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这才把眼睛从那小婴儿身上收回来。听范朝风如此说,安解语就有些讪讪地。这些繁文缛节,她尽了全力,还是有些搞不清楚。今日知道自己是任性了一把,便也听了话,乖巧地站起来,给屋里的人道了扰,便跟着范朝风回去了。
四房的夫妻俩走了没多久,太夫人就从小佛堂出来了。
钟大夫也将手从小婴儿手腕上拿开,又摇了摇头,对太夫人道:“还请太夫人节哀,小少爷已是去了。”
范朝云闭上双眼,忍住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只慢慢地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单手拄在桌上,撑着头,将脸上的神情深深地藏了起来。
太夫人饶是早有准备,也不由泪流满面,道:“劳烦钟大夫了。”又问道:“钟大夫可否给我们说一下,小少爷到底是生得什么病?”
钟大夫迟疑了一下,见这屋里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便字斟句酌道:“以属下看来,小少爷并不是生病,乃是中毒所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范朝云更是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抓住了钟大夫的衣领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谁敢对我的儿子下毒,我让他断子绝孙,永世不得翻身”
钟大夫被勒得说不出话来,范朝晖便在一旁道:“五弟莫要冲动,听钟大夫把话说完。”
范朝云这才不甘地松了手,坐回到椅子上。
此时春晖堂的正厅里,除了太夫人和范家的几个爷们儿,就只有孙妈妈和夏荣两个下人在这里。听说五房的儿子是中了毒,孙妈妈到还镇静,夏荣却是有些紧张。--这种秘事,夏荣一点都不想知道。夏荣便起身对太夫人行了礼道:“奴婢去门口守着。”
太夫人点点头。
夏荣便快步出了正厅,又关上大门,便站在离大门几步远的地方,一边又警醒地往四围看着。
屋里的人就又看向了钟大夫。
钟大夫便字斟句酌地将从那医书上所见,转述了一遍,又接着道:“属下以前并未真正见过。都是先祖在医书上所述。只症状结果都一模一样,属下便觉得,这正是那中毒所起的‘缺血症’。”
范朝晖听了半晌,问道:“钟大夫那医书上既有撰述,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病症而已?钟大夫所说中毒,岂不是太危言耸听?”
钟大夫便对镇国公那里拱了拱手道:“属下认为此症乃是中毒而起,是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
钟大夫就道:“只因那燃烧发出特殊气味的物事,并非寻常可见,也非寻常可得。先祖也是机缘巧合,在南边一户大户人家那里见过一次,因此记录了下来。”说着,钟大夫就拿出一本医书,翻到那页,指着那上面的一段话道:“诸位请看,那物事的原身,在这书里,称为‘黑油’,产于南海深处,一般人家如何能得?--就算事有凑巧,有人得了此物,还需得炼金术士多方提炼,最后才能炼得此物。此物既轻且浮,本身无色无味,只能装在玻璃瓶里密封贮存。且要密封得严丝合缝才行,若有一点空隙,便会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若能和一些易燃的东西混在一起,日夜燃烧,产生的气味,就足以让婴儿患上缺血症。若是让人吃下去,就是大人,也会缺血而死。”
太夫人不由听住了,问道:“那是什么气味?可有法子防范?”
钟大夫道:“这医书上说,此物事燃烧之后,气味芳香,一般人闻起来都极之愉悦。且添加在别的东西里面,更能鱼目混珠,很难分辨出来。”
范朝晖沉思半晌,问旁边的五弟范朝云道:“五弟妹有孕之时,可有用熏香?”
