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破马车堂而皇之被放进了城门,皇城内所有景致如同巨大的画卷在三人视线内缓缓展开。
萧云镜一直把下巴垫在小窗户上,一双杏眼像扫描仪一样唰唰唰把全部地形收入脑海,一面还能与之前从莫樱那里得来的、背得滚瓜烂熟的地形图相对照,此等分析能力,当真叫凡人望尘莫及。
“喂喂,小镜子……”白棋默偷偷从前面探进来半个身子,小声询问着,“我待会儿是不是就不用去见那个狗皇帝了?”
萧云镜翻着白眼一掌拍在他额头:“注意措辞!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你当然不用去,你身份就是个莫樱的心腹随从,在外面等着就好。”想了想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千万要记得,你叫楚生,是个太监啊!”
“……哦。”某昏君郁闷无比地退了回去。
堂堂一国之主非得扮成太监,还叫畜生!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
明光门外,车乃落定。
萧云镜和夏莲并肩下车,由宫人引领前去更衣,而后会直接前往承风皇帝所在的宣德殿。
在经过白棋默身边的时候,她明显感到对方在自己手上用力握了一下。然而两人最终连眼神也没有交汇,便匆匆擦身而过。
此时无声胜有声。
安静的隔间内,亮色宫装勾勒出柔曼身形,长发如云尽数挽起,有佳人唇红齿白,一笑风华。夏莲怔怔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回过头对萧云镜小声道:“奴婢还从没有穿过那么好的衣服呢。”
“别再自称奴婢了,在这里要时时注意。”
“哦,我知道了。”
“真乖。”萧云镜笑了笑,“放心吧,将来嫁给了小陌子,他定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但前提是,我们得成功回到建璋。”
承风皇帝并没有准备让她们堂而皇之的现身,这是显而易见的,从某种程度上讲,原来的萧云镜和莫樱的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大概也只有莫樱那个傻女人才会觉得承风皇帝仍旧在意她,其实都不过是一厢情愿。
对于所谓君王而言,那些为填满野心做出的交易,件件事关颜面,如今能留她们两个人性命已是恩赐,至于之后要怎么设法周旋,就要看这一世萧云镜的本事了。
三分造化七分能力,说到底,这也是一场赌局,并不简单。
夏莲抿唇,坚定地点头:“全凭娘娘吩咐,我……万死不辞。”
为了共同的目标,要尽最大的努力,直至完全抛弃懦弱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承风皇帝
从在现代看到的多部古装狗血电视连续剧中所得出的经验来判断,萧云镜确信,但凡是反派大BOSS,无论聪明与否,都必须要有一张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脸。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承风皇帝名叫萧仁归,年方26,美男子一枚——而且还是邪气纵横睥睨众生的那种。
……先不吐槽“小忍龟”这个破名字,萧云镜跪在大殿之上,依言抬头望着那位君王,她觉得对方那双眼睛实在令自己不舒服。
大概是在建璋待得太久了吧,习惯了白棋默的干净清澈,沈翊尘的温文尔雅,陌珏的烂漫洒脱和程南的沉稳冷峻,她所接触到的都是阳光般的存在,而萧仁归的眼神是阴鸷凌厉的,像浑浊的镜子,折射出满满的野心。
“参加陛下。”
“嗯,你回来了啊,镜。”说这话时,萧仁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萧云镜脸上,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旁边的夏莲一眼——换句话讲,就是对莫樱毫无兴趣。
萧云镜不闪不避迎上他的注视,扬起唇角轻巧笑着:“怎么,陛下不希望臣妹回来?要知道,臣妹的回归,可是意味着不久后承风对建璋的兼并呢。”
“你以前从来不敢这样同朕讲话,果然嫁人之后,连性子都强硬了么?”萧仁归冷冷笑着,“朕有些不适应。”
都到这地步了,萧云镜也不在乎用言语同他周旋,反正时间宽裕得很,他乐意说些废话,她又有什么道理不奉陪?“敢问陛下是喜欢以前的臣妹,还是喜欢如今的臣妹呢?”
原本是一副很正常的询问表情,不想落在心怀鬼胎的萧仁归眼中,竟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哀怨神色,他似是一怔:“……你觉得呢?”
