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
冰冷的池水灌进我的鼻中,口中……小腹一阵绞痛……
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
扔掉了几把莲茎后,我终于抓住了一样东西……
是孩子的小手!
孩子,孩子……
我拼尽全力双手举起了孩子,却觉自己正迅速地下沉。
……
痛啊,痛……熟悉的疼痛从腹中传来……却比任何一次都剧烈……
身体仿佛架在火堆上。
“子云,子云……”
我狂乱地喊着……身体被灼烧着,腹中阵阵绞痛……
受不了了。
“孩子,孩子……”我模糊地意识中只残存一个念头:我的子云,到岸上了吗?
……
“孩子你在哪?”
我拼了全身的力气蹬动双腿,高举着双手……我要把孩子送到岸上……我的孩子,千万不能有事。
可是,有人抓住了我,牢牢地抓住了我,抓得我动弹不得。
“放开我,我要救孩子,我要救孩子……”
我发狂了。
……
可是我动不得!
“是哪个混蛋?哪个混蛋你放开我!”
“飘……宝贝……孩子没事。”
一道声音传来,仿佛是乌黑的铁屋子里照进来的一束光。
……
“宝贝……”
光束越来越大。
我睁开了眼睛。
元重俊蹲在床前,双手紧握住我的手,汗水满脸。
“孩子……”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孩子没事……”他轻声说道,眉头紧皱,眼中似有泪要滴下。
“我……”我想不通刚才还在水里,这会子怎么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宝贝……”
看到他的口在眼前翕张着,只是声音越来越遥远。
……
再一次醒来,是疼痛!
疼痛,疼痛……无坚不摧的疼痛抽干了我的骨髓、血液……
混沌的脑中,依稀辨出自己早产了……我的第三个孩子等不到日子就要出来了。
……
又是儿子。
“宝贝,瞧瞧……”
元重俊抱孩子到我眼前,可我看不清……
三天后,我第三次从昏迷中醒过来。
孩子没了!
我的第三个儿子,在这世上只待了三天!
“珏,”他的父亲早就给他起好的名字。
我的珏儿在这世上只待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不曾睁开眼睛看这世界一眼就走了。他来得如此匆忙,走得也如此匆忙。
在一群御医的帮助下,三天后我能够看清眼前的一切了,可是,我看不到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不让我看珏儿?”我双眼大睁,对着头顶精致的绣帐喃喃着。
“宝贝……”珏儿的父亲,我三个儿子的父亲,坐在我身边,紧紧抱住我,泣不成声。
他让人把子云和子玉带到床前。
“娘亲,你什么时候能再陪我玩?”
子云的大眼睛忽闪着,钻石般的光芒晃得我眼睛疼。而子玉,这个刚刚会说话的小东西,两只小胖手不停地拍着床沿,时不时仰起小脸,小嘴里不停地只是一个词“宝贝……”学他父亲的样子……
世界就在我眼前!
世界正逐渐离我而去!
我舍不得闭上眼,可是我不得不闭……泪水模糊了我眼前的一切,我已无力睁眼。
……
以后的十天内,我时醒时迷。
元重俊不再上朝,不再接见任何人……不再踏出瑶华宫一步,不离开我的床前片时。
能找得到的高明的医生都找来了,可是,我的身体,却再不能强起来了。
没有消炎药,没有抗生素……我流了那么血,我每一天都在发烧。
夜间,我有时会醒来,每一次,都接上他疲惫的双眼。
“宝贝,会好起来的……”每一次,他都强忍住泪。
“我会好起来的……我会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吃力地说着,伸手按住他的眼睛……不想看到他的泪。
他笑了,闭住眼睛笑。
“我们要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为他们娶妃,为他们的儿子娶妃……”
他说不下去了,滚热的泪滴到我的脸上。
……
也许是我太不想死了……我真的不想死,我想看着我孩子长大,看到长大的儿子和他们的妻子……老天可怜了我一把。
十月初,天凉起来了,我的身体也跟着凉了些,竟然有退烧的迹象。
“宝贝……要好了呢。”御医退下后,他消瘦的脸庞上绽开一个笑容。
我仿佛是看到了太阳,多日不出房间的我看到了屋中有一轮太阳明晃晃地照着。
“想出去走走。”看着他,我轻轻笑了起来。
“好!”我的笑让眼前的这轮太阳更加明亮了。
“这么些天,终于看到你的笑容了!”他横抱起我,低头在我额上印上一个吻。
我闭上了眼睛,如沐春风。
院子里,艳阳高照,碧空如洗,金黄的落叶在阳光下灿如碎金。眼前的一切,哪里有秋天的肃杀之意?
“看到了吧,这么好的日子是老天给的,你的身子,就像这天气……前几日阴了些,这不?都过去了,太阳又升起来了……”他抱我坐在他膝上,用手指着天上那轮明艳的太阳说。
我不说话,只是笑。
“乌云遮不住太阳的,宝贝!马上你就会全好。好了,我去封禅,带你去泰山……不生孩子了,太累你!”
他一句句地说着,不停地说。
看着满院子的阳光,看着头顶上碧蓝的天空,我心中突然一动:一个念头冲到眼前。
如果……如果能在他最爱我的时候死去……似乎并不坏!
就这样,被他紧紧搂着,靠着他的胸膛……安静地死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空宫
可是,“病好”仅仅是两天,第三天,我的低烧又开始了。
御医一拨一拨的来了,走了,我每天喝的汤药剂量越来越大,饭吃得越来越少。
元重俊开始还不愿有人来探望我,后来见我精神一日差似一日,便放了几个相熟的来。
宰相夫人徐惠春来了,昭容余婉婉来了,萧美人、刘美人来了……
每个人都对我说,我身子一向结实,这一次不过是受惊早产加上被冷水浸泡……有那么好的大夫,那么好的陛下在身边,那么可爱的两个孩子……这病肯定不须多日就能好。乌云即使能遮住太阳、月亮,还不是一时?
