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在记忆之中。
“阮品嫣,皇上恩典,给你禀明的机会,你还不快领恩禀上?”笛清轻着声催促。
我于是直身,目视前方,心意坚决,声声道来:“禀皇上,承蒙龙恩浩荡,上元灯节,品嫣获准入宫观灯,巧遇浚南王爷。王爷一身才气,举手投足尽是皇家风范,着实令民女心生慕羡。”
忘不了,那一夜,灯丝绚烂,他长身落落,负手如松,一首白头吟》动人心弦。
甜美的记忆在脑底穿梭,冰冷的声音却也在唇边延续:“然,事世弄人,月老贪杯,未将红线锁在我们身上。民女对王爷,只觉松青枝远,不敢攀折。而王爷偏又误读情篇,全心守护品嫣,令品嫣惶恐万分……”
忘不了,香见池畔,荷叶相连,他说,要在我们的府上,种一池并蒂莲花,与我花前月下,垂钓夕阳……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6)
泪水不知何时簌簌滚落,心痛如绞,唇若冰坚,“民女若不认罪,便要生生背负王爷的恩情,而这份恩情,又得以身相还。民女卑微,却也是父母所生,有人之常情,既然一颗芳心已有所归属,又怎么能再对王爷委身?只能万死,谢去王爷这片好意,留待来生,再……”再也说不下去,心已碎成千片万片,我不由得侧目望向了宸岚,锁住他苍白如云的脸,咬碎了牙,狠声道:“请皇上做主,让王爷,放手吧!”
目光被泪花揉碎,穿透华丽无情的光束,别过他愈见苍白的脸,投去那万劫不复的湖底,心已被绝望掏空,嘴角,却是绽上一丝滴血的笑容。
空气已被情感寒冬凝固,偏又吹来一缕倍寒之风。千婉公主,一直未曾开言,在此时终于按耐不住,怒然指责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枉我七弟为你如此上心,你却敢在这儿造次,诋毁他的清誉!你若是真清高,就不要左右来诱惑于他,让他为你食不下咽,夜不成寐。如今,私逃事败,见势不对,竟又拿他来牺牲,以博取胜算!本宫倒不信,像你这样水性杨花、精于手腕的女子,能逍遥自在到几时?别当皇上是个糊涂人!”
多么尖锐的指责,像一把锐剑,令我的心颤动如风中残荷。原来连她也看出来了,我是借着疏远宸岚来取悦宸旭,那么,宸岚必然也看出来了。想必,他的心粉身碎骨了吧?
最好他们都恨我,瞧不起我。他们愈是误会我,我护着宸岚的本意,也就掩藏得越深,对他,也是越好。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千婉长公主骂得再厉害些,狠狠的掌掴我,我的心倒会舒服一些,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辜负了宸岚的一腔纯挚真情。
然而宸岚轻轻唤了一声“皇姐”,将长公主的斥责止住。短短两个字,他竟唤得有些艰难,我有些不安,却不敢去看。随即,笛清神色紧张的向宸旭禀道:“皇上,王爷似乎不好!”
宸旭一直睨着我思索,听闻,则瞥向宸岚,淡声道:“七弟,不管品嫣说得是否属实,既然她无心于你,你也就放下吧!她所涉的案子,朕自会洠讼瓴椤N毅涑狈ㄖ普讶唬耸掠质窃陔薜难燮さ紫拢换岢龃怼!�
见宸岚不语,他倦怠的向周围扫了眼,道:“行了,今儿这事儿就到此为止,都各自散了吧!”
言毕,他在笛清的搀扶下站起,稳步来到我们身边,稍顿了顿步子,未作言论,威然离开。
随即,太后来到我们面前,狠狠瞪我一眼,似要将我一眼剜碎。我早已做好了打算来接受这一切,直身跪着。心已千疮百孔了,活着只如行尸走肉,还怕什么刀剑无情?而今能令我痛不可当的,只是一直默默跪在身边的宸岚。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7)
他已痛到深处,一语不发,石雕一般的跪着。
“浚南王,你还不起来?”太后懊恼的质问,如吐钉石。这就是皇室中的亲情。倘若此时,她只若一般的慈母,不严词厉色,只轻轻抚一抚儿子的肩,拉一拉他的手,许更好些。
若真有日,化成香魂一缕,我愿意回来,在他伤痛不平之时,默默拥着他,守到云散天蓝。
眼前,太后厉色相逼,他终于动了一动,冰冷的手,轻轻拈住我的指尖,望向我绝情的脸际,嗓音微哑,道:“‘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嫣儿,别忘了,白头吟》!”
