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龄道,“我才刚请过安了,老太太有客,我也不便多待,这就回去了。”走了两步又道,“你可曾去瞧过三哥哥?听说他这回伤得不轻。”
毋望猛又想起慎笃来,心想老太太那边回来顺便绕过去看看罢,他都躺了两三天了,再不去瞧叫人生出话来。便道,“我请了安就要去的,你先去罢。”
说罢进上房,入得门来,见老太太端坐在榻上,吴氏也在,右手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贵妇,穿着蝉翼纱的比甲,妆容一丝不苟,面上笑意盈盈,只是眼里藏不住的精明算计,上下打量毋望,像是看件商品。
吴氏道,“姐儿醒了?听说昨儿晚上醉得厉害,我睡得早,竟一点也不知,现下可好了?”
毋望道,“都好了。”
老太太笑着伸手道,“过我这边儿来,快叫我瞧瞧,说是跟个醉猫儿似的,这会子可都好了?头可疼?”
毋望福了福道,“有些晕,中上躺会子就好了。”
谢老太太点了头,指着下手那贵妇道,“这是行哥儿的表姨祖母,夫家姓路,辈分可大,你二舅母都要叫她姨母呢,快去行礼。”
毋望依言道了万福,叫了声表姨祖母,心想哪里来的这么尊大佛,竟跟外祖母是平辈。
谢老太太又道,“这是四丫头家的闺女,叫春君。”
那路夫人站起来,点头道,“真是个标致人物,怪道老太太喜欢,我瞧着也好。可许人家了?”
谢老太太道,“她有孝,要耽搁这一年呢。”
路夫人笑道,“耽搁什么,亲事只管说,只不过礼罢了,明年下聘亦犹可。”
毋望淡淡笑了笑,转身对谢老太太道,“外祖母有客,春儿先告退了。”又在各人面前行了礼,慢慢退了出来。
翠屏看自家姑娘精神头愈发的不济,便道,“这是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似的。”
毋望倚着她道,“不知哪里来的什么表姨祖母,看人的眼神叫我不受用。”
翠屏想了想道,“咱们家多早晚有个表姨祖母了?只有三个姑奶奶罢了。”
“不是自己家的,是二太太娘家表姨。”毋望缓缓往前挪步,竟是精疲力竭的样子。
翠屏道,“可是眉心有个痦子的那位?”
毋望嗯了声,翠屏道,“这个我知道,她公爹是皇上的少师,早年死了爷们儿,如今只四个姑娘两个儿子,最小的那个今年才中的榜,现下不知放了什么官。”
毋望又迷迷糊糊嗯了声,哼哼道,“我怪难受的,今儿不去三爷那儿了,回头你替我去探探他,就说我有了气力再去瞧他,叫他好生将养着罢。”
翠屏应了,把她扶回银钩别苑交给了玉华,自己回身往慎笃的院子去了。
玉华搀她躺下,拿了烧酒出来给她捋穴道,拉着脸道,“明儿我问问大爷去,把妹子灌得这样是什么道理!敢情不是大老爷养的,他横竖不心疼是怎么的,叫姑娘平白遭这许多罪!”
毋望闭着眼道,“他自己又怎么样呢,他若好好的,你便去问他,昨儿他也不成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玉华想来也是,只不过心中不平,自家姐妹,玩玩就是了,哪里动真格的一杯接一杯的罚,要不是她那时给大太太房里的善儿叫去说事儿,断不叫他们这么摆布姑娘的。
毋望抬起眼皮见她还唬着脸,便腆脸道,“好姐姐,快别气了,我下回再不喝了可好?只此一次罢,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气到什么时候去呢!”
玉华无奈叹气,脸色缓和了些,柔声道,“下回再别去他们园子才好。”
毋望忙点头道,“都应你。”
玉华这才露了个笑脸,主仆两个窃窃私语了阵子,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由远及近,最后竟进了园子里,毋望坐起来看,一个奶妈子撑着伞,怀里抱着仁哥儿,后头言大奶奶急匆匆赶来,边走边道,“春妹妹可在?快救救我罢!”
毋望迎出去道,“怎么了?快抱仁哥儿进来!”
