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微微一笑,“怎么,阿术将军的家人中,亦有人死于非命?”
阿术轻哼一声,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但此时我奉命出征,你既是我蒙古右相的妻子,怎可站在南宋这边?速速让开!来人,把那人捆了,给我进去搜!”他一指郭樊,随意道。
几个蒙古兵士猛扑上来,但见郭芙身形一动,众蒙古兵士尚不曾看清,只觉一道淡淡灰影闪过,已是都被轻轻拍飞出去,只是郭芙手下留情,皆是不曾受伤。
阿术勃然大怒道,“你要造反吗?”
“我说将军你要造反才是!”郭芙冷笑道,“我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如今将军不仅出言羞辱于我,尚且要对我的弟弟出手,又要让这些蒙古兵士欺凌百姓,我如何能不阻拦!”
阿术听郭芙这般夸大其词,怒道,“你——!”
刘整连忙在他旁边低声道,“将军息怒。”
以阿术的眼光,甚至也不曾看清郭芙方才出手,他也听说过刽子手的可怕,心中有些忌惮,燕京中把刽子手形容成一位凶狠母夜叉的形象,是以他听到郭芙身份,但见她容颜秀丽,姿容不俗,以为不过是人云亦云,有所夸大,这才命令动手,他低声道,“这女子看似年纪不大,武功怎如此高?”
刘整苦笑道,“将军,这位夫人乃是伯颜大人唯一的一位夫人——”见阿术仍是不解,他才道,“如今伯颜大人的长子已是娶了端平公主,也就是皇上最宠爱的那个小女儿,是皇上最为看重的驸马!而伯颜大人的幼女更是嫁给了察合台汗国的可汗——”
阿术即刻明白了,原这女子看似年轻,实则连她的小女儿都已嫁人!但他仍是沉下脸来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但你身后这人,郭靖之子郭樊,乃是重犯,非抓不可!”
郭芙微笑道,“那我是郭靖之女,岂非也是重犯?”
那阿术一噎道,“你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还不速速让开!不仅是这郭樊,这太守府中不知可还有奸细,必然要搜上一搜!本将军奉命全权负责这次攻宋之战,就算你身份地位再如何,也不容在这儿放肆!”
郭芙从怀中取出一块铁牌,“我自数年前被封一品诰命,虽是个无权的册封,但也食蒙古俸禄,今日我不杀人,但阿术你若想动我弟弟又或这府中百姓,不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言语坚定,在初升的阳光之中,阿术眯着眼看向那个昂着头的女人,不同于一般汉女的怯懦,就是比之蒙古女子,眼前这个女人都出色不知凡几,但她的身份摆在这里,若当真杀了她闯进去自然是不可能,她若是个弱女子,自也可以抓了她起来,不伤她便是了,该抓人该杀人还是照做,但偏生她是个武功极高的女人!
郭樊绝不能放!且若真放过这些百姓,他又如何服众!竟被一个女人拦住了道路!阿术眯着眼心想,他的手握着腰间弯刀,又没有信心在不伤她的情况下将她擒下,当真伤脑筋。
襄阳初破,阳光中飘着金色的浮尘,阿术冷笑一声道,“夫人你嫁往我蒙古数十年,又深得皇上器重,何必为这些低下之人费这些心思,这郭樊既是你弟,那便捆了他由皇上发落可好?但这府中之人我却只是搜上一搜。”
“这府中都是老弱妇孺,寻常百姓,又有何可搜,要如何搜,用你这部下兵士的尖刀利刺么?”郭芙丝毫不让,看他目光中阴霾之意,绝不信他只是搜上一搜的言语,紧逼道。
阿术握着刀的手一紧,“你是执意不让开了?”
郭芙缓缓摇头。
阿术怒道,“好——好!好你个一品诰命夫人,我才不管你是什么驸马的母亲,可汗的岳母!我给你三日,三日你若还不想清楚,我便攻进这太守府!我就不信,襄阳这么高的城墙我都攻了下来,你这小小太守府能奈我何!”