范朝云摇摇头,道:“均烟自有孕之后,她的陪房和丫鬟都十分尽心,所有的熏香、香料都扔了。后来她娘家送来的妈妈,也是照顾得十分细致,所有东西都由她们亲自操持,别人根本不得近身。”
见范朝晖又要问,范朝云赶紧道:“我却知令国公府绝对不会害均烟。--她不过是令国公府的庶女,且和令国公、国公夫人关系融洽,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是他们。”
钟大夫听闻,便道:“也不一定要熏香,只要能燃烧的东西。比如冬季的时候,加在手炉的银霜炭里,就那一点点炭味,就能掩住那香味儿。又或者,要拜佛的,加在那敬佛的佛香里。”
范朝云满脸困惑地看了看太夫人的小佛堂,突然想起一事,脸色铁青,便箭一样冲了出去,往自己的院子华善轩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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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九十五章 鬼影 上
第九十五章 鬼影 上
范五爷从春晖堂不顾而去,太夫人体谅他长子新丧,就算礼数不周,也不多苛责他。
范朝晖便看了看太夫人,见太夫人微微点头,就转身对钟大夫道:“钟大夫见多识广,幸亏有了钟大夫,我们这么些年来的困惑才有了个解释。”
钟大夫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这是镇国公和太夫人要他退下的意思,便拱手行礼,拿了药箱,自退下了。
屋子里现在只剩下了范朝晖、太夫人和孙妈妈。
太夫人想了想,对孙妈妈道:“你去刑房叫几个掌刑嬷嬷,带着她们去五房,见机行事。不要闹得太大。”
孙妈妈领命而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范朝晖和太夫人。
太夫人这才整了整神色,对范朝晖道:“这就是了。从南海来的东西,果然是与柳氏有关。只上次你的两个嫡子出事后,我们就猜到是与柳氏有关的人所为,便将柳氏的所有家人亲眷都清除掉了。怎么还会有遗漏?”
柳氏却是老侯爷当年的通房,曾跟着老侯爷外放到南海郡一带。太夫人那时要留在家里侍奉公婆,没有跟去。就让这柳氏做了大。自她抬了姨娘跟去侯爷身边后,慢慢惯得心比天高。从她回来后,手就伸到太夫人所生的嫡子身上。
初始嫡次子夭折的时候,太夫人并不知有诈,只道自己福薄。因此更加宝贝自己的嫡长子,凡事不假手他人,都是自己和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孙妈妈亲自带着孩子。结果后来第三子同样夭折的时候,太夫人才觉察出来这不是天意,乃是人为。
所以当太夫人怀上老四的时候,便远远地离了范府,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去了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养胎待产,直到范朝风一岁多了才回侯府。
那时候,柳氏一个通房出身的妾室,几乎已经以侯府的女主人自居,且侯爷也宠着她,又让她有了孕。
太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便在她生产范朝云的时候,做了手脚让她难产而死。只是那时他们搜了柳氏的屋子,也找不到切实的证据,难向老侯爷明说柳氏的劣迹。便将此事含糊了过去。未料想却是为子孙留下了祸根。
范朝晖听了太夫人的话,也眉头紧皱,道:“看来还有漏网之鱼。只是那物事难得,不知她们都藏在何处,才躲过了那时的查抄?且那柳氏本是我们范家的家生子,爹那时心伤柳氏新丧,更是对柳氏的家人厚赏有加。当时未能彻查,导致后来。。。。。。”又有些后怕道:“幸亏则哥儿还是保住了。”
太夫人就厉声道:“你爹糊涂,你不能再跟着糊涂这事再不彻查清楚,我敢担保,则哥儿也活不长”言毕,又有些困惑,自言自语道:“只是若是柳氏的人,她们又怎会对老五的媳妇下手?--那可是她亲生儿子的孩子”
范朝晖听了太夫人的话,却慢慢有了个可怕的联想,只紧抿了唇,下颌越发方正,再不发一言。
这边太夫人和范朝晖在春晖堂议事的时候,五爷范朝云已怒气冲冲地奔回了自己的院子华善轩。
院子里开门的人不过手脚慢了些,就被范朝云一脚踹在地上。
伺候的下人见主子发脾气,都纷纷躲到了一边。
范朝云就直冲到自己正室外的暖阁里,看见通房书眉设在那里的佛龛前,一炷佛香已快要烧到尽头,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儿,在院子里都能闻得到。
书眉在旁边的耳房里悠悠醒来,却是又到了要换香的时候。她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每日不断地在暖阁里燃那佛香,已经习惯到点儿就醒了。便披上外袍,打着哈欠,从自己床边的小柜子里又拿出一支佛香,却发现,已经是最后一支了。书眉不由一阵懊恼:用得太快了些,也不知成了没有。那钟大夫好似有些手段,若是让他救了回来,自己岂不是白费了功夫?便坐在床边犹豫起来。左思右想之下,决定还是点了这最后一支香再说。
范朝云站在佛龛前面发呆的时候,书眉正拿着一支新的佛香过来这边。看见五爷站在那里,书眉心里一喜:难道真是菩萨显灵了?
