇有政声，听说你离开时百姓夹道相送……朕决意拟你于户部任职，你看如何？”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一身书卷气的杭州刺史。
“微臣谢过陛下，微臣不敢居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是微臣份内之事，何来政绩之说？”宋若水虽然是低着头，但那话吐出来却是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