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彤彤……”靳风似在喃喃自语,却是双目紧闭。
程羽彤立时听清了靳风说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的龟裂开来,霎时间泪流满面:“风,是我对不起你,你快醒来……你怎么那么傻……”
屋里的其他人此时也都吃惊的无法言语,还好陆大人看的出事情深浅,打着手势将一众人等招呼到屋外,又嘱咐了他们不许将听见的话透露半字。
“彤……”靳风似乎睡的极不安稳,两道浓密的劲眉也死死的搅在了一起。
程羽彤纤手抚上靳风的额头,望着他越发清癯的俊容,心痛如绞,“你为了我,竟至如此地步……叫我,有何颜面活下去……”
眼泪扑簌簌的落到靳风的面颊上,程羽彤手忙脚乱的替他擦去。想到当日自己中箭,靳风日夜守候,自己在他怀里醒来,当时是无比的安心。如今靳风为她受伤,自己束手无策,亦不能给他任何承诺,这一身情债,又叫她如何偿还!
听着靳风不断念着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无颜面对眼前这向来刚直果敢,却又沉默寡言的男人,一切只怨自己任性妄为,又移情别恋!
“程羽彤,你罪无可恕!”她在心里恶狠狠的诅咒自己,只恨当时那柄马刀为什么不干脆就砍中自己,一了百了,也不用受这内心的煎熬。
这般想着想着,便越发觉得自己可恶,就这么坐在床头两眼直愣愣的盯着渐渐熟睡的靳风,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梆,梆梆!”屋外传来打更的声音,简短而干涩,却让程羽彤悚然一惊,抬头看去,窗外的天空已是有些泛白,自己竟是一夜没睡。
“程小姐!”
门外响起一个稳重而低沉的女子声音,程羽彤开门一看,只见一名中年女子正恭谨的侍立在门侧,虽说衣饰简单,却难掩其大方得体的举止。
“陆夫人,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怕下人们侍候不周,有些放心不下!”府尹夫人淡笑道:“程小姐怕是一直没有歇息吧?要不先去洗把脸,用些早膳好了,”她似乎无意识的朝屋里看了一眼,“武亲王殿下估计这会儿还睡呢。”
程羽彤点头道:“待会儿请几位大夫再过来瞧瞧,他已经昏睡了快三天了。”
“您放心,打昨晚起,大夫们就在府里住下了,随传随到。”
“多谢夫人了!”见陆夫人处事稳当,程羽彤便随她去了特地为自己安排的客房,陆夫人替她将衣袖捋起,又亲自绞湿了帕子递给程羽彤,让她恍惚间倒像是又回到在皇宫里的日子一般。
“我并不是什么娇贵的人,陆夫人不用这么客气。”程羽彤将头发重新梳成简单的发辫,陆夫人在一旁给她递上簪环,又亲手捧起菱花镜给她照,一番仔细周到,倒叫程羽彤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夫人抿嘴笑道:“我虽然是个官家夫人,却可惜是住在甘州这么个偏远的地方,竟从未见过像程小姐这样天仙般的人儿,就算是跟着伺候,心里也觉得高兴。”
程羽彤素知自己姿容非凡,却也被夸的脸上一红,当下岔开话题道:“忙了这么大半宿,果然是有些饿了,不知道早膳摆在哪里?”
“前面二殿下就吩咐了,让把早膳摆到他屋里,请程小姐一起过去用。”陆夫人说着,又是浅浅一笑。
只是她这一笑看在程羽彤眼里倒让她颇为尴尬,想到自己这三天来一直守着靳风,竟没有与韩雷说了超过三句话,而韩雷也从未主动找过她。靳风这次舍命相救程羽彤,只怕韩雷心中也是结了个大大的疙瘩。
程羽彤心里暗叹,只得由着那陆夫人将她一路引去韩雷的院子。
一进房门,就见到韩雷半倚在软榻上,面对一桌丰盛无比的早餐,却是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他自从在达瓦江央受了重伤后就没有好透过,现在看去越发清瘦,唯有那望向程羽彤的一双凤目仍旧如同秋水般明澈而深邃。
“累了吧,到了这里,你再不用吃那些腥气的羊肉、糌粑了。”韩雷指着一碗似乎刚盛好的米粥道:“快吃吧,正好不烫嘴。”
程羽彤心里一酸,这骄傲的男子,对程羽彤的心事只字不提,只劝她用膳,竟让她无言以对,只知道乖乖的在桌边坐下,低着头拼命的将那碗粥往嘴里划拉,却是食之无味,半天也没咽下去一口。
“吃不下就别吃了!”韩雷倐的夺下程羽彤手里的筷子,登时发现一颗大大的泪珠顺势掉进了粥碗里。
“对不起……”程羽彤猛地转过身去,不愿让韩雷看见自己抑制不住的泪水。
“有什么对不起的?”韩雷脸色陡然变得铁青,声音冷酷而急促,“靳风舍命救你,我很感激,却也恨当时为你挡刀的不是我自己!你没日没夜的在他身边伺候,我也由着你去,只要不把身子搞垮就行。他昏迷不醒,你若决心一直守着他直到他伤愈,我也能够接受。只是……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永远也不想听到你跟我说这三个字!”