我一时参悟不透他的意思,却能感受出其间流动的爱意,心头顿时泪血横流,亦取了卓文君的句子,哽咽着颂与他听:“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语落,耳侧一声惊心的狠咳,目光落处,那花团锦簇的地面,骤的多了一小撮灼眼的红,令我的心如被棒戳锥剜——宸岚竟咳了一口血!
他刚刚一直默默隐忍,心痛到不能表达,一口郁血凝结在喉。此时,这口血咳了出来,他整个人也变得虚弱不禁,浑浑噩噩中,被人扶了出去。
太后与千婉长公主随行离开。
而张媛尤和丽妃则来至我的面前。张媛尤对我冷嘲热讽,我的心思却全在宸岚身上,脑中空白一片。
而后不知为何,张媛尤煽了我一巴掌,似是怪我不回她的话,我依然跪坐如泥,无知无觉。
丽妃在当中周旋了几句,将我带回紫暄殿。
瑞儿见我回来,匆忙上前相扶,我恨她将消息报与宸旭,推开她的手,不作理采。
丽妃交待了几句后方离开,我坐在床边,依然不想说话,满脑子都是宸岚。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能不能尽快从这段伤情中康复?
瑞儿将室内几个宫女支出去,跪在我面前,歉意满满,道:“主子让奴婢取披风,奴婢没有去取,而是躲在暗处跟着,见你们上了马车,就急忙去禀了皇上。奴婢实在对不起主子!如果主子想让奴婢死,或悬梁,或投井,或撞死,瑞儿即刻就把这烂命收拾了!”说着,落了泪。
我终是见不得别人落泪的,香帕优柔一挽,拂去了她那莹丽的泪珠,也把一捧伤痛揉进了自己的手心。“我,和王爷再也不会私会了,纵然还有偶遇,也只是路人。你以后,不要再向皇上说他什么了!王爷他……刚在殿上,咳了血!”
瑞儿立时一怔,随即抿抿唇,髻丫垂首,道:“是奴婢害了王爷!其实奴婢知道,王爷是好人!但是奴婢想,在这宫里,天大地天,谁都大不过皇上。只有皇上,才能保主子的命!所以奴婢就……”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8)
原来,她也看得明白,不愧是我的丫头,只可惜,这丫头终是借来的,心不和我在一处。
嘴角一丝浅笑如此凄凉的浮起,我轻轻抚了一把她的柳叶肩披,道:“我不怪你,王爷也不会怪你!有些事,是对是错,谁也计较不轻。这些日子病在床上,得你照顾,在心里,不知不觉就依赖了你,把你当妹妹看。说这些,也不指望你以同心待我,只愿,我再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能指出来,不要什么事儿,都直接去告诉皇上!皇上他日理万机,本不该为我这卑微无谓之人,操太多的心!”
瑞儿缓缓将脸抬起,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有感激和情义滚动其间。
也不知是因为我的话,或是对宸岚和我有了歉疚,接下来的日子,瑞儿对我更加体贴,也愈加交心了。
几日后的一个午时,我因不能出去转悠,闷恹恹的躺在床上读着诗书,有个宫女为我端了盅冰西瓜进来,我恍然想起,曾经某个时候,纤云也曾笑着为我端来一盅冰果,忍不住提了一句:“许久没见到纤云那丫头了!”那宫女当即红了眼圈。我只惊愕的望她一眼,没有过问。
血红的冰瓜在指尖溢出伤心汁液,若惊心的血,恸洗人心。我知道,纤云那丫头,必是凶多吉少!
晚些时候,瑞儿进来,我问她对纤云的事知道多少,她一脸悲戚与忏悔,终告诉我,私会一事后,纤云被丽妃叫去问过几句,之后就悬梁自尽了。
草菅人命是为残忍,在这宫里,奴婢的命,却连草都不如。想来,我倒有种念头,去看一看桃花树下那些毒人的草,到底长着什么善良的模样?也想知道,若素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宸岚应该把实情告诉宸旭了吧?
