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滞了一下,自知说漏了嘴,但又不好当面反驳,只得可怜兮兮地低声说,“未炀有所不知,翊儿未系正室所出,常年居于秦府偏房,怎有机会识得家人全貌?”
秋未炀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也许是他也想起了自己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毕竟那对于他来说亦是不堪回首。
楚夫人满面笑容地领着她那一干儿女向我们走来,如沐春风,“秋相,今儿翊儿回来。妾身便自作主张地领了孩子们来见见。失礼之处,还望秋相多多包涵。”继而又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儿女们说道,“还不来拜见秋相。”
又是一阵寒暄过后,秦怀仁端坐在主座上,貌似随意地问道,“翊儿,你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吗?”
“回爹爹,翊儿的身体已无大碍。”猜不透秦怀仁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应对着,生怕出了一丝的纰漏。
“既然好了,那就搬回来住吧。离京了那么久,这一大家子都挺想你的。再说我们也不好一直捣扰秋相。”秦怀仁温柔地说道,眼睛里满满地盛着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宠爱。
啧啧啧……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话,每个人脸上都戴了副多彩的面具。若我不是早看透了秦怀仁的劣根性,或许当真就被他给骗过去了。
我一脸天真地嬉笑道,“爹,女儿与未炀的姨母甚为投缘,舍不得离开她老人家。您就让我多陪陪她老人家嘛。我想未炀也不会介意我多住一段时日吧。你说呢,未炀?”我很满意地看到了秦怀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霾。我当众挑明了与秋未炀的关系,要是在以前,我想秦怀仁兴许早就心花怒放了吧,毕竟那样的话他就又多了一个盟友。然而在经历的冯皓泽一事后,我想秦怀仁一定会为了我们的结盟而愁眉苦脸上一阵子。
秋未炀像是知道了我的用心,眉毛一挑,对我宠溺地笑着,用他一贯调侃的语气说道,“那是自然,秋某求之不得。”
我趁热打铁,“翊儿恭喜大哥升任吏部右侍郎,二哥升任中郎将。翊儿刚从边塞回来,没带什么贵重的贺礼,只好献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我扬声对顾临川说道,“临川,把我的贺礼献上来。”
临川诡秘一笑,心领神会,“是,郡主。秦大人,这是我家郡主的一点心意。”随即双手奉上了一封信。
秦子恒面色犹豫地接过了那封信,放在了一旁,狐疑地问道,“顾大人不是秋相的门生吗?怎么又成了小妹的属臣了?”
“郡主与秋相素来交好,临川对郡主忠心,自然就是对秋相忠心。”顾临川不以为然。
“大哥,我已收临川为义弟。你以后可要多多提携临川。”我抢白道。
这句话无疑使秦子恒此刻的心情雪上加霜,看着他的眼神比原先更加慌乱,我不由自主地得意起来。虽然知道在此时,我不宜锋芒毕露,可是说是为了真的秦翊也好,为了端木晣也罢,我从心底恨透了这一大家子姓“秦”的。
“……秋相可曾听过方庭轩这个人?就是前年引荐的那个工部帖笔式,去年升任工部左侍郎的那个。”恍惚间我已走神良久,听得秦怀仁这么一问,才知道他们又在商讨政事。也是,两位大臣碰一块,不说政事,还能说什么。楚夫人大约也清楚我们要聊什么,早早地把那一干人又都领了下去。偌大个前厅只剩下五个人,连个端茶送水的侍女都不留。
秋未炀摇头道,“听是听说过,只是不甚了解。怎么,秦大人对他有兴趣?”
秦怀仁哂笑道,“秋相说的是哪里话。只因这方庭轩为人太过刚正不阿,今儿在朝上议事的时候冲撞了皇上。秋相因为去传旨办人,所以不知道这事儿。老夫爱惜他也算是个人才,想在这儿央秋相一个人情,联名上书保他,不知秋相意下如何?”
