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金骨蚕丝伞,将漫漫华光投射在他的脸上,若一幅流动的画卷,将脸庞修饰得愈加迷人,金光流烁,面若银盘,他今天气色不错。
“参见皇上!”我嫣嫣福了一福,接过金伞为他撑着。他温而不失威仪的笑了,负起手说:“刚刚你坐在舆中,兰指拈花,那一低头,真若碧桃初绽一般,美极了!”
适才果然是他站在桥上,我笑道:“多谢皇上赞喻,折煞民女了!民女一时贪心,摘了那朵桃花,将它未尽的春光生生扼断,有违善德,请皇上降罪!”
见我言语处处谨慎,他的笑容渐渐淡去,“你当真是这么怕朕么?朕在你的眼中,竟是个动辄降罪于人的暴君?”
“皇上……”我急于解释,他却又笑了,“好了,朕不吓你了!看你胆子这么小,真不知道素素找你的时候,把你吓成个什么样子了?”
我羞涩的一低头,“皇上,你真坏!”说了又做状大惊,猛的一抬头道:“啊,民女失言了,民女罪该万死!”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他不会怪我的一句口误,却有意的,装成朵羞于绽放的小花儿,呵呵,有的时候,在聪明人面前,娇傻一点儿更可爱。
他故意沉下了脸,两道青眉若云中游龙般微微一蹙,说:“敢当面骂朕坏的,普天之下,你是第一人!”
“我……”将头又低下去,若惊兔子一只。
他果然喜http://。欢看我这诚惶诚恐的样子,呵呵一笑,又说:“不过,朕也知道你是无心的,有口无心的骂,可比口蜜腹剑的捧,要强得多了,你说呢?”
“民女愚钝,不敢妄自回答!”我谦了句,待他正要出声,又抢着说:“不过民女觉得,皇上说得对极了!古人有云:知人知面难知心,若不知人心,枉交了不诚不善的朋友还不知道,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谁吃了谁的亏?”他何其聪明,一听便知道我有话要说。
小雨淅沥,溪水潺潺,一双缱绻的影子随流水悠然晃动着,我用力握了握伞柄,看着前方的朱漆宫殿道:“皇上,此事若书写起来,便是一箩筐也装不完的长篇大论!民女不敢让皇上久站在风雨之中,请皇上移驾回殿吧!”
桃花殿外,走过架空长廊,有间宽敞的赏花阁。赏花阁横跨于溪水之上,四周都是精雕细刻的门扇,关上门便是一间封闭的大殿,若将所有的门都敞开了,则变成一个露天的平台,四壁风景尽收眼底。
春风穿空而过,微凉清香。
宸旭衣袂冉冉的行在前面,到地面的中央,便自顾坐在了一张飞龙裹凤的玄色长绒团毯上。那毯子平铺在地板上,空无一物,宫女们赶紧将食案抬到他的面前,茶饮、佳酿、瓜果、点心等一一奉上。
第四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14)
我则蹲跪在锃亮的朱漆地板上,不敢高过他的视线。他侧目看我一眼,向那长形食案对面一指,我便福一福,坐了过去。
“说吧,你的长篇大论,朕当个故事听听!”他拈了颗臻仁,随意的扔入口中,使气氛轻松一些。
我调皮一笑:“皇上,说书的开板儿之前,都先呷口茶呢!”
“哦?”他看我一眼,眼中星波漾漾,饶有兴趣的品味着口中的臻仁。
我呷了口茶,一缕清香直沁心脾,上好的顾渚紫笋茶啊!这茶产于我的家乡,每年入春,便是新茶入贡的时候。那时,宸旭总是第一时间让人将最好一批送到我的宫中。只要得闲,他就会来,喝我亲手沏的顾渚紫笋,还打趣的说:“朕的第一人,沏了天下第一茶!”
第一人,呵呵,帝王心中的第一谁不想当?可是这第一,也着实不容易当呢!
茶雾漫漫,清香沁脾,思绪却如刀飞,真恨不得马上告诉他:皇上,民女的故事是一桩大大的冤案!
可是,他会信我吗?
纵是信了,事隔多年,他又肯为一个死去的人再次掀起波澜吗?古往今来,深宫红颜怨如潮,有哪一个帝王不怕后院起火?如何能让他为我血洗冤屈?
