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女眷搁下了筷子,急匆匆的出了内厢。
来至外堂,果然见三大桌男席上已经空无一人……
一行人乘马车的乘马车,坐轿子的坐轿子,一同朝着城门处而去。
纪海交待了请来的奶娘好好照看着睡着了的孩子,遂也跟着去了。
出了西雀街来到华正街,轿子和马车就走不动了。
整一条直通城门的华正街,已经被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别说马车了,就是人要想继续往前走,那也得挤着过去!
“不然咱们就先在这儿等着吧?”汪氏撩开帘往外一瞧,被这浩大的阵势吓了一跳,她有心再往前迎一迎,可毕竟是大家主母,不好如此抛头露面,在人堆儿里挤来挤去。
建安侯夫人还带着俩孩子,自然更不必说了。
“不如这样吧!”建安侯夫人想到一个主意。道:“易城进城后头一件事肯定是要入宫觐见的,等他从宫中回来势必要回府,不如咱们就先去郡王府等着他!”
然而她的话还没落音儿。就见落银忽而一把撩开了马车帘,跳下了车去。
“诶!”建安侯夫人忙地喊她。
却被汪氏阻止了。
“好了,你就由她去吧,这又是进城又是入宫的,哪里等得了那么久……”汪氏笑着说。
街道上人挤着人,摆摊儿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干脆就收了摊。好好迎接凯旋而归的大英雄。
落银被挤的东倒西歪,时不时还会被人踩上两脚。却丝毫不顾停留,只一味的硬着头皮往前走。
四月里的天气本还是有些清冷的,但在人堆里没多大会儿,就闷出了一身的汗水。髻发也跟着散乱起来。
落银不顾得去在意这些。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的见到他,尽快的让他见到自己,尽快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落银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了近半个时辰,方来到了正城门处。
荣家军此刻还没有进城。
相比于街道上的喧闹,此处显得安静了太多。
落银看到了宫中的禁卫军,将百姓们阻隔在两侧。
而那一顶由近百位禁卫军护着的明黄色朱色流苏华盖宽轿中,却不知坐着的是宫里的哪一位主子。
此刻,四周虽然不是热火朝天的喧闹。但各人脸上的激动却是溢于言表。
“来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喊了一声。
众人无不是争相探头朝着城外望去。
隐约间,果然见有一队人马在靠近着!
落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绞在一起的双手,骨节都已经泛白。
随之那那队打头进城的人马的靠近,意料之中的,她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
在乌黑色盔甲和战马的衬托下,他的五官似乎又深刻了许多。
刹那间,落银忽然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鼓点一般的心跳声。
她看到。荣寅下马,皇太子卢治从轿中而出,亲自敬了他一杯洗尘酒。
她看到,荣寅的脊背始终笔直挺立,头顶将盔上的红色盔缨随风微动着。这几年战场上的锤炼,已经使他彻底的褪去了青涩,从一个热血沸腾的少年,变成了一位铁骨铮铮的英雄。
她又看到,荣寅转头望向人群,目光在四下寻找着什么。
最后,她看到荣寅的眼睛里,出现了自己的倒影。
落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些想哭,但最后还是扯了扯嘴角笑了,只是她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有没有笑出声音来。
荣寅看着人群中那道浅绿色的身影。
她髻发散乱下来,两腮的青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莹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叶落银这样笑呢。
像是……有些呆呆痴痴的,乍一看,傻极了。
可随之,他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同样的一个笑容……
他答应过她的,他做到了。
我平安回来了!——荣寅远远的看着落银,在心底大声的说道。
落银似听到了一般,冲着他重重点头,带笑的眼中噙着泪花。
※
城门一见之后,落银目送着荣寅跟着卢治的轿子去了宫中。
这一觐见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天黑后才能回来。
落银心下了然,心想他奔波劳碌了这么久,从宫中回来该好好歇息一场,便同建安侯夫人她们商量,今日就不过去睿郡王府了,等明日一早再去看荣寅。
建安侯夫人连道还是落银体贴,她这个做姑母的也心疼侄子,便点头答应了。
是以,一行人怀着喜悦的心情各自回了府。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晚饭后,纪海抱着小叶纪,打趣着落银。
落银没有反驳,反而哈哈笑了两声。
纪海佯装一副惊讶的模样。忙地看向月娘和叶六郎,道:“快看看你们的女儿,人都要傻了!果真是应了那句什么话。女大不中留啊!快些将人给嫁出去吧,不然别真成痴傻了——”
叶六郎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
月娘则是顾及女儿的脸面,嗔了纪海一眼。
虫虫看了一眼落银,瘪了瘪嘴,垂下头来不说话。
他自然是听得懂的,知道二婶的意思,易城哥哥回来了。定是要娶姐姐的。
几人又围着说了会话,小叶纪有了困意。纪海便抱了孩子回房。
叶六郎和月娘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唯独虫虫,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还不回去睡?”落银问他。
“我明日休沐,不必去国学院上课。”虫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怎么了?”落银发觉了不对劲。刚才围在一起说话,虫虫似乎就不怎么高兴,便问道:“在学院里有人为难你了?”
随着虫虫年龄的增长,他一旦有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找她这个姐姐,而不是月娘和叶六郎。
“没有。”虫虫摇了头。
在国学院里,有长孙愚护着他,再加上他有一个名号响亮的姐姐,根本就没有人敢为难他。
“那怎么不高兴了?”落银皱眉看着他。心道这才十岁,应该还没到青春期吧?
“我没有不高兴。”
睁着眼说瞎话啊这是……
落银一挑眉,笑问道:“真的不跟我说?”