那孩子一见了她不要命似的扑过来,毋望忙抱起来,他窝在她怀里抽抽搭搭,渐渐止住了哭。
茗玉绿了脸道,“你道奇不奇,到了你这儿果真不哭了!昨儿你走后,这小子哭得死了亲娘似的,闹腾了整一夜,我的头都要裂开了,他哭着叫妈妈,我道定是他姨娘不放心孩子回来看他,又是送神又是祛邪,符咒贴了一屋子也不管用,后来问了带他的丫头,才知道他竟管过你……叫妈妈……”茗玉说得尴尬,脸上悻悻的,又道“没法子了,我只好厚着面皮来求妹妹,好歹哄一哄,等睡了我再抱回去。”
毋望低头看仁哥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奶妈子拿了布来给他擦,一面道,“可别弄脏了姑母的衣裳。”
毋望接过纱布道,“不碍的,看看这小脸哭得这样,真是作孽!”又轻声问他,“哥儿可是想见姑母?”
那仁哥儿话不大会说,听却是听得明白的,用力点点头,小手使劲儿抓住她的衣襟,乖乖贴在胸口一动不动。
茗玉垮着肩道,“真是对不住了妹妹,叫你一个大姑娘给我哄孩子,也怪你和这小子投缘,竟比吃药还灵!”
毋望让仁哥儿躺在膝头,轻轻拍着他后背,对茗玉道,“不打紧的,我自己的侄儿有什么。这么的罢,大嫂子先回去歇一会子,就让仁哥儿在我这里睡,等歇了午觉再来接。”
茗玉巴不得,叫奶妈子留下,自己逃也似的跑了,毋望把孩子安置在床上,自己给他打扇子,待他睡着了才换了小丫头,玉华摇头道,“姑娘好性儿,这会子千恩万谢的,日后少不得生怨恨。”
毋望不解道,“我给她看孩子还要落个不是?”
玉华冷笑道,“大奶奶什么样的人,姑娘没领教过罢了,瞧瞧大爷屋里连个齐全人都没有,就知她什么手段!昨儿做什么要给姑娘做媒?还不是怕大爷对姑娘有心么,姑娘是家里人,她看着不受用也无法,要是外头人,你还能同大爷说半句话?贞姨娘就是下场!”
毋望生生打个寒颤,这茗玉是个如此厉害的主儿,原先只知她泼辣,如今看来她可怜仁哥儿,怕是会招来些什么罢。正懊恼着,六儿风风火火的回来了,跑进内房里一看,见仁哥儿在床上,气得像只河豚鱼,拉了毋望道,“我才刚从外头廊子里过,听见几个小丫头议论,你猜说什么?”
玉华道,“定是没什么好话的。”
六儿插着腰道,“我听她们说什么‘两个皆要守孝,养在一处倒也省事’,还说姑娘和仁哥儿这样的投缘,里头必有缘故,说姑娘必是第二个贞姨娘!”
玉华怒道,“你既听着这样的混话,就该拿大耳刮子扇她们,回来学舌有什么用!姑娘瞧罢,还没一刻钟,闲话便来了,我劝姑娘日后还是图自己轻省罢,这些个杂事儿不理为好。”
毋望目瞪口呆,大宅子的是非果真是多的,小的时候许是有母亲护着,又是嫡女,旁人有些什么无赖话也进不了她的耳朵,眼下今非夕比,她竟成了丫头奴才的谈资了!
玉华恨得转身对仁哥儿的奶妈子道,“你们哥儿这会子睡了,你抱他回去,告诉大奶奶,往后哥儿再怎么哭闹都别到我们院子里来,省得出了力气还给人说三道四,我们姑娘是未出阁的,带着孩子算怎么回事!若大奶奶不问事,你便回大爷去,他屋里的事多早晚轮到他妹子来管了!”
奶妈子吓得缩作一团,搓着手道,“姑娘,这是怎么话说的!”
玉华喝道,“不用问姑娘,我们自有耳报神!叫你们奶奶查查这话是哪里出来的,造谣的人要严惩了才好,若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大家都不好交代。”
奶妈子诺诺称是,抱起仁哥儿就出去了,毋望道,“叫个丫头给仁哥儿打伞,别晒着孩子。”转身抓起玉华的手道,“老太太果然极明白,派了你到我身边儿,好姐姐,我日后都靠你了,你好歹保我周全!”
玉华道,“姑娘哪里话,老太太既把我给了姑娘,奴才自当尽心竭力为主子的。”
毋望点了头道,“你下去歇着罢,替我听着点大奶奶那里的风声。”
玉华道是,看了六儿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人闲昼永
更新时间2011…6…23 12:06:23 字数:3413
毋望的心里突突直跳,强作了镇定坐在榻上,问道,“可见着了?”
