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俱是隐隐含笑,姊妹三人互行了礼,悄悄彼此牵了手,谢老太爷看她们那样,便道,“你们姐妹好好说话罢。”对慎行道,“咱们到书房接着下棋。”
丫头搬了棋盘出去,慎行跟在后面,回头向三人露齿一笑,道,“妹妹们好生聊着,我过会子再来。”那发上丝绦一扬,人已闪进隔壁的书房里去了。
芳龄拉了毋望坐下,温声道,“姐姐多早晚来的?怎么不打发人到学里同我们说一声,我们告了假也好早些回来。”
毋望道,“辰时便到了,只怕扰了你们读书便没叫她们去,这会子见不是一样么。”
姐妹三个又嘻嘻笑着腻在一处,毋望看芳龄芳瑕比幼时活络了许多,想是上了学堂,接触了外人便不再怕生了。
芳瑕道,“姐姐这回可同我们一道读书么?”
毋望摇头道,“我这一年要给父母亲守孝,不好上学里去。你们学些什么?”
芳瑕道,“无非女诫女红,琴棋书画,这回请的先生呆板得很。这学上得甚没趣儿。”
不料芳龄啐道,“你又浑说,哪里就没趣了!我倒觉得挺好,怪道你每回琴都弹得一团糟,可不就是没定性么!”
芳瑕吐吐舌头,转身与毋望低声道,“姐姐你不知道,学里那先生虽没趣,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教大姐姐极尽心,百问不厌。”
芳龄听了俏脸一红,捶了芳瑕一记道,“你再浑说我就撕你的嘴了!他对谁不尽心?你同姐姐说不要紧,要叫别人听了去还了得!”
芳瑕道,“那我就说给春姐姐听罢,那人做姐夫是上佳的人选,会作诗又会弹琴,可不正配大姐姐么!”
芳龄娇羞不已,捂着脸扭着身子,毋望与芳瑕掩嘴而笑,三个女孩又闹了一阵,外头传大老爷大太太到了,芳龄忙敛色推芳瑕叫她住嘴,三人到外间一一行礼。
大老爷谢观是毋望母亲的胞兄,同是谢老太太嫡出的,如今官拜督察院右佥都御使,正四品的官。谢观的长相与毋望母亲极像,五官竟是极精致的,只是上了年纪,留了胡子,面上有些沧桑,至于性子更是肖似,都是稳妥的人,平日也无大喜大悲,见了毋望只颤着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一旁的大太太却笑了,调侃道,“老爷竟当姐儿是男孩儿么,哪有舅舅见了外甥女这样打招呼的!”
毋望低头擦了泪,胸口闷得生疼,谢观哑着嗓子道,“回来了就好。”忙又转身寻老太爷和慎行去了。
老太太叹着气道,“大老爷今天可是失态了,那样四平八稳的一个人!”
后面吕氏和慎笃带着十岁的慎儒也到了,又是一番请安道福,谢誩因生意上的事未来,老太太吩咐开席,众人围着圆桌团团坐下,共举杯贺全家团圆,爷们儿们谈论慎行的功名,老太爷又叮嘱些官场上的忌讳,一时兴起推杯换盏又是联诗,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毕,众人移到软榻和南官帽椅上坐,丫头一一上了茶,转而说起朝廷里的事来,谢观道,“周王的儿子告发他老子谋反,我这几日要启程到周王的封地去,皇上拟定将他发配云南,后头的事要应天派人去办。”
吕氏道,“可会打仗么?”
谢观道,“眼下是不会的,那些藩王慑于朝廷的威严尚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那齐泰和黄子澄过于急进,根基尚不稳便急于削藩,皇上二十多个藩王叔父,岂会个个坐以待毙!看着罢,总要出岔子的。”
谢老太爷在上座咳了声,道,“莫谈国事。”
大家静了下了,又闲闲的说了几句,便各自散了。毋望和吴氏起身回去,芳龄和芳瑕从后头赶上来,芳龄道,“姐姐今晚同我睡罢,咱们姐妹这些年未见,心里时时记挂,好歹在一处了,定要彻夜长谈才是。”
芳瑕道,“我也有话要同春姐姐说,咱们一头睡罢。”
毋望看看吴氏,吴氏笑道,“既这么的,都到我那园子里去罢,你们姐妹只管说体己话,我差人给你们备了茶果点心就是了。”
芳龄芳瑕喜不自胜,各自打发了身边的小丫头回去告诉奶妈子们,姐妹三人牵着手出了沁芳园。毋望回头看看还在老太太房里的慎儒,问道,“我瞧儒哥儿的头怎么破了?”