“不管三日还是三十日,你若要动这些百姓,动我的弟弟,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郭芙冷笑道。
阿术冷冷看着他,一样马鞭,“走!”我就不信!你日夜飞奔而来,这太守府中又无食物,就算你武功再高,能撑上几天!
72。桃花依旧笑春风(完)
三天日升日落,郭芙与郭樊两人站在太守府的门口,如两尊雕像,且眼神渐渐悲伤弥漫,就算城破,就算蒙古兵已到了眼前,总还抱着一丝希望,是否父母能受上天的眷顾,逃过这场灾难,但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们终是知道无望。
郭芙从蒙古日夜兼程而来,已是多少日不曾合眼,就算她是铁打的身子,就算她的武功再如何高,也不可能在数日不进饭食的情况下顶下去,可她知道她不能倒,决不能!
郭樊忧心地看着她,将手中的糠面递给她,“是大婶给的,说是还剩一点粮食。”
郭芙听到府中孩子因为饥饿而大哭的声音,心如刀绞,只觉疲惫不堪,胃中虽是空空的,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大姐?”
郭芙只是喝了一口水,微笑道,“阿樊,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了。”她眯着眼看向天上炽烈的艳阳,只感觉一阵晕眩,听到马蹄声又起,看到那一列蒙古兵又来,看到阿术略带嘲讽的目光,冷冷道,“列阵!”她无人看到的臂膀之上,已被她自己戳得鲜血淋漓,但她身着深色的衣衫,竟是连郭樊都不曾在意,郭芙只知,此时的自己,绝不能倒下去!
阿术明知眼前这个女子绝对已是到了极限,但她锐利如刀的目光看来之时,他仍是心头一凛,只听郭芙道,“阿术将军当真要逼迫至此么?”她的话语有些轻,却清晰如故,“你莫非以为我精疲力竭,没有擒贼先擒王的本事了?”
阿术冷笑道,“你若当真如此,和叛贼无异!我阿术纵横一生,征战沙场,又何时怕过,何时退缩过一步!”
郭芙沉默半晌道,“阿术将军的为人,我向来敬重,刘将军,也多谢你昨日里来劝我。”她目光清澈,坚毅如昔,朝着阿术郑重行一礼道,“这一礼是多谢阿术将军为我父母收殓尸身,此恩郭芙定不会忘。”
阿术一愣,三日之前郭芙言辞犀利,寸步不让,咄咄逼人,他已是心中不喜,却不想此时郑重行礼,他反倒不好立刻下令刀兵相向,于是道,“郭靖夫妇虽与我对战多年,但如今殉城而亡,本是好汉,我予他们草草收殓亦不是什么大事。你若识得大体,此时便让开吧,我答应你一时不杀你亲弟便是!”
郭芙却微微苦笑,摇头道,“我自三日前说了那话,就不曾后悔过,只要我还能站在这里,定当阻你去伤害这府中的百姓。阿术将军,你也知襄阳被围五年,青壮早已上了城墙,如今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实则不过是些平凡百姓,你又何必要让这些刀兵对着他们!”
阿术眯起眼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知战争之事,这整个城池我自已经夺下,一众流兵也已为我所杀,但襄阳城中都是些硬骨头,比如那边——”他指了指郭芙身后太守府中门前持着棍棒的中年妇女,“虽是妇孺,但若对我蒙古尚有抵抗之心,定当杀之!”这话斩钉截铁,隐有凶杀血气溢出,若非久经沙场绝没有这般迫人气势!
郭芙沉默半晌道,“难道这天下心存反抗之人都要杀了么?便是百姓都要杀么?皇上昔日变‘屠城令’为‘止杀令’是为何?此为汉地,她们的丈夫亲儿都伤在你们刀箭之下,难道还要让她们对你们欢颜相向么?”
