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晖安抚了她几句,便披上大氅出去了。
院门外候着的两个小厮范强和范贵便赶紧跟过来,问道:“国公爷要去哪儿?”
范朝晖想了想,便道:“先去春晖堂给太夫人说一声,再备马,去西山大营。”
范强便先去了外院准备马匹物事。
范贵就跟着范朝晖往春晖堂走去。
去往春晖堂的路要经过四房风华居和五房华善轩。还未到风华居的门口,便看见一行人举着灯,簇拥着一个头带火红色昭君套,身披红色狐皮大氅的丽人从风华居出来,往华善轩的方向迤逦而去。
范贵远远看着,便对国公爷道:“四夫人大概又去看五夫人去了。”
范朝晖放慢了脚步,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四房和五房走得很近吗?”
范贵赶忙道:“四夫人以前是不怎么看得起五房的。不过自打四夫人中毒醒了之后,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只是不敢说四夫人和大房闹得那些事儿,就怕顺得哥情失嫂意,两面不讨好。
天越发暗了,且浓云密布,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飘起雪花来。
范朝晖便在离五房华善轩院门口不远的地方站住了,转头对范贵嘱咐道:“下雪了。你回去将我的玉蓑笠取来。”
范贵应了一声要走。范朝晖又叫住他,迟疑了半会儿,才道:“顺便去叫两个婆子,把青绸油布顶的小竹轿抬过来。”
范贵不知为何要抬小竹轿过来,却也没有多问。这边就留了范朝晖一人在黑地里站着。
安解语却是晚上刚用完饭,五房的林氏便打发人过来寻她过去,说是范五爷晚上出去了,她一人有些害怕,想让四嫂过去陪她说说话。安解语自是知道孕妇都是有些怪僻的。她前世为了不孕求医问药,对孕妇的种种症状都是了如指掌,也很乐意帮助怀孕的妇人。就跟范四爷说好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到了林氏那里,也就待了没一盏茶的功夫,林氏又乏了,想去睡觉。安解语怜她身子不好,就算礼数不周也不在意,便起身告辞离去。
出了五房华善轩的院门,就看见这雪已经飘飘扬扬下了有一会子了。
那举着玻璃风灯在前面照路的婆子冷不丁看见前面路旁有个高大的人影,身上皆落满了雪花,便呼喝一声:“谁在那里?”
就听见国公爷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是我。”
那婆子赶紧行了大礼:“见过国公爷。”
范朝晖只“嗯”了一声。
安解语见状,只好扶着阿蓝的手,走上前来,给国公爷福了一福,笑着道:“这么晚了,国公爷可是要去娘那里?”
范朝晖就看见漫天大雪里,橙黄的灯光映照着安解语大红的衣饰、菡萏初绽般的笑靥、还有柔润到人心深处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边,扑面而来,一丝一缕将他缠住。一时间,便只凝望着她,忘了说话。
安解语见国公爷又发了呆,就觉得好笑,便又行了礼道:“天色不早,国公爷再不去,娘都要歇下了。”
范朝晖回过神来,也点头笑道:“正是要走了。这雪下了半日,路上难走。你还是坐上竹轿回去吧。”说完,也不容安解语拒绝,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安解语愕然。就见两个婆子抬着青绸油布顶的小竹轿从后面行过来,在她面前放下轿子。这种轿子正是下雪天时候富贵人家的女眷在内院常坐的。安解语也很怕雪天路滑,若是摔一跤,指不定就得伤筋动骨。这又有送上门的轿子,不坐白不坐。安解语便只觉得自己人品好,正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就高高兴兴坐了轿子回去了。
回到风华居,安解语一行正好碰见范朝风披着大氅出来,便叫道:“四爷要去哪里?”
范朝风抬头看见安解语正从小竹轿上起身,就赶忙上前几步,扶她下来,又笑道:“我看这雪越下越大,正要去接你。没想到你竟然就回来了。”又问道:“五弟妹没事吧?”
安解语便道:“无事。就是心里不舒坦。怀孕的妇人都是这样的。”
范朝风点点头道:“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我可是伺候过天底下最难缠的怀孕妇人。”
安解语一时没有解过话来,便板了脸道:“说!你都伺候过那些妇人!?”