六儿笑道,“姑娘放宽心罢,什么如兰似桂,只是长得稍周正些罢了,想来那群小姐们未见过外头的年轻男子,一个个竟是得了活龙!那位教书的裴公子怎么同我们裴公子比,天差地别的两个人,那人的个头像三爷那样高,肉皮儿有些黑,小鼻子小眼的,摇着扇子倒像那么回事似的,阿弥陀佛,快别拿来同臻大爷比罢,我那回见臻大爷,他虽病着,那相貌,真真美人儿似的!”
毋望松了口气,头似也不那么疼了,抚着心口喘了喘,索性往后一躺,喃喃道,“可算是把心放回腔子里了!”
“我原就说姑娘多想,偏生还不信,如今怎么样呢?”六儿道,自己倒了杯水一通牛饮,看左右没人,便靠近了她道,“姑娘可曾听说二爷的事?”
毋望半闭着眼道,“二爷有什么事?”
六儿甚感意外,她家姑娘有时真是大智若愚啊!忙凑近了她道,“外头都传开了,说二爷对姑娘有意,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同老太太提的,姑娘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
毋望脑子嗡嗡响,心道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她倒成了狐狸精了,和弟兄们亲近就有各种传闻出来,无论怎么谨小慎微总逃不过一说,这些人的心都是怎么长的,九曲十八弯,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凭她们说去,我只管我自己,旁的一概不问,就为那些混话,我们兄妹就不来往了么?行二爷对谁不好?偏和我温和些就不成了么!”毋望一肚子愤怒全都发在了靠垫上,狠狠折磨蹂躏一番,方觉好受了些。
六儿忧心道,“我瞧二爷也不差,人好,前程也好,说句实话,姑娘要是真跟了他,定是正室无疑,不比等裴公子强些?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毋望摇头,“你哪里知道这些,我是个死脑筋,既欠着他的情,又答应了要等他,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凭你家世多好,官做的多大,我是打定主意的。”
六儿坐下来,皱眉道,“三年呢!我的姑娘!再等三年错过多少!到时他若不来,姑娘如何自处?”
毋望脸色渐渐沉寂,六儿说得没错,若三年之后他还不来,若当时只是他的顽笑话,那她应当如何自处?思索再三还是一团糨糊,随口道,“无非剃了头做姑子去。”
六儿见她那样也无奈,他们两个定是上辈子的冤孽,要劝是劝不过来的,好在有一年的孝,且等这一年过了再说,到时姑娘自己想通了也未可知,由着她去罢。“只是二爷若真和老太太求姑娘,那可怎么办才好?”
毋望闭眼道,“这都是那些个小丫头子的闲话,二哥哥从小待我亲厚,如今大了更体贴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一他要是有那心思,不用我推脱,他母亲也不能答应,他又是个极孝顺的,哪里敢拂逆呢,我们兄妹还是要走动的,何苦为这些伤了和气,不提也罢,不过日后少些往来也就是了。”
六儿也不说什么了,拿了漏子给屋子里的两株兰花浇水,回头看她,她起身拿了本书,歪在榻上看起来,窗外微风拂过,檐下挂的竹风铃铛铛作响,伴着她翻书的唦唦声,鸟儿的啾啾声,一派闲适静好。
未几又上了饭,翠屏来布置,毋望见了她问起慎笃的情况,翠屏道,“这三爷打得皮开肉绽还没学乖,天天在床上闹,他姨娘只顾哭,又要给三老爷责怪,又要给三太太夹枪带棍的数落,难得恨不得寻了死才好!三爷太不醒事了,要给那……那小倌儿赎身,还说要买处宅子安置,差点没把三老爷气死,又要抄家伙,说先打死了他,再去打死那腌臢玩意儿,众人好歹才劝住的,你道那三爷像不像话!
好男风的事儿古来就是有的,只不过是作富家子弟的顽乐,也没听说过找了小倌就不肯娶亲的,凡有脸面的人家谁出过这样的纰漏,慎笃也是个死心眼子,怪道三舅舅要往死里打。毋望心里这样想着,只是嘴上不好说,六儿扶她到桌前,只喝了两口汤就摇头叫撤下去,翠屏道,“还是不舒服么?我看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毋望道,“宿醉罢了,请大夫做什么。”才摇晃着躺下,外头言大奶奶的声音又响起来,她蹙眉捶了一下榻,恨道,“不摆布死我不甘心是怎么的!就不能叫我清静会子!”
茗玉进了屋子一看她面色发青,只当她是为了那些闲话气的,忙俯身安慰道,“姑娘保重身子要紧,气坏了怎么好!我才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