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你去,若他肯来,我便再求他几件事。若他不肯来,你就把休书带来。若都不行,我也不愿苟活。”她淡淡地说,倒不会真的去寻死。
她的恐吓还是有用的。
“我去。”欣然哽咽道,知道秋容决心已定,再劝也没有用。
和磊到底还是让欣然劝来了。他也不知拿秋容怎么办好,论家法是容不下她了,但这事又不能怪她。
“你不必离开,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他说,若只这样照顾她一生,也没有关系,欣然也不会介意。
“让妾身到农庄去吧。虽让夫君蒙羞,但少不得还要劳您照应,实在惭愧。一纸休书,就当是让我安心吧。”
听她这样说,和磊竟找不到话反驳,只得照她的意思去做。
秋容就这么搬出了唐家堡,婉拒了派给她的侍女,一个人住到唐家堡南方的农庄里。说是农庄,其实是一大片唐家的田地,租种田地的人和一些其他营生的人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那里和唐家堡一样地处苏城,地方却偏得很,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镇上。镇子也不大,再走上半天有一个大一点的市镇,店铺也比较多。如果要去苏城最热闹的地方,靠她的两条腿走一天也到不了。
在农庄的角落,她有一间独门独院的小瓦房,屋子是宽敞的大通间,她把中间当客厅,右手边当卧室,左边先空着且当成杂物间。院子很大,新修了一间厨房。院中有块整理好的地可以种菜,迟些她还打算养养鸡。农庄的管事对她算慎重,一个月会过来一次,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邻居也对她不错,有什么重活都替她做了,她基本过得还轻松。和磊每个月还给她五两银子生活费,吃穿是不用愁了。
到这里她就能平静生活了吧,她想,对未来还是期待不起来。
搬出唐家堡时正是十月,天气渐冷,不是播种的时节,她也没有把盆栽带出来,实在闲得慌。旁人都准备东西过年,她也懒得准备,求了邻居教她织布,想靠这个赚钱糊口,试试看能不能自力更生。夜里灯光昏黄,她织得手都冻僵了,那该死的布也没有多出几分。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匹,托人带去城里卖,也赚不了几个钱;她又因为熬夜病倒了,那些钱连汤药费都不够。幸好有邻居的照顾,她也给得出药费,才没有因为织一匹布就这么病死了。
好不容易病好了,她不甘心,仍想织,花钱买来的织布机总不能留在那里积灰尘。不过这次织得慢些,别累病就是了。就这样在织布机的唧唧声中,她过了新年。周围的人忙着拜年,她也不出门,也不愿旁人见了多说,索性关了门,连屋子也懒的出。好不容易熬过了元宵,也算不清是正月初几,一天天冷的异常,从傍晚就开始下雪子,等晚上打算睡下前推开窗看,竟然看到满天飘雪。是新年的第一场雪呢,她想,端着烛台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心里感慨也有欢喜也有孤单也有,浅浅笑着,她也不想终日苦着脸过日子,却也想不好未来要怎么办。伸手想接一片雪花,落上手上的却是雪水,她气的皱起眉很快又扬起嘴角笑了,她也弄不清自己了,也难得有这样安静自在可以幼稚的时刻。等冷的受不了时,她笑着叹气,要关窗时抬眼看到细细篱笆围成的院子外面似乎有人站着。
会是谁呢?隔着太远,烛光映照不到,她想大半夜的去外面查看不安全,天又冷,她也不想出去。正犹豫着,冷风吹过,烛火晃得厉害,她一手护着火,倒让冷风灌进领口。冻得缩着脖子,雪也更大了,几乎迷了她的眼。
“谁?”她还是问了一句,带着几分不耐烦,也有些害怕,她终归是一个人,还是个弱女子。
来人走近了些,正好停在她烛光能照到的范围内,秋容才认出是尉迟楠。他牵着马站在那儿,也不说什么。
“进屋避避雪吧。”她说,想到发生过的事,不免有些烦闷,也有点害怕。好在她知道这个人心里有欣然,她也不怕他会怎么样。
等他进了屋,她看到他外袍上湿湿的雪水,不禁想笑,“你也不怕冻着。”
她淡淡说着,替他倒了杯茶。茶水是温凉的,这里不比唐家堡,不能随时喝上热茶。拿了毛巾给他,她退到一边,猜想他过来的原因。
良久,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中多了一分决心。就在秋容烦恼是不是得借床被子给他时,他倒说话了。
“你跟我回府,我给你一个名份。”
“啊?”难得她不用装也能露出诧异的表情来。
“虽不能给你妻位,但不比呆在唐家堡差。”
听起来倒是不错,她漠然地想,难得抬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论模样论气度论身世,他都不输唐和磊,但她对他并没有半点动心,更何况是当妾。她轻轻摇头拒绝,低下头也不管他怎么想。
“我那么不如他吗?”他问,言语中竟带着苦涩。
“至少在有些人心里……”她说,那个人当然是指欣然,而他在意的也是欣然,又何必来拉她下水。
这下他是彻底沉默了。
“外面雪大,你要回吗?这里也没有灯笼能借你。若要住下,只有一床薄被。”秋容说。
“一时走忿了路,才耽搁了。”他小声说,听外面雨雪正大,他身上又湿着,一时也走不了,“真的可以吗?”