范朝风看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忍住了笑,只假意叹气道:“这个妇人,不仅怀孕时难缠,生了孩子两年多之后,反而更难缠。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安解语才明白范朝风在打趣她,便嗔道:“你要嫌我难缠,便找别人去。--谁稀罕你!”
范朝风就打躬作揖地求饶。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进了屋子。
这边秦妈妈听阿蓝说了路遇国公爷的事儿,心里便咯噔一下,赶紧到夫人屋里来看看。却看见夫人已是洗漱了,正披了件夹袍,斜靠在床上看书。四爷却在净房里面。
秦妈妈便过去跟夫人说话,问起回来时坐的小竹轿。
安解语就放下书,笑道:“今儿也是巧,遇到国公爷要去春晖堂看娘去。我就跟国公爷打了招呼,正好有小竹轿过来,国公爷便让给我了。”
秦妈妈就劝道:“夫人,这话本不该奴婢说。可是不说,又怕以后惹了更大的麻烦。所以就算夫人不高兴,奴婢也要劝夫人一句:国公爷是夫人的大伯,还是不要太随意的好。”
安解语便有些不明白。前世的她和自己的丈夫都是独子,没有这种复杂的妯娌关系。她自己娘家那边,堂兄弟表兄弟倒是不少,大家都相处融洽。又因为只有她一人是女孩儿,大家都宠着她,从小到大,都让着她,也是被宠坏了的。现在听秦妈妈这么说,好象自己跟国公爷单独搭了话,就显得过于轻佻一样,便沉了脸道:“我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且丫鬟婆子小厮都在跟前,又不是瞒了众人跟人私相授受,我倒要听妈妈说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秦妈妈寻思半晌,就叹道:“却是奴婢想左了。夫人中毒以前,对国公爷从没有过好脸色。别说人前跟国公爷说话,就是私下里听人提起国公爷,都要生一场气。那时候,奴婢以为夫人对大房的人做得太过了。好在国公爷大人有大量,一直礼让着我们四房,才能相安无事。现在夫人自己转过弯来,能跟大房好好相处,自是再好不过。还望夫人看在奴婢服侍多年的份上,不要怪罪奴婢胡说八道。”
安解语这才释怀,就越发觉得这原主不靠谱:放着那么乖的孩子不好好疼爱,厌弃得众人皆知;对着那么好的丈夫不好好相处,作天作地,把丈夫气出了家门;这府里的顶梁柱就是大房,而原主居然就将大房里的人,从上至国公爷,到下至小妾的丫鬟,全部得罪了个遍!--也罢,原主那是小白花的祖宗,自是有条件、有信心、有理由不按常理出牌。自己本来没那本事,又因为孩子的关系,跟大房的女人已是结了怨,可不能再开罪国公爷。若是真的撕破了脸,却是让自己的丈夫两头不是人,还是要努力修补修补关系为好。又想着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一家大小都住在别人家里,难怪妯娌间都跟乌眼鸡似地斗来斗去,要以后关系和睦,日子长久,还得分了家另过才是正理。再加上四爷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还和兄弟住在一起,也太不象了,就越发想着要怂恿四爷分府单过。
第一卷 庙堂 第五十五章 过年 中
这边秦妈妈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范朝风才从净房出来。
看见安解语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发呆,范朝风就忍不住靠过去,抱了她在怀里,低声问道:“想什么呢?”
安解语便靠在他的胸膛上,小声道:“娘还健在,我们是不是不能分府出去单过?”
范朝风很诧异地反问道:“你想分家?”
安解语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也不是要分家那么大张旗鼓。只是随便问问。若你觉得不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范朝风左手轻轻抚着她黝黑顺畅的发丝,缓缓道:“就算父母都在堂,儿女分家的也有不少。--倒也不是不可能。”说罢,又异样地盯着安解语,问道:“你真的愿意跟我出去单过?”
安解语欣喜,抬头笑道:“当然愿意。--住在这里,就跟住在别人家里一样,虽也不错,可总不自在。”
“跟我出去单过,再打国公府的名头就不那么容易了。--你也愿意?”