“臣妹觉得……”萧云镜似笑非笑,“陛下也是希望臣妹能够强硬一些的吧?否则便没有资格留在陛下身边效力,想来陛下当年选择把臣妹送走,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萧仁归搭在紫檀台案上的手指蓦然用力攥紧,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镜,你不只是性子变了,更聪明了不少。”
“陛下应该最清楚,孤单和绝望可以磨砺一个人的心性,臣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软弱的小丫头了。”萧云镜用的是小公主的本体,没有被人拆穿的担忧,所以她不必刻意往小公主原先的痕迹靠拢,反而凭借自己的方式应对自如,“臣妹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天,能重新见到陛下,只要可以不再远离故土,并能为承风效力,就心满意足了。”
萧仁归沉声道:“可你目前的身份毕竟是建璋国的云妃,若恢复公主名号,恐怕朝中……”
“如果陛下感到为难,臣妹可以不要封号,无名无份留在皇室一隅,随时等待为陛下分忧就好。”
沉默半天都没找到开口时机的夏莲小朋友,此时终于等到了证明存在感的机会,忙不迭接茬:“臣女也可以不要名分,只为留在陛下身边!”
萧仁归看着这两个与自己牵绊极深的女人,蹙眉沉思,似在权衡。
“镜,莫樱,你们难道就不恨朕么?”
这可不是一句单纯的玛丽苏台词,若回答什么“只有爱没有恨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之类的,恐怕会更加受到猜忌吧?需知这个皇帝可不是吃素的。
萧云镜若有所思地微笑:“恨过吧……臣妹这样讲,陛下会发怒么?”
“哦?”
“确实是恨过的,在那段孤苦无依的、最艰难的日子里,臣妹时常会想,为什么血浓于水,陛下却如此狠心地选择将臣妹抛下?”她继续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但后来臣妹就释然了,为人君主,有时候不舍弃一些东西是不行的,陛下当初做这个决定,或许也很挣扎吧?只是臣妹身处异乡,愈发地体会到,即便今生今世不受到认可,也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回返承风,那样至少在死去之时,还能长眠故土,不必让灵魂流浪。”
……艾玛奥斯卡影后附身有没有?萧云镜都要被自己胡说八道得感动了。
很显然,萧仁归那张如同暗夜冰封的俊脸上,也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但不属于感动的范畴,而是一丝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复又转向夏莲:“那你呢,莫樱?说好的要给你的名分,也许短期内无法兑现了,你在意么?”
若是真的莫樱在此,一定无比愤怒,心心念念爱的男人,居然希望她永远无名无份躲在暗处替自己卖命,换谁谁不在意?
可是很遗憾,此刻跪在地上的是夏莲,建璋那个除了陌公公谁都不想嫁的可爱厨娘,所以她很自然地回答:“臣女不在意,陛下有后宫佳丽三千人,纵使有了名分,将来也不可能只宠幸臣女一人,臣女早有此觉悟。既然如此,臣女宁可不要虚名,只求默默无闻陪伴陛下终生,换陛下心中一个特殊的位置。”
我见犹怜的眼神恰到好处,莺声软语沁入心间,无半点矫揉造作。之前的训练没有白费,原先那个害羞的小丫头竟然也能够跟莫樱的形象无缝契合了。
……嗯,也多亏了萧云镜的台词写得好,夏莲背了好久呢。
萧仁归叹了口气,一时也说不出是喜是忧。
然而细想起来,应该还能找出留下她们性命的理由吧,在大事未成之前。
“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西苑的含光宫到现在还空着,暂时先住在那里,平日尽量不要与其他妃嫔有过多来往,懂么?”
“谨遵陛下之命。”
两人起身退出大殿,临近门口时,却又听得萧仁归在身后低声道:“莫樱,今晚酉时孙公公会去接你来朕寝宫,别忘记沐浴更衣。”
“……是。”
*
在小公主残存的记忆里显示着,含光宫是间闹鬼的宫殿,貌似是当年一个自杀的贵妃娘娘住过的地方。
太不把她们当人看了吧?还是说后宫宫殿已经紧缺到这程度了?!
