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亦不太习惯这种保媒拉纤的琐事,便也放下了。又传信回京,让母后另择南镇抚使一职的人选给吏部的人,言道范朝风已是婉拒。南镇抚使一职干系巨大,还是要心甘情愿方好。要不然,就不是给自己添了助力,而是添了阻力。
京城里的范府,也接到了范四爷要和太子大军一同凯旋回城的消息。太夫人头一个就乐开了花。四房更不必说,自是个个欢欣鼓舞,皆面有得色。
秦妈妈就头一个忙开了。指挥众人洒扫庭院,又领着听雨和阿蓝去了广济寺还愿。
范四爷此去将近一年的功夫。刚走时,还是原主的安解语便去了广济寺许了愿,若能保佑夫婿平安归来,就要给菩萨重塑金身。谁知没过多久,就中了毒,等再醒过来,已经前事尽忘。
此时近冬至,天气寒冷,又不是正日,广济寺门可罗雀,进香的人却也不多。
秦妈妈带着听雨、阿蓝就进了正门。那待客的知客僧见是镇南侯府的人,便也十分恭敬,听说是给助太子平叛的范四爷还愿来的,就特地叫了执事过来帮陪着。秦妈妈便交付了重塑金身所需物件,又让执事找方丈多求了几个平安符带回去。今年四爷不在家,四房就有些不太平。
听雨趁着有空,便到了一边的偏殿,求了支签。那解签的人看听雨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知是少女怀春了,便总往着那方面瞎说一气,却对了听雨的心思,就喜出望外地打赏了那解签的人一个小金馃子。那人更是舌灿莲花,恭维不绝。
阿蓝偷偷跟在听雨后面,听了那解签人的话,只捂了嘴笑。
听雨回头看见阿蓝促侠,便红了脸啐道:“干你这小蹄子什么事?还不赶紧去看看秦妈妈,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两人便一起去前面寻了秦妈妈,自回府复命去了。
安解语冬日怕冷,只缩在暖阁里,成日做了小小的识字卡片,教则哥儿认生字。则哥儿聪慧异常,都是一遍即会,过目不忘,安解语更是欣喜。
周师傅为人甚是严厉,现下虽是冬日,也日日带了则哥儿和纯哥儿去花园子里玩耍奔跑。这次有了高人坐阵,安解语倒是放了心,不怕那乌龙的摧花事件再次上演。
秋荣也闲了一些,便做起了针线。则哥儿从里到外,衣服鞋袜,做了一套又一套。
安解语看着有趣,也试过,却是手像脚,完全不得要领。就夸秋荣针线活计好,比那府里的针线上人强多了。
秋荣抿了嘴笑:“夫人过誉了。秋荣这些小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安解语就夸道:“你也忒谦虚了。有了这门手艺,往小的说,可以养家活口。往大了说,亦可以流芳百世。”
秋荣被夸得脸红,道:“夫人打趣了。”
安解语一本正经道:“绝不是打趣。以后你要出了府,就算男人不能干,靠这门手艺,也没人小瞧你。”
那秋荣就一下子煞白了脸。
安解语这一阵子已把秋荣当了自己人,什么心里话都不避讳她的。在她前世的世界里,女人若能经济独立,不知过得多逍遥。是以安解语最佩服有手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自食其力的人。她亦不想做菟丝花,依附于人。只是到如今,她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长处,可以让自己在此异世养活自己和孩子。幸亏自己穿越到这侯府嫡系正室身上,若是下人丫鬟,估计早就被打得骨头都不剩了。也许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真的打开了一扇窗。
秦妈妈却是更细心些。昨日从广济寺回来,阿蓝却把听雨求姻缘签的事儿当笑话给秦妈妈和安解语讲了。安解语听了只好笑。秦妈妈便提醒她,听雨年岁也大了,要不想给四爷收房,就要打点配小厮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三十六章 初见
安解语自然不想收什么通房侍妾。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皇后送来的小白花没有处置呢。自己难道吃饱了撑的,嫌麻烦不够多,上赶着给自己男人找新鲜女人?