“韩雷,我……”程羽彤心里慌乱,哽咽道:“靳风他一直没醒,我担心……”
“你可以担心,可以为他掉眼泪,但你必须清楚,自己的心在哪里!”韩雷伸手将程羽彤的肩膀扭转过来,强迫她面对自己的眼睛,“靳风错过了你,他已注定要痛苦,难道你想让我们两个陪他一起痛苦吗?”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程羽彤惊慌失措的垂下眼帘,“你……不要逼我,给我点时间……他,他还没有醒过来。”
“樱儿!”韩雷重重的抓紧了程羽彤的肩头,面色越发的难看,“我不得不逼你,因为,我感觉到了你的犹豫,”说着一把将程羽彤拥到怀里,声音竟也是止不住的颤抖,“我不允许……我说什么也不允许!”
他在害怕!
程羽彤无助的倚在韩雷胸前,泪水滑过唇边,浓浓的苦涩让她全身都纠结起来。
归程(四)
靳风一直都没有醒!
已经整整七天了,连他身上足有一寸来深的刀口都已经开始慢慢的愈合,可靳风却只管躺在床上,似乎连睁开眼睛的欲望都没有。
一开始程羽彤以为靳风从此会变成植物人,然而以她微薄的医学常识,也知道植物人是一动不动,只能依靠输液来维持生命的。而靳风的症状却是完全不同,他完全可以将药汁喝下去,也能够吞咽煮的极薄的稀粥,他还能动,甚至会低低的发出些声音,只是每次他说话的时候,程羽彤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被一把钝刀子狠狠的磨一般——因为每个人都能听到,靳风叫的是——“彤彤”!
他只是没有醒来!但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病症却让所有的人束手无策,只能期盼着手段高明的太医能够尽快赶到甘州。
当陆大人和大夫表情疑惑的询问程羽彤,靳风念念不忘的“彤彤”是谁时,程羽彤只能抱以尴尬的一笑,而身旁韩雷阴沉的脸色又让她的心直坠到谷底。
使节团的行程因为靳风的昏迷而被迫中断,程羽彤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立场处理这些朝廷政务上,韩雷处境微妙,自然也不便发号施令,因而大队人马竟硬生生的滞留在了甘州。
别人倒也罢了,只是把陆大人忙的够呛!靳风的亲卫都是与他曾经共过生死的兄弟,如今靳风昏迷不醒,这些热血男儿成日琢磨着要杀回戈壁,直捣狼盗的老巢,为将军报仇。然而狼盗要是这么容易被消灭,早几百年前就被朝廷收拾了。不过这话陆大人是不敢说的,这些亲卫们品级虽低,却都是朝廷贵族官员家的子弟,个个有来头,他也只能每天想法子敷衍着,焦头烂额之余,便一个劲儿的劝使节团班师回朝。
“动身回朝?”程羽彤轻轻皱眉,“靳将军还没有醒来,怎能一路颠簸?”
“将军可以继续在本州休养,只是这朝廷大事不能耽搁啊!”陆大人小心措辞道,“达瓦江央那边不是还在等着朝廷的正式敕书吗?不如请二殿下带了使节团先回京复命?”
陆大人自以为说的十分得体,程羽彤也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只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与韩雷又怎敢贸然回到京城?