虫虫没有吱声。
落银便起了身。理了理衣裙,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回房睡觉去了。”
虫虫忽然抬起了头来,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落银觉得这实在太反常了……
刚想开口再试探试探,忽觉空气中多了一丝熟悉的冷檀香……
她的嗅觉向来的灵敏非常。再加上她对这种气味异常的敏感。
落银霍然举目望去,就见正前方的甬道上。现出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荣寅负手在前,一身战甲未卸,只取下了头顶上的将盔,由身后的万青捧着。
“你,怎么过来了……”落银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
久别重逢,拿这句话当开场白,实在是不合适。
荣寅显然不满意,英气的浓眉微微皱起,反问她,“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
落银微微撇了撇嘴,有些想笑,在城门前还在心里头夸他褪去了少年的模样,现在看来,倒是同以前无甚差别。
可是这样……反倒令她觉得心口发暖。
好似两个人并没有分开多久。
“易城哥哥……”虫虫见荣寅过来,一双眼睛里藏着纠结之色,站起身同他打招呼。
并没有落银想象中的那么雀跃。
这小家伙到底是长大沉稳了……
荣寅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虫虫长大了这么多——”
眉眼都长开了,软糯和婴儿圆也已然褪去了,脸上隐隐有了些叶六郎的影子。
虫虫低下头,“嗯”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易城总算看出了这孩子的不对劲,玩笑的问道:“可是你姐姐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落银笑着白了他一眼。
却不料虫虫忽然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荣寅的手,而后一脸怒气的瞪着他,喊道:“我姐姐才不会欺负我!”
说罢,不理会愣在当场的落银和荣寅,飞快的跑开了。
万青也傻眼了,心道这小舅子似乎没有以前好相与了啊……
“他心里头有些不高兴,你别生气。”落银一边想着虫虫究竟为何一反常态,一边对荣寅说道。
荣寅不由失笑,“我还不至于同孩子生气。”
落银见虫虫已然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便叹了口气。
敛了敛心思,她这才朝着荣寅问道:“你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正文、432:禅位
荣寅已经在木桩制成的圆凳上坐下,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水,“是刚回来。”
“怎么不回去歇着?”落银见他一身沉重的盔甲,自己都替他觉得累。
荣寅吃了两口茶,后抬眼看她,眼睛里带着些笑,好像在说‘你说呢’。
落银不禁一噎。
万青在一旁忙道:“主子为了赶着见叶姑娘,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吃,刚一出宫就过来了——”
还借口劳累,将宫中设下的庆功宴,推到了明天。
落银一瞪眼,“意思是你回到城中到现在,饭还没吃?”
荣寅不禁愣了愣。
万青顿觉无语……叶姑娘的着重点怎么跟常人如此不符,他说这些是为了突出他家主子见她心切好不好!可不是吃饭没吃饭这种无关风月的问题啊……万青为自家主子感到心塞。
“是还没吃呢……”荣寅敷衍过去一句,刚想将这不受控制的话题扯回来,却听落银丢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走了,走了……
留下主仆二人在亭里风中凌乱。
荣寅看向万青。
眼神仿若是在责怪他多嘴。
万青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道:“奴才没想到叶姑娘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般的姑娘家,听到这里不是该感动的稀里糊涂,甚至投怀送抱吗!怎么到了叶姑娘这。就全然不同了……
荣寅闷闷的将一盏茶吃光。
就在他打算离亭去看看落银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忽见夜色中现出了那道丁香紫的倩影。
落银拖着方正的朱漆色托盘走了过来。
“家里连剩菜都倒了,只有下了碗面。你凑活着吃吧。”
荣寅望着送到眼前的一碗清汤挂面,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还挂着两个荷包蛋。
荣寅有些发怔。
落银将筷子塞到他手中,见他表情,便问道:“谁让你自个儿不吃饭,现在有碗面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你做的。我哪敢挑三拣四啊……”荣寅回过神来,拿筷子在面碗中一搅。便是一股热腾腾的面香扑面而来。
这样一闻,倒是真的饿了。
一口吃下去,觉得暖到了心里头……
万青见状,在心里偷笑了两声。而后便默默地出了亭子,闪的远远的。
荣寅很快就将一碗面给消灭干净,连带着清汤都没剩下一口。
落银十分满意的递去了帕子,让他拭嘴。
却见荣寅没有伸手来接,只笑眯眯的看着她。
落银“嘁”了一声,手上还是有了动作,将他唇边的汤汁擦拭干净,“这下倒好,打了几年仗。反倒变懒了,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自理了?”
荣寅只是笑着。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说道:“我甚念你。”
落银望进他的眼睛里。点点头,“我知道啊。”
“什么叫你知道……”荣寅觉得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那不然呢?”落银忍笑看着他。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落银再也忍不住,发声大笑了起来。
“喂……”
“嗯……我也很想你。”
荣寅这才满意。
亭外云波飘渺,月色轻柔。
一盏长笼灯,一碗素面,再一句‘我甚念你’。填在了分别的时光里,似乎轻而易举的就消除了这几年所留下的空白。
※
次日早朝。咸丰帝亲口宣布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一月之后,将禅位于太子卢治。
这是夏国自开国以来都从未有过的先例!
哪个皇帝不想在皇位上坐的再久一些,更何况现如今天下大统,已经吞并的青国百废待兴,这样的江山,谁不想握在自己手中?
咸丰帝自从不再痴迷不老之术之后,身体已经好多了,今年不过也才五十来岁,怎会甘愿禅位呢?
许多朝臣皆是万分不解,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早在几年前,朕就答应过太子,若是有生之年能见到天下大统,便主动禅位,做个悠闲的太上皇也罢。”咸丰帝是笑着说的,眉间的威严似乎淡去了许多,“君无戏言——朕在这把龙椅上坐了数十年,看着大夏的版图一点点的扩充,再到如今天下一统,已经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