这会儿秦妈妈又正好看见秋荣变了脸,便暗暗记在心头,想着要再提醒一下夫人。
秋荣不同听雨,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她的去留,却是要征求了太夫人的意见才好作主。一般来说,世子的管事大丫鬟,后来都收了房的,比如大房的辛氏。而则哥儿却不是世子,年纪又小,秋荣虽是则哥儿的管事大丫鬟,却肯定不是给则哥儿的人。难道太夫人是要给四爷?--也不象啊。哪有儿子的丫鬟,让老子收了房的?
秦妈妈就趁晚间安解语洗漱卸妆的功夫,悄悄地说了秋荣的事儿。安解语记下不提。
再说大房里,大夫人也给原哥儿和然哥儿各在外院武师里择了能力高强之辈,教习两人,又以原哥儿为重。只可惜原哥儿本就底子差,现下又遇上个要着力表现,恨不得天天揠苗助长的师傅,被赶着练功习武,竟是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三天里头,就有两天又病倒了,那钟大夫就跟住在原哥儿的院子里一样,隔三差五要去诊脉开药。
小程氏心疼得要死,却也不能让原哥儿就不习武。范家乃是武将,要袭爵掌兵,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便恨不得天天到原哥儿的院子里,帮他打点衣食住行。
大夫人却说这于理不合。原哥儿以后是世子,会记在大夫人名下,小程氏却是妾,不能与世子如此亲近,便禁了小程氏,不得私自去到原哥儿的院子里。小程氏越发愤恨大夫人,倒将对四夫人的怨恨分了一半走。只一直在筹划等侯爷回来了,如何撒娇诉苦,却是仍要将原哥儿带在自己身边。大夫人只能有个嫡母的名头,那母子之情是不能抢走的。
辛氏本恨的不行,等过了一阵子,发现原哥儿完全过不了习武这一关,便很是欢喜: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好好在床上躺着得了,非要学人家舞刀弄枪,也不怕失了手,折了福分。
转眼就到了冬至前两日,便有范朝风的贴身小厮快马过来报说,再有两日,四爷就跟着太子随大军回京了。
安解语便有些坐卧不宁。不知要如何面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两人也书信往来许久,并不算陌生人。却也不是熟人。所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就是这种感觉吧。这天底下的夫妻,是否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这天夜里,安解语躺在床上,透过如烟似雾的鲛纱帐,只看见墙脚一点昏黄的灯光。对面细棱格窗旁边,放着一个雕红木的椭圆面高几,几上摆着一盆刚打苞的腊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安解语嗅着那香,翻滚不定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无涯子说过,既来之,则安之。前世里也有哲人说过,人生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强暴,如果不能反抗,那就躺下来享受吧。
便慢慢睡了过去。
四周静谧如盘古开天地之前的蛮荒古地。旧的生命正在逝去,新的生命尚未形成。
睡梦里,安解语似在看旧电影一般,许许多多发黄的画面从她眼前掠过,似熟悉,又似陌生。似在回望自己的前世,又似在观看自己的前身。一时间似乎明白了很多以前不解的东西,一时间又好似更加糊涂。就隐隐约约觉得前面有个窈窕的背影,披着雪白的狐裘,向屋外快速移去。安解语就有些急了,觉得那似乎是一个极重要的人,又觉得自己有极重要的事情要问她,就急忙爬起来,追了出去。到了门外,却看见不是自己熟悉的小院景色,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而前面穿白色狐裘的女子,奔走得更为迅速。
安解语顾不得细想,就急叫了起来;“你等等我啊!”
前面那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又走几步,便停了下来,却是背对着安解语,一动不动。
安解语就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在离那女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这位姑娘,你要去哪里?”
那人仍不回头,只静静道:“可是该回去的时候了。”那声音如丝般润滑,抚得人五脏六腑俱是熨贴。安解语听着十分欢喜,只觉和自己的声音一样,非常的熟悉。
就笑道:“这位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好生耳熟,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那人嗤的一笑,突然就转过身道:“我们天天见面,你敢是都忘了!”