芳龄不以为意道,“理他做什么,他是个呆子,日日在学里同人打架,每回挑事儿的是他,打败仗的也是他,近来正闹着要请师傅学拳脚功夫呢,大老爷也拿他没法子,就这么胡打海摔的由他去闹罢了,回头自有大太太收拾他。”
几人往前走着,芳瑕越走越慢,最后竟拖拖拉拉站住了脚,毋望低头看她,迟疑道,“怎么了,可是有事么?”
芳瑕小声道,“贞嫂子才死,我害怕。”
芳龄嗤道,“怕什么!从前看着你挺大的胆,每每说人不中用,如今怎么样呢,白给人打嘴!”
吴氏道,“那便绕着走罢,还走太华亭。”
芳龄不依,蹙起眉道,“眼看到了还去绕一圈作什么!你平常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好怕的!”
芳瑕惊恐道,“她平日可骂你,你敢走么?”
芳龄昂了昂头,朗声道,“我素来不曾得罪她,她不过骂大哥哥时顺带连我一同骂罢了,我不与她计较,她一个骂人的反倒与我计较不成?真是没了王法!”说着举步就走,毋望安抚了芳瑕,几人将她护在中间往聚丰园方向去。
今儿是阴历十六,月亮又大又圆,照着这朗朗乾坤,的确没有什么可怕的,况人又多,经过慎言的园子是,毋望不由自主又往里看一眼,檐下挂起了白灯笼,被风一吹摇摇晃晃,没有吊丧的人,偶尔有几个小丫头进出,做法事的人也走了,只剩一个念经的和尚。突然里头传来了哭丧的声音,把几人结实唬了一跳,芳龄扯扯毋望,忙加快了步子穿过去,回到银钩别苑才大大喘了口气。
丫头们伺候着洗漱了,吴氏又坐着说了会子话,看夜深了也回房安置去了。毋望房里是黄花梨的六尺架子床,三人睡在一头并不挤,各自空开一些,一人拿扇子扇风三人都凉快,芳瑕怕鬼睡中间,两边姐姐轮流打扇子,横竖轮不着她,笑着惹惹这个,逗逗那个,一会儿乏了就睡着了。
丫头放了帐子退了出去,毋望有些昏昏欲睡,芳龄叫了她一声,忽然道,“你可知我许了人家?”
毋望激灵了一下,缓缓道,“我听三哥哥说了。”
芳龄恹恹道,“想必你也听说那人专死老婆了罢!嫁给那人我是极不愿意的,倒不是怕死,我只不愿与人做填房罢了。”
芳龄的话叫毋望觉得很意外,她何尝那样有主见了?以往丫头给她梳头,手重弄疼了她都不敢说的,长大了倒有气魄了。
“姐姐定同我想的一样罢?”芳龄撑起肘看着毋望,目光灼灼。“我但凡有法子就出去了,何苦在这宅门里给人当还情的工具!唯只怕我走了他们为难姨娘,儒哥儿还小,说不上话,我如今左右为难。”
毋望是何等的玲珑剔透,芳龄才一出口她便知道,这样的一腔豪情壮志全是为了那位学里的先生,于是道,“他可愿与你天涯海角?”
