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主轻轻摇头:“我不光是臣子,有忠君之念,他还是我弟弟啊,我是姐姐,是要护着他的。”话到这里,陈国公主的声音里已经有些苦涩,远离故土,还要和夫家互相防备,娇生惯养的少女,是怎样迅速成长为可上阵震慑别人的人?
中间一定有很多的不为人知的委屈和泪水,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云月趁热打铁继续:“臣不敬,陛下没负社稷,却负了殿下的姐弟之情。”陈国公主把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泪水擦掉:“皇家儿女,受无尽的尊荣,自然也要受无尽的委屈。”
无尽委屈?云月不由叹了一声,陈国公主已经笑道:“怎么,你认为我说不对,自然你们都以为,皇家女儿,谁敢给她委屈受,那不过是,”云月接话:“不过是庸人所知,殿下抛下私情,为陛下社稷不顾安危,臣等怎能比上殿下万一,可笑的是,史官口口声声只以当年公主下嫁,求的援兵为耻,却忘了若不是殿下,西南江山怎能归于社稷之中?以女子之身,而为陛下守社稷,怎能为耻?”
陈国公主愣了下,半天才叹道:“没料到我半生遗憾,竟得你开解,当日四弟确以我下嫁西南为耻,称怎能把江山社稷的安危系于女子身上,却看不到若不是我,这西南一隅,哪得轻易归顺,四弟他,不过守成之君。”
说话之时,陈国公主的脸色很复杂,喜悦,难过似乎都有,却又似乎都没有,云月接上话道:“史官多为男子,未免为男子张目,当日卫国公主开女科,自然也是想为天下女儿做些事情,却终不免要留一丝遗憾,女子出仕就不能成婚,多少有志女子,碍于名声不得出仕,可叹可惜。”
陈国公主微微叹息:“云月,你是不知道内里的情形,开女科已为旷古未有之盛典,若再让男子以妻子而得以诰封,更是天下士子侧目之事,故此才有女子出仕者不得嫁人之条,不然连女科开设都不能。”
哎,怎么忘了这是古代,夫贵妻荣,那妻贵夫怎么办呢?难怪不许女官嫁人了,真如此的话,那些男子就该去撞墙了,只怕女科也坚持不下来,可惜呀可惜。
陈国公主招呼云月坐下:“罢了,那些事不要再说,眼前倒有另一件事。”另一件事,云月的脸不由红了红,自己当日给小郡王出的难题,看来陈国公主是来做说客的,只是不知这个说客是要怎么说服?
陈国公主拍一拍云月的手:“这半月以来,飒儿曾来求过我数次,让我上奏陛下,开女官可以嫁人之例,可是云月,方才我也说过,这女官嫁人是不成的,你可要想清楚,君恩深情你必负其中之一,没有旁的选择。”
原来陈飒这半个月都在做这件事,还出动了陈国公主,可是看来陈国公主也是没办法的,云月微一思索,开口笑道:“殿下,容臣放肆问句,当日殿下是被称为王妃还是被称为公主殿下?”
陈国公主的眉毛微微一挑,云月已经笑了:“其实,说什么男子因妻子而得诰封就是耻辱,从有公主驸马始,无数男子,包括他们的父母,已经因为尚主而得到官位和奉养,为什么娶一个女官妻子,丈夫和公婆得到诰封,就成了耻辱?”
陈国公主微微一晒:“云月,你这话虽说是歪理,却也不差,这种掩耳盗铃之事,做的人确是不少,只是此时,还不能开女官嫁人之例,不为别的,现时朝中还是有议论纷纷,称女官平时所做之事,全开了坏头,要取消女科。”
云月的唇边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那些男官们,个个在府里三妻四妾,美婢无数,此时女官不过在府里养几个娈童,就急得跳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陈国公主眼里的光亮了一下:“我觉得奇了,柳学士是个古板的人,怎的养了个女儿就这等跳脱,大不一样?”