书眉便上前娇滴滴地叫了声“五爷!”
范朝云阴着脸偏过头去,看见书眉只披着外袍,衣衫不整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支佛香
书眉看范朝云脸色阴沉,便收了娇媚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谁惹五爷生气了?看那一脸的汗。”说着,就抽出条帕子,要给五房擦擦汗。
范朝云一动不动地看着书眉,沉着脸道:“我的长子刚刚没了。”
书眉一时忍也忍不住,不由嘴角上翘,虽只是一瞬的功夫,却未逃掉范朝云的眼睛。范朝云只觉得又恨又气,便劈手夺过书眉手里的佛香,又一脚将她踹出暖阁。
书眉一时不防,只重重地跌倒外屋的地上,就又羞又气,哭道:“五爷这是做什么?您的长子没了,奴婢也难过,可您为何要这样对奴婢?奴婢有哪里对不起五爷?”
范朝云见她还振振有辞地哭上了,就气得怒火冲天,又追出外屋,指着手里的佛香道:“你对得起我?你要真对得起我,就将这香给我生吃下去”
书眉吓白了脸,只无论如何也未料到,五爷怎么就知道这香有问题给她香的人告诉过她,这东西,整个流云城也没人认得。且在范府试过多次,次次见效,自是万无一失,从未有人发现过。
范朝云便抓了那香,要往书眉口里塞进去。书眉哭喊着,紧紧捂了嘴,往一边滚过去,要躲开范五爷。
两人就在正屋的厅上闹腾着,将在月子房里做月子的林氏和陪着的妈妈们都给吵醒了,又有一帮五房的下人仆妇在正屋门口的院子里伸着头看热闹。
孙妈妈带着春晖堂的掌刑嬷嬷过来的时候,看见五房闹得不象样子,便大声咳嗽了一声。
春晖堂的掌刑嬷嬷就将院子里探头探脑的下人仆妇都赶开了。
范朝云见孙妈妈带着人进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问道:“可是母亲有事要吩咐?”
孙妈妈笑道:“太夫人怕五爷一时气愤,行动过激,特意遣了奴婢过来,帮持五爷。五爷要知道是谁做得,交给奴婢处置就成了。”
范朝云恨不得立时将书眉千刀万剐,便问道:“可否让我自行处置?”
孙妈妈小声道:“五爷放心,等太夫人查明真相,自会将人再交回给五爷处置。”
范朝云也不是糊涂人,略一思考,便知道太夫人是想来个顺藤摸瓜。书眉不过是个婢女,早先她的哥嫂因为小程姨娘所累,一起给送到营州庄子上去了。书眉在范府再没了别的倚仗,却从哪里弄来这样杀人不留痕的物事?--定是有人帮她。书眉不过是个被人当了枪使的呆子,真正厉害的,是躲在幕后的那个人。
孙妈妈见五爷若有所思,知道他明白过来了,便道:“还请五爷将人和物事一并交给奴婢。”
范朝云便将手里的佛香递给了孙妈妈,又朝暖阁里撇了撇嘴道:“将那小佛龛也一并带走。”还指了指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通房书眉,恶狠狠道:“还有这个贱婢”
孙妈妈点点头,招手叫了个掌刑嬷嬷上来,拿团布堵了书眉的嘴,又拧着她的胳膊绑到身后,便拖着走了。又有几个 掌刑嬷嬷去收拾了小佛龛那里所有的东西。孙妈妈不放心,又带着人去书眉住的屋子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凡是略有眼生的,都一并带走。
这边孙妈妈带着春晖堂的掌刑嬷嬷走了好远,五夫人林氏还半躺在靠背大迎枕上,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问着自己的陪房林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书眉为何被太夫人的人带走了?”--五夫人还在做月子,孩子的事儿,各位妈妈都齐心协力瞒着她。想着等她做完月子,再说实话,免得她在月子里就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反正她还年轻,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以后没柴烧。刚才正厅上的闹腾,五夫人睡得熟,却是没有听见前半段,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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