安解语瞪大了眼睛:“国公府的名头是大房的。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再说大房那些女人,和我是相看两相厌,还是少见面的好。”
范朝风想到他和大哥不在的时候,安解语和大房的几个女人大打出手,就忍不住偷着乐。
安解语脸红了,往下哧溜到被子里,埋头装睡。
范朝风便到一边暗了罩灯,又下了帘子,才钻到被子里面将安解语掏了出来,一边将她的睡袍解开,一边安抚她道:“若是你再给我生个儿子,我就跟娘说要分府单过。”
女人便将身子柔顺地贴过去,抱住正往她身上律动的男人,在他耳边耳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记住了!”
男人喘息道:“你放心。”便更着力做活,一时发了出来,两人都心醉神驰,累得很了,也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就到了除夕。范府早几日已扫了尘,又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府里府外都是焕然一新。
众人便在太夫人带领下,进了祠堂。范朝晖、范朝风和范朝云三兄弟在内主祭。然后又领着众人进了正堂。由太夫人领着程氏和安氏,将一道道奉菜捧放到供桌上。又分了昭穆站了,等太夫人拈香下拜,后面的人就都跪下。
一时礼毕,众人都是出了一身的汗。
拜完祖先,范府众人便要回到大房元晖院的正屋大厅内吃团圆饭。这却是范府的习俗。平日里众人都在的时候,一般去太夫人的春晖堂吃饭。单只除夕这顿饭,非得在范府的正院元晖院吃不可。
大夫人程氏主持中馈多年,自是办得妥妥贴贴。
安解语是头一次参加此异世的祭拜,觉得非常新奇。幸好之前缠着秦妈妈问了许多注意事项,此时跟着太夫人做起来,到也象模象样,没有走了大褶儿。只是时间估算有误,之前喝了太多的热汤,现在却有些内急。就跟范朝风偷偷说了,要找净房解决。范朝风便嘱咐她多带些丫鬟婆子。安解语不好意思让人知道,就只带了阿蓝,便转到离祠堂最近的菡玉楼。这里曾是范府的大小姐范朝仪的绣楼。安解语听秦妈妈说起过,那范朝仪曾是流云朝第一美人,只可惜天妒红颜,还未嫁人便一场急病没了。安解语还很是唏嘘了一番。
平日里,安解语并不敢接近这种地方。只今日人有三急,实在顾不得了,又因为是过年,这里外院子都燃起了巨大的蜡烛,倒是没有什么阴森的感觉。安解语便让阿蓝在门外等着,自己进了正屋的净房。--大户人家的院子都是差不多的格局。安解语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也知道净房一般都在什么地方。
安解语净了手出来,便发现自己走错了门。这外间并不是自己先前进来的正屋,而是一个暖阁一样的房间,不过比一般暖阁要大上一倍左右。屋子中间放着一个紫檀木的圆桌,屋里四周散放着一些绣礅。靠墙的一侧好象是个绣榻,只是一道长长的纱幕从屋顶挂垂下来,将那绣榻盖得严严实实。房间四围的墙上,光溜溜地没有什么装饰,只除了镶有四个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又用紫色轻纱盖在夜明珠上。莹白的珠光便变成了紫色的暮霭,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安解语便象梦游一样往屋里走去。不知怎地,她对此地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可是她也很确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便只抬头往四周一一打量着,时间就如凝固了一般,似有往事纷至沓来,在她脑海里旋转来去,却又迷迷瞪瞪,浑浑噩噩。所有的记忆好象蒙上一层轻纱,甚至连前世的经历都有些模糊不清,就忘了阿蓝还在外面等着她,只觉得毛骨悚然,像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内心充满恐惧,只想呼喊求救。
直到突然听见吱呀一声,这屋里一边的墙壁突然开启。
安解语便如大梦初醒一般,身上就出了一身冷汗。她循声望去,原来是一扇门隐蔽在墙里,不仔细看,却是发现不了那里有一扇门。
肃然端立在门口的,却是披着玄狐大氅的国公爷范朝晖。
安解语极为惊喜,就觉得这屋里阴森窒息的气氛一扫而空,便穿花拂柳地向那边的门口走过去,一时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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