我对她们笑笑,不说话。
我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闪躲的眼神,灰暗的面孔……花儿将要凋谢是什么样子?她们看着我,是否就像是在看着一朵凋谢中的花儿?
余婉婉一个人来的时候,我和她开玩笑,说如果我不行了,我的孩子就拜托她了,因为她是这后宫里最聪慧、最稳妥的女子。
“贵妃……”她的眼睛湿了。
“捱日子吧,我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么?”我再笑,却发现泪已流了下来。
“叶飘飘!”这个很少喜怒形于色的四川女人突然控制不住了,大喊着我的名字,扑倒在床边的小几上。
元重俊闻声而进,身后跟着数个宫女太监。
……
余婉婉出去了,她日思夜想的情人、她女儿的父亲、她的皇帝陛下坐到我的床前。
元重俊告诉我关于乳母怎会突然落水的蹊跷之事至今未查出。
我知道,他是不会查出的。
我亲见乳母滑倒,跌入水中。这个喂养、照顾了子云三年多的女人,被人救上来时已经死了。我不相信她会冒着自己淹死的危险来害我的子云,害我……她本人品德不错,带孩子十分勤谨,且家世清白,是层层选上来的,况且,最重要的是她自己还有四个亲生的孩子,这种情况,她怎会做这种“自杀袭击”的事?
“或许是天意……你这样待我,不像是一个帝王所为,所以神灵怒了,惩罚我!”
说这话的时候,我竭力平静,并且微笑,不想心中的悲凉窜出来,熄灭了他眼中的火焰。
“胡说!”他伸指按住我的唇,眼中的火焰飘摇的厉害……
我的笑容渐渐止住。
“说笑啦,你当真么?”沉默半晌,我再次笑出来。
可是,这一次,他的笑没有被引出来,从眼中出来的……两行晶莹。
“怎么了?你不是说最喜欢的是我的笑脸么?”我伸指抹去滑到他鼻翼边的泪珠。
……
“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就是你的笑脸……”他终于笑了,笑得低下了头。
屋内,除了他的呜咽,再无其它声响。
晚饭后,我央他急召秦武进京。
他答应了,连夜下诏。
“宝贝,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你命大,刀剑丛都过来了,战场上那么多人想杀你你都没事,这点病哪能击倒你……”他搂住我,一匙匙往我嘴里送药,一句句地说。
我一口口地咽下他递到嘴边的药,一滴滴的泪流到腮边。
……
心思已经飘散了。
就这样死在他怀中吧,就这样死去……在他最爱自己的时候……
七天后,秦武进京了,听说是日夜兼程。
这七天里,我昏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但是在第七天早晨醒来,我突然觉得身上的热度仿佛退了些,自己撑着竟也能坐起来了。
秦武到之前,我对元重俊说我还要见一见宋若水。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宋若水到了。
“臣叩见贵妃娘娘!”宋若水低头走到我床前,深深弯下腰去。
我看到了他耳后帽子遮不住的白发。
这个宰相,当得着实不易。
“宋大人免礼!”
我令海棠搬凳子看座,宋若水却不动。
“宋大人,我有事求你!你坐下吧。”我强笑道。
“臣不敢!”
“大人!”
这个年过五十的宰相,当代文坛宗主,猛地撩起长袍的前襟,双膝跪地!
……
“娘娘尽管吩咐!臣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他眼看着地面,字字铿锵有力。
不愧是宰相,早料到了!
我笑笑,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托付给他的事,应该不会有问题。
“宋大人,我,日子不多了……”我张口道,然话未说完就被这个谨慎的宰相打断了。
“娘娘不过一时染恙……不消多时,凤体自然安康!”他一字字地说着。
我再次笑起来……纵然是掩盖的好,那话里的悲音,我听不出来么?
“宋大人,楚、郑二王……在朝中,就拜托你了!” 我强忍住泪道。
“娘娘!” 宋若水猛地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潮红。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生平第一次,我盯住了一个年纪是我两倍的男人看!
“娘娘!”他低下头去,不,确切地说是在我床前的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宋若水你站起来!”我命令。
他直起身,抬了头,我再次直视他的眼睛,久久地直视,然后开口,一气呵成。
“宋大人你是宰相,朝中什么情况你都明白……我快不行了,我的两个孩子,楚王和郑王,太小……我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事,我要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我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和人争权而有事……当不当太子无所谓……不,最好不当,我只求他们平安长大……”
一段话说完,我已是累的坐不稳。
“臣……臣谨遵懿旨!”宋若水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不,我不是要你遵什么懿旨!我要你以一个友人的身份回答我!”我让海棠从身后扶住我,喘口气,大声说道。
“大齐中书令、河东郡宋若水誓将辅助楚、郑二王,为二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朝中……就交给大人了!”
……
宋若水出去了,秋云进来扶我躺下。
不久,也就是半个时辰吧,外面回禀说朔方节度使秦大人到。
听到帘幕掀动的声音……我睁开眼,坐起来。
他来了,风尘仆仆,身上仍是灵州的打扮。
四目相接,他大惊,转瞬,大悲。
“你来了……”话出口,我泪如雨下。
“飘飘……”他双膝跪倒,头深深地埋下。
……
“大人?秦大人?”良久,秋云抽着鼻子提醒道。
秦武慢慢抬起头来,脸上,双泪长流。
我张了张嘴,试了几次,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向前膝行几步,手肘挨到了床边的小几。
“五年前,这个时候,你曾带我去黄河边的树林子里打猎……跑马百里为我买酸奶……”我哽咽不能语,断续地说着。
“那些……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