啊啊,自己在外面游历那么几年,早把正身云月的个性忘的光光,此时的性子全是自己的个性,在外面的时候自然是没人敢质疑,这回到京城见到熟人就不成了,云月急忙住口笑道:“臣在外游历两年有余,见识比原先多了,也颇见过几个奇女子,自然和原先不一样。”
这话倒也讲的通,陈国公主微微点头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你方才所发议论,只能私下说,当了众人可还是别说出来。”云月的嘴角不由泄气下垂,果然要争取权益很困难,更何况这是在古代,要争取女权,而且要求的是和男人一样的权利,更是困难重重,小郡王,看来这辈子,你是娶不了我了,大不了我牺牲下,和你暗中往来好了,云月心里在打着算盘,已经听到陈国公主叹气:“当日武皇如此大能,尚不能让太平公主即位,做女子的,想要问鼎皇位,只怕永远不能。”
云月笑着道:“殿下又何必发这样的感慨,今年不能,日后定能了,当日卫国公主开女科时,不也是旷古未有的盛典,假以时日,别说女官嫁人,就连女皇帝,女国王都会比比皆是。”
女官嫁人?陈国公主微笑:“云月,难道你以为,陛下会允许飒儿不娶,而和你私下来往吗?”云月不由眼睛眨了眨,这不过就是自己方才心底私自想的,怎么公主就猜到了?
陈国公主淡淡的道:“本来我是预备劝你放弃仕途,嫁给飒儿的,可是听了你方才的这番话,我明白你是不可能放弃仕途,就算陛下刻意命你为采风使,让你远离京城也是如此。”没想到陈国公主不是一般人,云月的脸不由红了红:“殿下,臣不愿放弃仕途,并不是贪图权势,而是觉得,”陈国公主已经摇头:“你不必再说,我明白,无论皇宫还是大臣的府邸,为一个男子费尽心机,只为博得他的一笑,难道我还见得少吗?”
嗯嗯,云月在心里猛点头,皇宫里的争斗肯定是很激烈的,不然宫斗小说怎么会那么火,都火了好几年了。
不过云月只是笑道:“殿下果真是水晶玲珑心肝,臣的心事,殿下既全知,臣只怕就要负郡王深情。”陈国公主微微叹气:“你这话说的,教我什么劝你的话都说不出来,罢了,等我回去再想想法子。”
云月的眼又亮了:“臣叩谢殿下恩德。”陈国公主摇头:“不必了,这不是为了你,当日若不是那群大臣们怕四姐嫁人后诞下孩儿威胁皇位,四姐也不会对天盟誓终生不嫁,误尽青春不说,还误了别人,我,”
陈国公主后面的话几乎是含着叹息一起说的:“不过是怕有情人就此分开。”果然官方消息是不可靠的,官方消息说的是,卫国公主原先的驸马死于战场之后,卫国公主发誓守节,同时忙于政事,这才终生未嫁,而退位后还入道修行,为社稷和死去的驸马祈福,原来正版的是被逼立誓,为皇帝守住江山。
一个能开女科的人,怎么可能会十分迂腐呢?云月心里虽然在想,但还是恭敬的把陈国公主送到门外,陈国公主不过带了两个从人上了辆十分朴素的马车。
送走陈国公主,云月回到房里,想了一想起身把秦敏推醒,秦敏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翻身坐起时候还揉着眼睛,云月把她的衣衫丢给她:“快些穿上衣衫,我们进城去吧?”
进城,秦敏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嘀咕道:“云月,你难道休这么长时间,不如等到过中秋时,”却见云月已经转身出去,传来她喊下人收拾东西的声音,秦敏摇摇头继续穿好,算了,想那么些做什么?
第 83 章
一路上云月不说话,秦敏数次想问,却只得到云月的微笑回应,眼看城门在望,秦敏有些急了,拉住云月的袖子就道:“云月,你岂不要急死我,到底是为何事进城?”云月正掀起帘子朝外面瞧,听到秦敏这样问,回头白她一眼:“你着急什么?”
说完这句,云月还是往外面瞧,秦敏坐到她身边,扳着她的肩头:“这京城的景致,不就是那样,你看什么。”云月的眉微微一皱,眼似乎被什么东西牵住,秦敏凑到窗口一看,见到路边有个小摊,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拿着根簪子正欲插于他面前的女子头上,男子的那双桃花眼微微往上挑,女子笑靥如花,一双秋水眼里,含的满是深情。
秦敏把帘子一放:“这有什么稀奇?”云月一呆,是没什么稀奇,但是这对男女可是玖郎和惠娘,玖郎这样,传到裘侍郎耳朵里,那才叫不好。
秦敏一拍她的肩:“我看你是在外日子长了,怎么连去年玖郎中了进士后就纳惠娘为妾都不知道?”玖郎中进士,他不是裘侍郎养着的吗?怎么可以参加科举?