她点头相应,替他在地上铺了床,还生了火炉取暖。原以为会有一句抱歉的,是她想多了吗,这个时空到底不合她心意,她想,不愿再多理会他,铺好了被子,秋容回自己的床,背对着外面和衣睡下,心下暗恨这床连个床帐也没有。被窝冰冷,她怀念电热毯和空调,那么辛苦挣下的东西,本该换来下半生清闲的,怎么就让她落到这样的地步。叹了一口气,不愿多抱怨,怕连最后一点干劲也没有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问她肯留下他的理由。
有了火炉,屋子还是冰冷,她睡不安稳,熬到快天亮时听到他起床的声音。他倒是起得早,她想,继续睡她的,只是身上一暖。尉迟楠把他的被子盖到她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的被子,暖得她睁不开眼,连句谢也说不出口,她便睡熟了。懒到中午,被屋外的响动唤醒,她梳洗出门,没见着一人,就是门口放着一床新被,松松软软的,抱着就觉得暖和。可惜了,天都要热了,她想,看着外面化了一半的雪,愁也不是喜也不是。
隔壁的朱姓人家早就起了,看她开门,站在外面的朱家二儿子就跑着去叫大人。他家老大是十岁的女娃叫红梅,老二也有八岁了叫青山,二人都常到她院里来,帮她做些杂务。很快的,朱大嫂就出来了,快到三十的女人时常笑着,对外人都亲热的很,只对家里人严厉。秋容常听她吼顽皮的孩子,带着口音,吵闹的很也有趣的很。
“何家妹子,你可醒了。早上你表弟来过,带了一床新被子,怕吵着你,也没有进屋,就放在门前了。我让我家老二在外面盯着,省得让别人顺走。”
表弟?秋容有些疑惑,面上笑着道谢,“又麻烦你家孩子了,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朱大嫂摆摆手,顾作神秘地走到她跟前,“也是他来过了,我才说的。你家表弟真是不错,对你这个亲戚可看重了,常常让我们帮着照顾你,还不让我们说。快半年了,我都快憋死了。原先,我还以为他对你有那意思呢。倒是我想歪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秋容也跟着笑,想说,什么表弟呀,哪来那么好的表弟,他昨天还提亲来着。
“还有,妹子呀,你这儿有大小的活可记得告诉我,我们是收过他银子的,不能白拿了他。你好好养着身子,以后再寻一门亲事,现在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她低头应着,努力忍着笑,也不知尉迟楠说了什么,让别人这般劝她。
送走朱大嫂后,她真有些哭笑不得。也算他有心了。
自那以后,门口常有一些用品,有时也有花。有一盆兰花,开得极好,又香,她养在屋内,喜欢的很。
☆、不速之客
天渐渐暖了,秋容借了种子,开始在院子里的几块地里种菜。织布的事还在继续,可是都过了好几个月,也没有一匹,她都羞于提起了。她还跟着隔壁的朱家大女儿一起学绣花裁衣,也是几个月下来没个成品,就连朱家六岁的三女儿绿桑会的剪窗花,她也学不来。朱家这三个孩子,真是生生让她惭愧死了。
到了五月,院中多了一缸荷花,碧绿的叶子围着几个花苞,好看的紧。她也就这么一样拿得出手的活计。可惜朱大嫂看不上,觉得她把好好的一只大缸都浪费了,原本能腌不少菜呢。虽是这样“嫌”她,朱家的两个女儿倒时常到她院里来,跟她一起在荷花缸旁边做活,等着看花开。每天说说笑笑的,吃着尉迟楠送来的零嘴,日子过的极快。
花快开时,欣然来看她,看她院中有好些盆栽,不由惊奇。
“我还想从唐家堡搬些过来,怎么你都有了。”
她微笑不语,陪欣然聊了许久。欣然还是过意不去的样子,想劝她回去,至少也到镇子里换个营生学学开铺子什么的。秋容都不愿意,只想呆在这里。
欣然呆到日落,要回去时,她看着缸中欲开的荷花,还是问了,“是和磊让人送来的吗?”