“那位糊涂爷到底犯了什么事?”我轻笑地问道。凡事还是要知根知底的好,谁又知道这不会是秦怀仁的又一个圈套。
秦怀仁摆摆手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在朝上参了河道总督一本,就是言辞过激,冒犯了天威。”
“敢问两位大人,皇上如何处置?”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顾临川终于开口问道。
“打入死牢。”秦子恒浅酌了一口香茗,吐出了四个字。
“冲撞圣驾是没有死罪的,”秋未炀斜睨了秦子恒一眼,“万岁要处死他不会这般避重就轻。”
“秋相的意思是……”秦怀仁揣测道。
“我没有什么意思。要救他不是不可以,只是秋某还是想给秦大人一个建议。不妨先看完翊儿送的大礼,再作决定。”秋未炀神色一凛,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色道,“若是那时秦大人还是如今天这般坚定,秋某自当舍命陪君子。”
秦怀仁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带了些讨好的口气,“多谢秋相提点。”
出了秦府,我们三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我说想到街上看看,那两个大男人便愁眉苦脸地跟在我的后头。真是的,只是逛街而已,弄得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未炀,你说秦怀仁当真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吗?”我颇为担心的问道。
“你以为呢?我秋家的杀手锏都使出来了,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秋未炀趁机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那神情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不过我的翊儿演技还真是不赖呢!”
我“嗤”的笑了起来,“得了吧,未炀。这又不是你第一次见我演戏。”
顾临川在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口中喃喃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你说什么呢?”
看着我骤然放大在他面前的脸庞,顾临川的面皮不自觉地抽动着,干笑了一声,支吾道,“我说,我刚刚想起来吏部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去处理。我就不陪你们逛了。秋相,郡主,临川失陪了。”说完还没来得及见礼,顾临川便一溜烟地逃走了。
秋未炀看着那抹急促的身影,失笑道,“总算赶走了这位小磨人精。郡主大人,接下来我们将往何处?”
我清了清嗓子,“一品居,如何?不知秋相心疼荷包否?”
“郡主有令,小生只好舍荷包陪美人了。”秋未炀一脸惋惜状。
“没个正经!”
秋未炀笑得满面春风,“既然想吃,还不赶快去。”说罢便轻拥着我往前走。
第十二章 青玉案
然而,事实证明,人绝对不能太快乐,正所谓乐极生悲。
我与秋未炀坐在一品居靠窗的一个空位上。小二在边上低头哈腰的等着我们点菜。虽然未炀不曾对小二报出他的名号,但是那一身玄色的官服,就是寻常百姓也都认出来了那是个官,更何况是跑堂多年、阅人无数的小二。皇国的官僚等级制度是十分森严的,特别是在官服上是有明文规定的。天子着飞龙袍,番王、郡主着蟠龙袍,一品大员着玄色墨袍,二品至三品的官员着紫袍,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官员着红袍,五品以下着青袍。秋未炀这一身墨袍,店小二又岂敢怠慢了他,恨不得把他当佛供着。
我刚要张口点菜,斜刺里插进了一个春风满面的声音,“呦,这不是未炀吗?前些日子听说你去邺城督战了,几时回的京?”