芳龄一愣,半晌嗫嚅道,“你都知道了么?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也不知人家是什么心思……”
果然是单相思,自古最苦情啊!毋望缓缓道,“你何不问了他再作打算?他若有心,你便叫他请了媒人来提亲,张家尚未下定,你还有一线生机,若此刻犹豫不决,等张家的聘礼一到,你不嫁也得嫁了。”
芳龄的眸子在灯下流光溢彩,喜道,“我就知道该与姐姐说的,芳瑕是个傻子,你要同她说,她云山雾罩的没一句准话……你是未见过他,他长得真是好,高高的个儿,挺拔得如松一般,说话声音低低的,极和气,比家里的几位哥哥不知强出多少去。”
毋望想起慎笃暴跳如雷的样子来,不由笑道,“仔细叫三哥哥听见了打你。”
芳龄红了红脸,呐呐道,“好姐姐,我只与你说,你千万替我担待!我明日就去找他,只是也无十分的把握,我看他若即若离的看不透他到底是否对我有意,我怕同他说了,人家半点意思皆无,那我岂不讨个没脸么。”
毋望道,“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芳龄扭捏道,“我自然是真心的。”
“那便去试试罢,成与不成且看你的造化了,若成了最好,若不成,无非再不去学里,终生不见罢了,旁人又不会知道,你怕什么。”毋望喃喃道,“趁着男未婚女未嫁,莫负了大好时光罢。”
芳龄若有所思,道,“姐姐说得极是,若裴先生也这样想,那真是叫我得尝所愿了。”
第三十七章 空自愁
更新时间2011…6…15 16:33:06 字数:3050
第二天天才亮,芳龄芳瑕院里的妈妈来接了她们回去,毋望和六儿换了素服,进吴氏房里回禀了一声,也不惊动家里人,到二门上找了与谢誩一道给刘郁夫妇迁坟的小厮,要了辆呢帐的马车,由那小厮带路给父母上坟去了。
在马车上一一将供奉的瓜果点心装了盘,又清点了元宝蜡烛,撩了窗帘看。天阴沉沉的又闷热,想是要下雨了,便叫小厮快些赶车,应天的路甚平坦,马车跑得快也稳,出城又跑了二里地,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找着了坟头。
谢誩办事是极仔细的,给姐姐姐夫用青石铺了墓道,两边种了两排柏树,做了大理石的围栏和墓碑,碑是以毋望的名义立的,写着“先考讳刘公郁,先妣谢氏孺人,合墓”,毋望忍泪上好供奉,磕了三个头,抚着那碑哭得昏天黑地,边哭边道,“不孝女这会子才来祭拜父母大人,只因这几年放逐在外,着实是没有法子,请爹妈恕罪,不要责怪女儿才好,如今女儿住在外祖父家里,衣食尚且无忧,请二老不必挂念。”
六儿一边站着不时抹泪,本想叫姑娘痛快哭一场,又怕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只好劝慰道,“姑娘快别哭罢,叫老爷夫人看了不知怎么难过呢,只哭一会子便罢,这几日流的眼泪都有一缸子去了,哭伤了眼睛反倒不好,眼下既已回了应天,离得也近了,心里惦记就来瞧瞧也未为不可,何苦难为自己呢!”
毋望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去,直抱着墓碑不肯撒手,想着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如今竟弄得这步田地,恨不得立时死了也甘心,父母去得又不从容,一个问了斩,一个悬了梁,真真是造孽透顶!心里恨,却也无可奈何,要报仇找谁去?弄权的佞臣死了,狠辣的皇帝也死了,再无仇可报,除了对着坟头哭还有什么呢!
六儿看劝不住,只得由着她去,又哭了小半个时辰,足足哭湿了五条帕子方才罢休,又转而给坟上除了草,拿巾子将碑上、围栏上仔细擦了一遍,回身对六儿道,“你叫那小厮先回去罢,来时找不着路,现在既已到了,回去断没有再乘车的道理,我们走着回去便成了。”
六儿应了,打发那小厮驾车离去,只拿了两把伞下来,毋望将带来的冥纸阴钱都烧了,又流连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的往回走。
六儿道,“明儿可是要到庙里请神位呢?”
毋望擦了擦发疼的眼睛,也不怎么想说话,只随便嗯了一声。
六儿看她恹恹的,心想要找些话同她说才能把她的心思岔开,便道,“昨晚姑娘去老太太那儿了,我同小娟还有青桃坐在院子里胡聊,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听说了一件稀罕事儿,姑娘可要听么?”
毋望道,“你只管说,还问我听不听做什么,若我说不听,你便不出声了么?”
六儿献媚道,“我还不是要讨姑娘开心么!姑娘往后少与三爷来往罢,叫人看了不好。”
毋望一时摸不着头脑,转眼看了六儿道,“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就不好呢?”
六儿道,“三爷都十八了,还未娶奶奶,这事不奇么?”
真真是小丫头们闲着无聊,十八岁未娶竟也拿来说事,又不是天家的皇子,纵然要开枝散叶也不急于这朝罢!于是不屑道,“二爷今年二十了,不也没娶么,怎么独三爷就来往不得了?”
六儿绘声绘色道,“二爷是因着考功名才到这时未娶的,三爷平日里游手好闲也不娶亲,却是为何?听说三老爷头里给他张罗过,可他一概不愿,家里只当他眼高,后来他渐渐露出了马脚,原来那三爷有龙阳之好,并不喜欢女子,只爱和俊俏的公子亲近,可不奇么!”
毋望听了惊道,“这话是能混说的么!你们凑在一处便是编排这些?三爷只是爱顽些罢了,也在学生意,哪里就游手好闲了?你下回听见该驳斥她们才是,我身边的人不许乱嚼舌头,若再如此便要打发她们去了,我也好清静些。”
六儿辩道,“外头都传开了,三爷还上青楼找小倌儿呢,据说有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