不过……已经很值得庆幸了吧,至少没被怀疑,而且仨人还住在同一屋檐下,遇事也能互相商量。
“小镜子,狗皇帝长得怎么样?”白棋默满屋撕着奇奇怪怪的黄色符文,一边随口问道,“有我好看吗?”
“这要我怎么回答?反正比现在的你好看多了。”
“……我是说原来!”
“那肯定是不如你好看。”萧云镜放下茶杯走过去,笑眯眯地抱住他,“小白是最英俊的皇帝,没有之一。”
白棋默认真道:“你很有眼光,我也这么觉得。”
“……”
“娘娘……我有点紧张……”夏莲倚靠在朱红柱子旁,神色惴惴不安,“酉时要去皇帝寝宫,那是不是就代表着……要怎么应对呢?”
白棋默当即炸毛:“什么?这就要去他寝宫了?那混蛋也太心急了吧!”
“再怎么说莫樱原来也是他的地下小情人,好容易从建璋回来了,想宠幸一次也合情合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萧云镜很耐心地给自家夫君解答完毕,而后慢悠悠转向夏莲,胸有成竹道,“你不用担心,待会儿孙公公来了,直接装病,我替你去。”
“什么?!”这次是另外两人异口同声。
“干嘛用这种神情盯着我看?兄妹叙旧很正常啊。”
“别……别开玩笑了娘娘,那皇帝不会相信我是真病了的。”
萧云镜帅气地一打响指:“他相不相信得看我怎么说呀!现在他对咱们的戒备之心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你我若是越表现得相亲相爱,就越容易引起怀疑——毕竟从前的萧云镜和莫樱一直都是貌合神离的,从另一方面讲,咱俩得时常想着踩对方一脚才显得真实。”
“也就是说……伪装成娘娘故意算计我的样子?”
“哎呀~小夏莲真聪明!记住哦,以后白天但凡有和萧仁归独处的机会,请勿必不遗余力说我的坏话!”
君王们十有□□敏感多疑,萧仁归也不会例外,因此她和莫樱的面合心不合,恰恰是获取前者认可的最重要因素,她们不够团结,会令萧仁归产生“能够同时掌控两个人”的错觉。
所谓攻心战术,大抵如此。
“我明白了。”
白棋默头昏脑胀听着她那些复杂的言论,琢磨好久才懊恼地问道:“合着只有我一人不明白吗?”
萧云镜白他一眼:“你只要扮好畜生公公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管。”
“……可你大晚上去皇帝寝宫,我怎么能不管不顾?”
“拜托,就算名号没恢复,我现在的身份也是小公主,莫非萧仁归还能对我产生非分之想?”
“……”
可萧云镜到底算错了一步,她万没预料到,并非所有皇帝的爱好都正常,他们精神病的一面,往往在黑夜里才能得到释放。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哥哥
就像无数电视剧作品中表现的那样,每一个飞扬跋扈的皇帝身边,都定会跟着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且非常好说话的公公。
比如这位孙福海孙公公。
孙公公听说莫樱抱恙,萧云镜又有前往皇帝寝宫的意愿,只是迟疑了片刻,随即便笑逐颜开地答应了下来——唯一令萧某人感到不解的是,就算对方天生善良,也不至于笑得这么开心吧?那发光的小眼神怎么倒越琢磨越猥琐呢?
然而很快她就有了新的顾虑,因为在进入内殿的瞬间,霎时自萧仁归眼底掠过的锐芒再度刺得她心底一激灵。
……萧仁归似乎……很开心?
这个认知让她本能地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参见陛下,莫樱突然身体不适,怕是不能来了。”是别有深意的口吻。
“所以你就替她来了?”萧仁归笑了一声,“镜,下药不是不可以,但剂量要拿捏好啊,出了人命也是很麻烦的。”
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认同了……萧云镜顿了一顿,低声回道:“臣妹明白,只是不想让那个女人太接近陛下而已,毕竟她和建璋皇帝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好吧说瞎话会遭雷劈的,但既然造的是莫樱的谣,心里的负罪感倒也不是很强烈。
“朕知道,从决定送她去建璋时就做好准备了——故而她今晚不到,朕反而觉得轻松。”
原来不过是逢场作戏么?也对,横竖都是虚假的感情,恐怕只有莫樱那个傻女人才相信吧?
萧云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