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彤啼笑皆非,“我不到处乱跑,你怎么认识我的?”
纪少游还要说,被程羽彤打断,“好了,大哥,你不是说带我参加诗会的么,你可以作诗了。”
众人见他二人说的有趣,都又笑起来。纪少游宠溺的捏捏程羽彤的俏脸,“你这个促狭的丫头,知道我不会作诗干啥老提这茬儿,嫌你哥哥我请客请的还不够么?”
韩雷点头笑道,“程小姐说的很是,咱们就开始吧。”
纪少游呱呱大叫起来,“殿下,有您这位文才天下第一的人在,我们还有什么好比的呀。”
“少游不必着急,”韩雷莞尔道,“我今天不作诗,就给你们当裁判,如何?”
程羽彤忙也说道,“我可不可以也不参加啊,我不会作诗啊!”她读书时虽说语文是强项,可也没有好到能够即兴赋诗的地步,就是写篇作文那也得先打个草稿什么的。虽说也可以剽窃几首唐宋先贤的大作,可惜她也吃不准韩雷他们会出什么题啊!
“好妹子,你别谦虚了,”纪少游从来就是胳膊肘往外拐,“我听说‘天上人间’里那些好听的名字和楹联都是你起的。”他又向众人把“暖香坞”,“凤止堂”什么的介绍了一遍。
韩雷点头道:“能起出这样的名字,决不会是没有文才的人。”
之前说过话的户部尚书的女儿也说道:“不过是玩闹解闷罢了,作的好坏都是个乐子,没有关系的。”
这一来,程羽彤也没有话说了,只好恶狠狠的向纪少游说道:“反正我要是落了第,全由你来请客。”
纪少游乐呵呵的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
小宁郡王见状转头向韩雷请示道:“王爷,还请您出题。”
韩雷沉吟了一会,道:“前日镇国将军领兵相助宜兰国,成功的将那些倭人赶走,朝廷上下十分欢喜,不如我们就以此为题,长短不限。”他示意小宁郡王燃起线香,道:“还是老规矩,以一柱香的功夫为限。”
众人纷纷从小宁郡王手中接过纸笔,有的直接就坐在那里沉思起来,有的离座踱到窗边凝望着那片湖水出神,纪少游一会儿去瞅瞅这个,一会儿去瞧瞧那个,一屋子人数他最忙。程羽彤攥着毛笔愁容满面——自从她来到古代她就几乎没有写过字!倒不是她不会写,她只要写上一个,所有人都会相信她是真正的文盲了!她使劲的回忆自己记得的那些诗词,描写打仗的诗词倒是不少,可是好象不太应景,好些诗词气魄太大,比如《满江红》,要是从她口中念出“壮志饥餐胡虏肉”,估计要吓坏一片人。
正想着,突觉头上有两个光点,抬头一看,原来是韩雷正坐在那儿静静的看着她,这人没事生的那么好看做什么!程羽彤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韩雷压着嗓音低低的笑起来,程羽彤被他笑的脸上一红,忙又低下头去研究面前的那张白纸。
一柱香的工夫转瞬即逝,小宁郡王将各人的诗稿收起交给韩雷,收到程羽彤的时候却发现她面前仍旧是一张上好的雪花白纸,程羽彤故作镇定道:“我刚刚才想好的,来不及写了,等下我念出来给你们听就是了。”韩雷闻言一笑,也就任她去了。倒是纪少游吃惊的对程羽彤说道,“连我都写完了,你居然还没有写!看来今天你肯定垫底了!”
“我跟你打过招呼的!”程羽彤没好气的道,“横竖你出钱请客,我不管!”
韩雷一张一张的翻看各人的作品,不一会儿就看完了,遂抬头看向程羽彤,笑道:“就只剩你了。”
程羽彤站起身来,发现一桌子人都看着自己,深吸一口气,朗声念道: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起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半阕《采薇》念完,程羽彤满意的看到众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韩雷也是定定的看着程羽彤,神情却像是若有所思。
诗会(二)
《采薇》的难度好象有点高了!整个包厢的人除了韩雷,都半张着嘴愣在那里。程羽彤明白他们并不是在赞叹这首诗有多好,而是根本就没听懂这诗是什么意思。程羽彤高兴的笑了起来,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听上去艰难晦涩,说穿了就是一怨妇念的打油诗。回头解释完了,既不能说她才高八斗,也不能说她没有文化。这就叫剑走偏锋!