语气中的醋味,酸得秋容轻笑起来。她听说唐和磊的其他女人都住到别院,不得与他相见,她先她们离开倒是幸运的。
“不许笑我,我不是在小气,只是奇怪他怎么比我还细心。”她噘嘴抗议。
“不是他,是尉迟楠,也许是。”说出口,她又有点不确定,“我见过他一次。”
“原来如此呀。”欣然坏笑道,像是盘算着什么主意。
秋容隐约有不好的感觉,又不想说破。等到七夕时,欣然又来了,和唐和磊一起。
“好不容易得些空,就到你这儿来了。你看,你若是住得近些,还能省下路上的时间。”说着,她朝和磊使了个眼色。
“是呀。”和磊勉强应和道,无奈地对秋容笑笑。“你过的可好?”
“虽比不上原来,但也不差。也多亏了二位照料。”她欠了欠身说。
“看你说的,怎么这么客气,害我们都不敢来了。”欣然打趣道,进了屋子坐下,着急问,“有茶么,这天气,都快热死我了。”
秋容笑着替两人倒了茶,对接连喝了好几杯的欣然说,“你呀,我倒宁可你客气些呢。”
欣然笑着吐了吐舌头,满足地把茶杯一放,“自家人客气什么。我还想时不时到你这儿蹭饭呢。”
“不过是多双筷子而已。”秋容淡笑道,“难道唐家堡还饿着你了?”
“我是饿不着,我是怕别人饿着,想蹭却不敢蹭。”她神秘兮兮地说。
“谁?”秋容问,一时以为她是在酸和磊。
“怕你骂,不敢说。不过我这样说了,秋容姐一定知道。”
原来是另一个呀,她垂下头来,“也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
“真的,那我可叫他来了?”欣然半真半假地说。
“今日人多,我这儿只有茶。”
“有茶就够了。”欣然高兴地跑去门外。
秋容不解地看了和磊一眼,难道那个人来,他也不恼吗?见他有些无奈地对她浅笑,便知这是欣然的主意,他也没有办法。没一会儿,她就拉着尉迟楠进屋,还拎了两盒子的菜。
“这总够了吧。”她得意地说。
“我能说什么吗?”秋容无奈地坐下,不看跟在她后面的人。
“来,大家先喝杯茶,再一起喝酒。难得七夕,不要过得那么无聊。”她倒好四杯茶,先递给秋容,“知道秋容姐不会喝酒,我们以茶代酒,先干一杯。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都统统忘记了吧。”
秋容接过茶,低头浅浅喝了一口。
“这就好了,事情就过去了。”欣然开心地拍手。
抬眼时,尉迟楠的茶被一口喝尽,秋容心下的烦闷也轻了一些。活着还得要向前看,她想。
他们喝了一夜,秋容在边上陪着。欣然闹也就罢了,怎么连和磊也跟尉迟楠把酒言欢,发生了那样的事,两人不是会老死不相往来吗。很久之后,她才听欣然说两人已经打过一架并且拼过一次酒,把事情放下了。
等他们都醉倒了,她一个人站到窗边透气。外面星光灿烂,她都不由得想轻轻赞叹了,这里也只有这些让她每天看不够的景色让她开心。可是这些,还是不值得用她的公司来换,她是个俗人,那些小女生的愿望早就没有了。自嘲地叹气,回头时,她略带无奈的样子直闯入尉迟楠的眼底。
秋容倒不在意,离开唐家堡,她连表情也懒得遮掩。淡然对看了一会儿,奇怪他怎么忽然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