云月想了半日才道:“玖郎,他怎么能参加科举?”这下是轮到秦敏奇怪了:“云月,你这是怎么了,玖郎又不是贱籍,怎不能参加考试了?再则你虽出京两年,当日和他却也同窗数年,怎的你全忘了。”
云月掩饰的笑笑:“不是忘了,只是玖郎的事,我都忘了。”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云月迟疑了一下,秦敏了然的笑笑:“是,你现时有了小飒,旁的人自然再不记得,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自然都没有了。”
年少轻狂,这四个字可还真好用,只是原版云月从来没有过年少轻狂吧,规矩守礼,按着柳池的意愿生活成长,连对玖郎的仰慕之情都埋的很深,只是不知道她当日在金明池边和惠娘说过什么话,以至于惠娘牢记于心,难道是她的爆发吗?还是说为了玖郎可以付出一切?
想到这里,云月重新掀起帘子,已经看不到玖郎他们了,云月放下帘子,淡淡吐出三字,裘侍郎,秦敏眉头挑了挑:“裘侍郎和玖郎可是师徒名分。”师徒名分,又出来个好用的词,云月微微一笑,玖郎跟着裘侍郎已经十多年了吧?以十多年的隐忍换来一个进士,真是条捷径啊。
到家,把求见皇帝的奏折递上去,云月就在家里等待,对她的回来柳池依旧没说什么,有时好像想要劝她,不过看来云月已经自己做了决定,纵劝也没有用,儿大不由人,还是随她去吧。
宫中依旧没有传来召见云月的消息,倒是另一条喜讯传的满天飞,新科状元柳安得以尚主,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顺乐公主将于八月十六下降,天子嫁女,排场也比普通人家大的多,新造的公主府富丽堂皇,正日子头三天,京城就家家张灯结彩,一派皇家与百姓于民同乐的景象。
记忆里的顺乐公主美丽非常,十分娇憨,年纪不过十三四岁,想不到连她都要嫁了,不对,那是两年前的记忆了,她今年已经十六了,在这个年代自然可以出嫁。
一想到她,云月就想起陈飒,也不知道他那边如何,回家的第二天,陈国公主就派人传了张条子,上面只有一个字,等。
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云月也只得耐心等待,听的有朝臣对顺乐公主出嫁时的陪嫁太多有微词的时候,皇帝只用一句话就成功堵上他们的嘴,如此像卫国公主的孩子,自然也值得这样。
云月手里拿着柳府遣人送来的请帖,顺路去递于柳池,好奇问道:“父亲,女儿曾见过顺乐公主,她美丽非常,听说她像极了卫国公主,当年的公主是否也如此美丽?”柳池正在誊写什么东西,听到云月的问话,只是停了笔想了想才道:“若论容貌,顺乐公主和殿下她像极了,但若论气势,却是一个是夺目的太阳,使人不敢逼视,另一个不过是夜里的星星罢了。”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女子,陈国公主也算一个了吧?云月侧了头笑道:“陈国公主也是太阳般耀眼的女子吧?”柳池把笔放下,眼睛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什么:“不一样,陈国公主不过是月亮一样。”
说话时候,柳池的微笑十分温柔,温柔的都能滴得出水来,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个像太阳一般耀眼的美丽女子,在世上不过活了短短的三十年,却得到千百万人的赞颂,云月看向父亲:“若卫国公主真是这样的女子,父亲,女儿明白你为什么三十多年都矢志不渝。”
柳池的脸微微红了红:“最近真是老了,常想起当年初见到殿下的时候,我从幼时,见到的女子都是温柔慈爱的,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耀眼的女子竟能慑人的心魄。”说着柳池抚平抄写纸张上的细纹:“等到实录修编而成,我,也可以见她于地下。”
虾米?云月本来还沉浸在父亲对往事的追忆之中,谁知道突然听到最后一句话,急得半跪在他面前:“父亲要离素儿去了吗?”柳池拍拍女儿的肩:“素儿,当日她逝去之时,父亲就该追随她于地下才对,只是父亲总想着,她以女子之身摄政十年,理当修订实录,若换了别人来修,只怕会添上许多不实之词,这才等着,现在实录快要修完,素儿,父亲也该。”
柳池的话十分平静,云月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