有人说,男人最容易答应女人要求的时候,便是云雨欢愉之后,虽然是句荒唐话,却也有些道理。
心底一声嘲笑,我捧紧了手中的雕龙琉璃杯。指尖在瑟瑟颤抖,杯中的茶水漾起环环美韵,映着我凄冷的眼睛,好像一对寒星,坠落了,沉沦了。
心往某处狠狠一沉,抬起头来,恬笑的望着他说:“皇上,民女这故事,似是不宜被宫女们听去,怕会吓坏了她们呢!”
他使个眼色,笛清便引着宫女们悉数退出。
殿内静得唯有雨声,他边拈玩着银盘中的臻仁,边看着我,我则歉意的笑笑:“皇上,在讲故事前,请民女还有一个疑团想要解开!”
他抓了把臻仁撒在桌面,用食指轻轻拨弄着,气定神闲,半笑半嘲的道:“呵呵,这个说书人啊,让她开板儿还真费事呢!”
“呵呵,因为这个说书人的听众,是天下第一人呀!”我也承接了他的语气,半笑半嘲。
他抬头,眸心映着我弯弯笑眼,目色间有些询问之意。
我大方与他对视,说:“适才一路过来,民女都在想,皇上召见的,到底是阮品嫣还是素贵妃?在讲故事之前,能不能请皇上明示于民女呢?”
他目色一沉,缓缓的转过脸去望着门外,那方有片春桃临水开放,在漫漫雨丝中画了一地嫣红,直若岁月凄丽的步履,让人心酸。伤感的神色渐渐在脸上凝集,他望着那方,思绪漫漫道:“曾经,她央求朕,在来春花开的时候,带她到这儿来!”
第四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15)
心绯一颤,我说:“多谢皇上示下,民女明白了,皇上德重恩弘,今日有心要圆素贵妃一个梦,让她芳魂早安!民女愿意现在就让身于魂,同样的嘴巴,换一个口气来讲述那个故事。行吗?”
他未置可否,低头摆弄着那些臻仁,似个孩子般给它们排队,令我静静而不安的等了须臾,方开口问:“她如何会来,是要火光吗?”
“不,不!”我急忙否定。不能见火,一旦见了火,我的疯病就会发作,必会把事情给弄砸了。至于如何扮演成鬼上身,我也一早就想好了。“皇上,不需火光,民女只需闭目片刻,在心中召唤素贵妃,她就会来了!”
“这么简单?”他不太相信。
我忙颔首:“是!素贵妃说过的,她阴气不多了,很快就会魂飞魄散,只能藏身在我的影子里,以便皇上召见的时候,她能及时附到我的身上!”
“魂飞魄散!”他脸上一阵纠结,急声问:“怎么是魂飞魄散呢,不是会投胎转世么?”
我不语。
他将目光投向门外,恍然若失的看着那雨中美景,眼底似云了一层复杂的雾气,有回味,有留恋,有震惊,亦有哀伤。
他这般样子,让我些许感动,也暗自的幸灾乐祸。种什么花结什么果,他当年亲手毁了我们的情,他可以不在乎姜素素,可以不在乎刻骨铭心的情义,却无法驾驭他自己的心,才会有今天的感伤。
雨声沥沥,打在心头,湿了一片。我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他已立身门外,站于飞檐之下,隔着一横雕花栏杆,直勾勾的看着落雨。
我走到他背后,望着那天底下最辉煌的背影,轻轻道了声:“旭郎,我来了!”旭郎这称呼缘于从前的一次嬉闹,当时没有旁人在场,一张红纱遮住头顶的太阳,夏风徐徐,百花簇膝,我们双双躲在红色的光晕中,他唤我娘子,我叫他旭郎。他说,旭郎这称呼,只给姜素素一个人。
此时,听我将那秘称唤了出来,他大受震动,僵直的背对着我站了半晌,方颤着声问:“是你吗,爱妃?”
春风般的声音融入空气,随着沥沥小雨,温润远去。雨水连绵了天地,桃花在泪雨中娇弱的颤抖,一声爱妃,藏着多少花谢花开的记忆!我擦着奔涌而出的泪水,与他并站在雨前。“皇上,是我,姜素素!”
“素素……”他看了我一眼,许是不习惯把品嫣当成素素吧,又转过身去,晶莹的雨丝映在他的金冠里,若泪痕般暗暗灿动。他再一开口,竟有些哽咽,“素素,你不是想看这桃花开放么,而今如愿了,开心吗?”
我凄然笑笑:“皇上,曾经,贱妾想看桃花,是想与我心爱的人,共一场烂漫春光,而今,桃花依旧在,溪水已东流,已经不可能再有那份心境了!”