安解语就看见那姑娘的雪白狐裘帽兜里,居然是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便大叫一声吓得跌坐在雪地上。这才惊醒过来。
原来只是一场梦。
大梦初醒,身上汗浸浸的,极不舒服,就把刚刚梦里的情景忘了一干二净。只烦恼是否要起床叫人炊水过来,再盥洗一番。
安解语便坐了起来,拿了一旁的大迎枕靠上。屋里还是如同入睡前一样昏黄静谧。安解语的眼睛就漫无目的地向帐外看去,却突然发现屋里床角处的大圈椅上坐着一个人!
手就紧紧地抓住了胸前的被子,颤声问道:“谁在那里?”
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出那人的轮廓高大,头发束成发髻拢在顶上,背对着灯光,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出是一个男人。
安解语的心怦怦乱跳。却象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男子本静静地看着她。现下看她似有被吓住的样子,就起了身,温言道:“解语莫怕。是我回来了。”
安解语的脑子就短路了一会儿。只看着那男子先将墙脚的灯移到桌上,又调亮了些。屋里就明亮了起来。
刚睡醒的眼睛仍不太习惯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安解语便眯了眯眼。
就这会儿的功夫,那男人已走到床边,掀开了鲛纱帐,望着严严实实裹在杏子红绫被里的安解语,雪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神色有些惊惶,却眉眼清灵坦荡,一扫之前过于娇软的媚态,和过往大不相同。
这男人正是范朝风。
本来跟着大军行动,还得两日才得到。可太子和他俱都等不得了,便带了小队人马,日夜兼程,提前两天到了京城。
他深夜进府,外院的人大都未惊动,只跟护院的武师打了招呼。进到内院风华居,居然被则哥儿房里的一位管事妈妈拦住了。两人交过手,才知是一家人。便放了他进来。
不知怎地,他就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因此下,先前,他只坐得远远地,看着睡梦中的安解语,隔着朦胧的鲛纱帐,只觉得对方模模糊糊,似黑夜里的一个美梦,不等天亮,便会惊醒,打回原形。
等发现解语似从梦中惊醒,才稍稍动了动。对方马上就发现了。却居然没有认出他来。
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安解语只呆呆地看着他,这就是那范四爷?--就见他淡棕色轮廓鲜明的脸上,最耀眼是一双黑到发蓝的眸子,在暗夜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那么明亮,那么温暖,正含笑望着她。
范朝风看她发呆的样子,却有些新奇。以往的安解语,柔弱又骄傲,在男人面前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就微笑着坐到了床边,轻声道:“这天都这么冷了,怎么外面的锦帘也不放下来?--快到冬至,这床里也该换上白狐的挂帘才是。你禀性柔弱,又极怕冷。今年是看我不在家,下人都怠慢了吗?”说到最后,却是隐隐带了几丝厉色。
安解语就忙回道:“我嫌那锦帘太气闷。一直都未放下来。秦妈妈要换白狐帘来着,也是我给拦着了。这屋里拢着地龙,还要挂厚毛皮的帘帐,还让人活不活了?”最后一句话,居然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就似那娇生惯养的小孩子,知道宠着自己的人回来了,行事就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的娇纵。
范朝风越发觉得新奇。往年他虽也觉得拢着地龙,还要挂白狐帐帘,实在是太热,却顾着安解语,宁愿自己天天睡前冲个凉水澡,也不肯委屈了对方。
现下却是正好。便心里一动,也许这是两人可以重新开始的苗头?
又想到之前自己和她吵过的一架,却是两人自成亲以来从未有过的。
那时一口气堵在心头,又心灰意冷,也曾想过两人是否就缘尽于此。
谁知转眼间居然就差点生离死别。
跟着太子在江南的时候,初接到大哥传信,说安氏中毒,性命垂危。他居然想都不想,就抓了匹马,要一个人千里单骑回京。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若她真的不在了,自己就将这条命赔给她。
还好太子心细,一直让人追着他。大哥又快马传来了第二封信,说安氏已经被无涯子救回来了。虽还不能认人,但是性命无攸。这才松了一口气。
既是性命无攸,之前的勇气便又散了去,不敢回京去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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