“这个……始终不妥……”程羽彤含糊其辞的回应。
陆大人干咳一声,只得实言相告,将使节团眼下的情形描述了一遍,最后双手一摊道:“那些兵大爷们成日嚷嚷着要向我借了守城的将士,打回戈壁去,替将军复仇,这……这叫人如何是好!”
“噢,这样啊……”程羽彤侧首想了想,“最近可能不行,但这主意不错,那些狼盗纵横戈壁,烧杀抢掠,完全不把朝廷官府放在眼里,是应该去收拾他们了!”
陆大人彻底无语,这话要是让那些兵大爷们听见了就更麻烦了!只得任由程羽彤继续盯着靳风发呆,自己摸摸鼻子就离开了。
到了第十五天头上,一路风尘仆仆的太医终于出现在了甘州府衙的门前,连茶也没顾上喝,就被直接请到了靳风的床前。
太医院院使朱大人在见到程羽彤时虽面带吃惊,却也配合默契的没有叫穿她的身份,想必是韩霁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也顾不上给韩雷行礼就立刻开始替靳风诊脉。
朱大人把了靳风的脉,又掀起靳风的眼皮,半天才沉着脸道:“殿下的伤其实已接近痊愈了……”
“那他怎么还不醒?”程羽彤着急的问道,甘州的大夫早说过靳风的外伤已无大碍,可这样长期陷入没有道理的昏迷又是怎么回事!
“臣有一个推断……不过……”朱大人明显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您快说!”
“依臣之见,殿下他可能是……可能是……不愿醒来!”
“不愿醒来?”
程羽彤身子一震,站在她身后的陆大人先吃惊的叫了起来,“昏迷不醒的人怎还会有意愿,还不愿意醒来?”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要不是陆大人是有名的杏林国手,他只怕已经要叱责他在胡说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醒来?”韩雷的声音带着股死气,让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这……这个微臣可就说不好了,”陆大人皱着眉头,“微臣也没有遇到过这个症状,但是听微臣的老师说过,可能是……病人有什么让他恐惧或者伤心的事,不想去面对,所以不愿意醒来!”
韩雷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锐眼扫向脸色苍白的程羽彤,就见程羽彤神情仓惶,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不愿意面对,所以就不醒?!”朱大人的结论已经超出了寻常人的知识范围,是以陆大人仍旧皱着眉头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明白了……”程羽彤几乎是在呻吟着,她这来自现代社会的人,当然能够听懂朱大人的意思。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昏迷有时候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措施,当人遇到极度痛苦——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而负荷不了的时候,大脑会自动选择昏迷来回避现实。靳风的外伤都快痊愈了,自然不可能有肉体上的痛苦,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了,答案根本呼之欲出!
靳风是在逃避,逃避被程羽彤背叛的现实!
心痛的几乎无法站立,程羽彤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幸好身后有人托了她一把才没有失态。她回头一看,见是韩雷一脸漠然的站在她身后,连忙心虚的转回头,却又立即看到朱大人的双眼正紧紧的盯着韩雷扶在她腰间的大手,异常惊讶的样子,就觉得头疼欲裂,再也没有勇气在这间屋子里继续呆下去。
“那他要怎样才能醒来?”韩雷显然也想到了其中关节,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
“回二殿下的话,”朱大人不敢怠慢,躬身回道:“这只是臣的一个推断,也不一定就是这样!”朱大人在官场打滚多年,早已经练就火眼金睛,这会看到程羽彤和韩雷神情皆异,便已开始后悔自己说出的那个论断了!他身为医者,自然看出靳风身体无恙,而他不愿意醒转的原因,想必与眼前这两位身份微妙的贵人大有干系了!
“你只说怎么才能好就是!”
韩雷的表情已是颇不耐烦,周身还隐隐的透了股杀气,让朱大人下意识的哆嗦了下,对于这个目前似乎无职无权甚至是朝廷钦犯的前二皇子,他一直是打心眼里害怕的,光想想当日皇宫里的那场大乱子,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如今韩雷公然回朝,还与容娘娘纠缠在了一起,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说错一句话只怕就是掉脑袋的祸事!
“想法子……找出那个……原因来,心病还需心药医,”朱大人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程羽彤,只见她两只手正紧紧的攥在一起,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拗断似的,“每日再施针于百会穴,打通头部的血脉,或许……还有机会。”
“那就立刻施针吧!”韩雷吩咐道,跟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