他敛了敛眉,深深看我一眼,眼中飞星流雾,不忍的问:“听品嫣说,你要魂飞魄散了,是真的么?”
我笑着颔首,“是,一直惦记着皇上,不愿意投胎,所以耗尽了那点儿阴气,算来,明天天不亮,就会魂飞魄散了!”不是我狠心骗你,实在你前世伤我太深。深深望着他,痛苦的泪一滴滴打在肩头的荷叶金丝甲上,若清晨的露珠,在金光中娇美的颤动。
第四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16)
他以食指拾了一珠泪,怔怔看着,喉结上下滑了一滑,问:“你殪之前,怀了龙子,为何不说?”
原来他知道了,也是,好歹是一个贵妃殪了,怎么能不验身呢?只不知道我当时,剩下的是全尸,还是一副残皮焦骨?
“说了又如何呢?皇上,你会因为素素怀了龙子,就免了素素的罪吗?”我柔着声问。
他眺着远方,颇为遗憾道:“朕不会免你的罪,但若知道你怀了龙子,便不会让你住进那冰冷的地方了!”
“多谢皇上了!”我凄声道:“是那孩子福薄,不该投胎在我腹中!”
他轻叹了声,问:“听品嫣的意思,你有冤屈,是么?”
我嫣然的弯起唇畔,笑着望了他一会儿,轻轻启唇:“不,皇上治的罪,我没有冤屈!只是遗憾,不能再陪着皇上看雨打桃花了!”一语即落,泪水竟再也止不住了。
不和他说冤屈,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冤屈被他相信。此时此刻,我若直白的和他说了,他必会以为,我回来的目的便是报仇,那么,依他的性子,倒不一定愿意相信我了,即便相信了,也不一定肯为我洗刷冤屈。
既然编了这个鬼上身的谎言,那么“素素的鬼魂”只有一个使命:勾起他的旧情,博得他的宠爱,替阮品嫣铺好一条路。
素素已是过往,一个死了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存在于宫中的,宸旭不会答应,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答应,所以,我只能以阮品嫣的身份活下去。
之所以不急着把冤屈说出来,也是想好了,这个冤屈,只有在素素“魂飞魄散”以后,借阮品嫣的嘴说出来,才更有力度。
“真的没有冤屈?”听我说没有,他饶是意外。
我复说一遍:“皇上治的罪,我没有冤屈!”
他到底听出了弦外之音,脸色微沉道:“朕治你的罪,你伤心了,是么?”
我道:“伤心是有的,但也不怨皇上,说到底,都是素素自己做的不好,才会惹祸上身!”
他低头沉思着,我又道:“皇上,往事矣已,纵然有冤屈,贱妾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了,就让活着的人,都好好的活着吧!而今,贱妾唯有一日的光阴了,只想好好的看看皇上,陪陪皇上,纵然魂飞魄散,也了无遗憾了!”
“爱妃!”他深情的呼着,将我轻轻拥入怀中,一股安息香扑鼻而入。过去,每每动情之时,他便会呼我“爱妃”,一个爱字,倾注了多少真情?
第四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17)
雨丝涓涓,爱意缱绻,脸贴着他的肩头,龙袍滑软而冰凉,这种感觉,真的是久违了!
雨中的桃花洗尽纤尘,分外妖娆,我抱住他雄厚的背,楚楚道:“皇上,桃花宫真美,就在这儿陪素素一天,最后一天,好吗?”
他想也未想,重重的应了声“好!”,宛若从喉咙深处吐出来的一个字。
雨下了一天也未停,湿沥沥的空气,扰得人的心也湿沥沥的。宸旭陪着我,撑伞赏桃,临溪听曲,挽臂观舞,执手作画,一天恩爱痴缠,不知觉间,已是夜色微浓。
“皇上,贱妾似是该去了!”我将一抹丹砂点在桃蕊深处,渐渐收笔,一幅生动的春桃沐雨图已经跃然纸上。
他在背后忽的将我抱紧了,温热而微有肉感的脸亦紧紧贴上我的脸颊,道:“爱妃,朕有什么法子,能留住你呢?”
我眼眶一热,心却犹凉,冷静的问道:“若有,皇上愿意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吗?”觉到他的呼吸一滞,又笑了道:“没有什么法子,贱妾说笑的!”
他的性情被我一笑激了起来,绕过我补的那句,若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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