诸多心事云集,我最惦记的,却还是宸岚的身子。
一日晨起,流着泪醒来,我无心梳妆,竟一把捧住瑞儿捏着梳子的手,求道:“打听一下,王爷是否无恙?我也就了了这份心思了!”
瑞儿为难片刻,终是点了头。
她竟肯为我做违背宸旭意思的事,这其中,有与我的情义,但必然也有那么几分,是因为对纤云的歉疚。现在回想,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在私会一事之后,瑞儿对我越来越尽心了。亏欠了别人,比得了别人的恩典,更让人放不下。
我欠了宸岚的,永永远远,也放不下了。
午时,瑞儿带来了好消息,华太医宫职被免,现在浚南王府做门客。由他行医调理,王爷已经无恙。昨日,王爷应诏入宫,陪皇上去猎苑散心,骑马拉弓,百步穿杨,那一身飒爽英姿,许多人都看见了。
他总算熬过来了!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9)
喜悦的微风掠过窗楞拂在脸上,发丝微微颤动,几缕眷恋深处,尽是他的温柔软语,我的眼窝忍不住湿了。
他进过宫,却没来看我,想必,是对我彻底失望了。这正合了我的心意,我却为何笑不出来?
瘦弱而苍白的手,缓缓捧起饭桌上的荷花瓷碗,几眼伤心落在花上,心间轻轻响起释然的笑声。呵呵,荷花迤逦,未必只在池中,在碗边,在心田,有那一朵绽开过,则余香处处。
瑞儿见我眼中含泪,一面佯装为我伺菜,一面轻着声道:“杀惠妃的刺客昨日抓到了,是个宫女,今儿就会殿审!听说,皇上会亲审!”
刺客竟被抓到了!
那幕后的人胆敢如此策划,在禁宫重地杀害皇帝宠妃,会如此大意,留下活口让人去抓?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喜讯。
会不会,又暗藏着什么阴谋?
脑中警中骤鸣,眼前血渍班驳,闪过惠妃交给我的血书。之前受刑之时,他们问,为何我的披风会落在惠妃手边,我决口没提血书一事,只是说我和惠妃闲聊,将披风借与她穿。
那一封血书,原本是惠妃为了她的女儿,也为了替我洗清嫌疑而写的,但在现在,惠妃死了,死无对证,那血书,自然就成了烫水的山芋,淬毒的刀锋,随时可以夺我性命。
试想,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一旦得到了它,必会一口咬定,就是我,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逼迫惠妃写下血书,再将她杀害灭口。
那时,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那封血书他们一直未曾得到,否则,我也过不了这么太平。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到那封血书,我都心惊肉跳。上次见宸岚,时间紧迫,心绪不宁,我竟又糊涂的,将血书一事给忘了。
若不然,请他帮我把血书毁了也好。
现在还能指望谁呢?
宸旭,也只有宸旭了,若他不想留我,我纵有一百条命也交给阎王了,哪会过得这般舒服?若他不想留我,不用血书,我也早被张媛尤剐成肉泥了!
思绪在脑海旋转一圈,我赶紧起身,将瑞儿拉到内室,急语相求:“惠妃曾写过一封血书认罪,被我塞在禁宫的衣柜中。出事后禁宫被封,东西应该没动。你想个办法去见皇上,把此事告诉他。再替我说一句‘真相大白,我心释然’!”
瑞儿愕然盯着我看,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惊虑,稍后回过神来,知道此事至关紧要,倒也果断依我的话去办了。
看着被她触动的珠帘在眼前摇晃,一粒粒悲欢离合穿梭脑海,脚步坚定的移到梳妆镜前。屈指拉开右侧第二格雕花抽屉,依着记忆触去,摸到了一把冰凉短匕。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10)
它长不过一掌,锋利无比,用来削理发尾饶是顺手,自然也还有其它的用途。
珠帘外,有宫女过来了,我赶紧到床上躺好,合上双眼,听到脚步声出去,这才摸起藏在被窝里的短匕。
冰凉的刀锋在左腕快速一划,觉不出疼,只觉寒凉入心。我不确定瑞儿多久会回来,所以只浅浅割了一下,深不及动脉,让人以为我想死也就够了。
不过这一割,毕竟失血伤身,加上我身子本来就弱,不多时候,眼皮就沉了下去,不知不觉的昏睡过去。
朦胧中,仿佛回到了前世,躺在温软馨香的被子里,听见了宸旭轻声的呼唤,却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