秋未炀轻笑了一声,站起来略施一礼,“未炀刚到。王爷此番回京,想必是给皇上贺寿的吧。”
“那是自然。”男子顿了顿,继而把头转向我,询问道,“这位是……”
“昭仁郡主,秦翊。翊儿,这位是简郡王。”秋未炀把我扶上前,“翊儿,给王爷问安。”
我福了福身,“王爷万安。”
“郡主不必如此多礼,”简郡王伸手虚扶一把,“既然是五哥认的妹子,那今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也别王爷、王爷的,叫着别扭,叫我六哥就成。”
直到现在我总算弄明白了眼前这位是何许人也。六皇子,雍瞻宣,封号简郡王,封地临城。这位王爷在皇朝向来有“侠王”的美称。如今看来,这位王爷豪爽倒是不假,如此一来我也就不必惺惺作态了,“六哥,翊儿这厢有礼了。”
简郡王满意地笑了笑,并不置一词。
倒是秋未炀开了口,坏坏地笑着,“王爷回京几天了?怎么今儿个才见了你。要不是巴巴地来一品居吃这顿饭,兴许这辈子都见不上了。”言下调侃之意颇为明显,想必未炀与这简郡王的交情不一般。
“唉,还不是五哥。我这人一回京,板凳还没坐热乎,就被他老人家指去兵部和那帮兔崽子们打擂台。要不是原霈他们可怜我,递了帖子进来,或许这会儿我还在为皇上做牛做马呢。”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你小子以后少王爷长王爷短的给我在人前装君子,你那劣根,我从小看到大,清楚着呢。”
我“扑嗤”一声笑出来,这个“侠王”,也真是……摆了,皇宫内还有如此纯洁的友谊,我想未炀也一定十分珍惜。
秋未炀无奈地一笑,“宣,真是拿你没办法。出去了几年,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在郡主面前也不晓得要给我留点面子。”
“对了,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有美人相伴在侧。原霈他们都在雅间,本来就想叫上你的,派了人去你府里,底下人说你去你老岳家了。现在倒好,你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了。不过他们也当真都对妹子好奇的紧,居然让我们不近美色的秋相和我三哥杠上。妹子,一起去啊,人多热闹。”说完,便不管秋未炀愿意与否,边走边把人往里拽。
秋未炀一副败北的表情,不过还是心甘情愿地跟他走,边走还不忘对我喊道,“翊儿,一起来吧。”
一品居,青玉厅
“宣,你迟了。自罚三杯。”刚进门便有人很没形象的大声喊道。过了许久,那人才注意到了雍瞻宣身边还有旁人,“宣,你真有本事,连未炀都被你拖来了。呃,这位是?”
这一声询问使大家一致地注意到了我这张陌生的面孔,停下了手中的觥筹交错。
“昭仁郡主?”有人试探的问了一句。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料到……
“下官参见昭仁郡主,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一干人全都和我郑重其事的见礼。
“你们在胡闹些什么?”秋未炀拎起一个酒杯轻轻摇晃,脸上挂着他高贵不羁的招牌笑容,“可别吓了翊儿。”
“我们这可不是胡闹。向征服你的人致敬,这可是我们这帮狐朋狗友平生的夙愿。”一个青年笑嘻嘻地站起来同秋未炀打哈哈,“顾临川呢?他怎么没来,你们不是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还是有了……”他暧昧地笑了几声,便就此打住,引得各人继续遐想。
“行了,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酒我认罚就是了。”雍瞻宣豪爽地一口气喝了三杯酒。
秋未炀也笑了起来,柔声对我说,“翊儿,别理他们。他们从来就这样,一闹起来没个正经。”
话还没说完,干才带头闹场的青年便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在下范原霈,刚才所言,多有失礼之处,请郡主多多包涵。”
我嫣然一笑,没想到范名世那样死板的一个老头,居然还有这么机灵的一个孙子。要说他喝高了,他偏偏有着天下最清澈的眼神;要说他没喝高,他偏偏又胡话连篇,词不达意。
“范公子是未炀的朋友,自然就是翊儿的朋友。区区小事,翊儿又怎么会介意呢?”
话刚说了一半,我便接到了一个懊恼万分的眼神,秋未炀一副“就知道你笨”的神情看着我。而范原霈则是一脸痞痞地坏笑。半晌,我才醒悟过来,明白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我被设计了!
看着范原霈那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儿,我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从来都是我设计人家,何时轮到一个毛头小子来设计我。小子,出生牛犊不怕虎,你郡主姐姐的手段你还没见识过。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按年龄,原霈虚长郡主几岁,不介意我称郡主一声妹妹吧。”
我暗自忍下了气,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今日筵席,无以为乐。不如我们行酒令,翊儿妹妹,你看如何?”范原霈皎洁的眼神中微微泛着一丝丝光芒。
“请便。”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好,我们便以诗韵为规则。在座的每一位依题作一诗,输者罚酒一杯如何?”
秋未炀斜了他一眼,眼中颇有警告的意味,“好,既然如此,你出题吧。”
范原霈略一思索便吟出一句,“有酒不饮奈明何。便以酒为题吧。”
“不愧是翰林院的人,出口成章啊。”秋未炀打趣道。
“未炀,下一个该你了。”范原霈毫不留情的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