阿术冷嗤一声道,“我不管这些,我只知带兵打仗,绝不可妇人之仁!来人,给我上!”
“住手!”当那“哒哒”马蹄从街边传来之时,郭芙终是松了口气,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来,既是——既是他来了,自己必可安心的,天光中,她只见一众十来骑奔驰而来,当先一人她熟悉至极,正是她嫁了这么多年,不曾有一次让她失望的伯颜。
阿术也不得不下马来,伯颜与郭芙不同,他身居右相,更是于西征中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颇具威望,他向伯颜见过礼,但阿术本是个极有血性的爆脾气,是以问道,“右相大人来此做甚?此南征事宜皇上派我全权——”
“从此刻起便不是了。”伯颜淡淡道,他身后一人越众而出,“传皇上口谕,即日起命右相伯颜督三军,任南征统帅,众将领皆以其为先,听命行事!”
刘整急忙低下头去拜见,阿术倒是愣了半晌,伯颜已是朝郭芙走去,伯颜脚步一顿,回首道,“阿术将军,请令退兵。”
郭芙微笑着看向他,目中带泪,见伯颜目中些微的血丝,知他既要向忽必烈口中要下此职必然不易,她的身份虽不至于成他向上的阻碍,却总是那些贵族老臣阻止伯颜插手宋务的借口,不过比她晚了三天,他本就从战场上下来,必然疲惫不堪,要在短短一日内要下忽必烈的这道旨,再赶来见她,说来轻巧,这其中又有多少不易!
伯颜叹了口气道,“阿芙,我还是来晚了。”
郭芙摇了摇头,眼泪忽然落下,一阵晕眩,迎接她的便是一片漆黑,她实已透支得厉害——
他既来了,她也好安心。
是真的,无比安心。
她感觉他怀抱的宽阔和温暖,知道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个男人从未让她失望,一直是这般可靠而让人信赖!
**
她醒来之时又是一个黄昏,暮色正宁静地洒在窗棂上,整个房内都是一片昏黄的柔和。
隐隐听到门外孩童嬉戏的声音,她闻着被褥上阳光的气息,猛然间发现这竟是她幼时住的房间,她坐起身来,看着这房内熟悉的一桌一椅,正尚自怔愣,已是有人推门进来,“呀,娘,你醒了!”
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少妇,眉眼清丽,容颜秀美,尤其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隐隐透着聪慧顽皮,她放下碗来,柔声道,“娘,你吃点东西吧。”
郭芙愣了一会儿才道,“朵蓝琪,你怎么在这儿?”
那叫朵蓝琪的少妇活泼一笑道,“爹让我来陪你,阿穆尔也来了。”
郭芙走到门边推开门来,便看到阿穆尔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玩闹地正欢,仿佛一大一小两个泥人儿,一看便知刚从海边归来,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开得正艳,一阵风过,妍丽缤纷的桃花瓣飘落漫天。
此处是桃花岛,一如往昔的模样。
斯人已往,景致如故。
原已过了这么多年。
她看着那个眉眼漂亮,玉雪可爱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看到了她,欢呼一声扑到她的怀中,叫一声“奶奶”,她忽就恍惚起来——
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穿着套装踩着细细高跟鞋带着金丝眼镜的女人——
但似乎是过了太久太久,久到有一些昔日熟悉的脸孔都开始渐渐遗忘,渐渐看不清晰。
世事多变,时间便如白驹过隙。
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这桃花依旧。
桃花岛上安宁平和的生活渐渐充盈她的心,直到又是一年桃花依旧,那人站在桃花树下,已是沧桑成熟的面容,却仍是让她想起初时他少年老成的模样。
相守相知,如此一生。
到得明年,依然是桃花依旧,而她郭芙的人生,在这漫天桃花中,从伊始到现在,直至结束的那天,一辈子从未有一天后悔过。
此生足矣。
此生足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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