韩雷终于开口了,“这首诗……”他提到“诗”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好象不知道应否把这首《采薇》归到“诗”的范畴里,他顿了一顿又道,“提到了战争的另一面,战场上的胜负固然是人人关注的,可是在战场外有更多的生命都与这战争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每一个士兵都有父母妻儿,或许他们并不在意战争的正义或是邪恶,只在意能否与全家人在一起,诶……世事无常,不知累了多少人……”
韩雷语调渐渐低沉,眉宇间也笼罩了一丝淡淡的哀伤。程羽彤被他的语气感染,忍不住也点头道,“是啊,君不见‘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她话音未落,却发现韩雷身子陡然一震,眼中的忧伤已然散去,换上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黑。他深深的看了程羽彤一眼,突然长身而起,朝程羽彤微微躬身道,“多谢程小姐,韩雷受教了。”
程羽彤被他的举动弄的有些怔住了,忙起身还礼,刚抬头便接触到他那对深邃的眼眸,心中一阵战栗,只想着此人深不可测,他日若韩雷当真得登大宝,他若真能领悟到这几句诗的含义,那也不可不谓是百姓之福了。
屋子里其他的人都被韩雷和程羽彤的对话搞懵了,又见韩雷居然以皇子之尊向程羽彤行礼,更是吓坏了,都你眼望我眼的看来看去却不敢出声。
终于韩雷还是亲自打破沉闷,他坐下向其余的人笑道:“程小姐这首诗虽然格律有点奇怪,意境却是深远无比。无论写诗还是作文,立意是最重要的,辞藻,格律,韵脚这些都是其次的东西。若是意境对了,就好比是高屋建瓴,站在山顶往下看,怎么都是容易的。”
程羽彤忙胡诌道:“这其实不能完全算是诗,是我小时候看了书中记载的一种民谣的格式,觉得有趣就拿来用了。”
众人虽说还是有些糊里糊涂的,但是好歹都是文人才子出身,也稍微明白了点,纷纷点头称是。小宁郡王忍不住道,“说实话,程小姐的《采薇》我还真没怎么听明白,倒是您后面念的那两句,真是振聋发聩,深刻无比。”
程羽彤脸上一红,知道自己无意中又拾了先人牙慧,忙谦虚的连说“不敢当”。
纪少游也嚷嚷起来,“我是横竖没听懂!反正就是觉得听上去有些凄凉,还是殿下您给我们说说这到底是讲些什么的吧。”
韩雷笑道:“这诗似乎说的是对在出征打仗的士兵对家人的思念。战争凶险,家人杳无音信。总是盼着能打完了早点回家,却始终不见归期,自然是无限的悲苦。”
众人闻言也都点头感叹。他们都是从小锦衣玉食的人,从不知道平常百姓家对于战争的看法。此刻想到历朝历代皆有兵役,不知道有多少人生活在这样的痛苦里。纪少游家世世代代都是领兵的,此时听了解释更是大有感触,都叹兵祸害人不浅。
程羽彤见诸人因她的一首《采薇》变的情绪低落,忙道:“其实我们也不必太伤感,这些战士为了保家卫国而远离家人,他们是英雄;而他们的父母妻儿同样也是为了国家牺牲了天伦之乐,也需一样被看作英雄。倘若人人铭记他们的贡献,也就算值得了。人世间,各种各样的悲苦,总会有牺牲和奉献的。”
韩雷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程羽彤,道,“可惜程小姐是女子,否则我定向父皇举荐你!”
程羽彤忙摇头道:“我这人只会说些杀风景的话。朝廷正庆祝胜利,我跑出来说这些,不是找死吗?”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人赞叹韩雷能解这么冷门的民谣,韩雷摇头笑道:“其实我并不是完全明白。”他向程羽彤问道,“不知那‘薇’是什么?‘猃狁’可是一个国家或者部落的名称?”
程羽彤忙应道:“‘薇’其实是一种野菜,‘猃狁’正是一部落的古称。”
韩雷点点头道:“程小姐果然是渊博!”他又向众人说道:“今日看来,程小姐的诗是夺了状元了。”
众人都道,“这是自然。”
韩雷又笑道:“至于这榜末的一位嘛……”
他话音未落,纪少游已经跳了起来,“不用看了,自然又是我请客!反正今日我妹子拿了状元,我做兄长的虽说落了第,心里也是一样的高兴!”
诸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又纷纷向程羽彤敬酒祝贺,纪少游这个活宝插科打诨,最是热闹,一时间觥筹交错,气氛极为热烈。程羽彤天性是开朗活泼的人,她几乎就要融入这群新朋友中了,可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这场诗会其实会给她带来大麻烦,加上韩雷时常若有似无的朝她投来一瞥,弄的她心神不宁。她好几次想故作勇敢的回望过去,没想到韩雷总是笑眯眯的坦然接受她的眼神,甚至还朝她仿佛会意般的点点头,让程羽彤更加心慌了。
酒过三巡,程羽彤眼见窗外金乌西坠,心里发愁今日该如何脱身才好。芙蓉院肯定是回不去了,今天纪少游一定会粘住她给她安排住处!可是韩霁要是找不到她那肯定又要出乱子。还有她那子虚乌有的所谓“先存在客栈的行李”,老天!还有无数的谎话等着她去圆呢!
把心一横,程羽彤拉一拉纪少游,示意他跟她到外面说话,纪少游被她神神秘秘的举动搞的有点糊涂,忙向众人告了个罪。别人只当他们兄妹有什么体己话儿要讲,都笑着让他们自便。
“纪大哥,我突然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客栈换衣服,待会我拿了包袱再回来找你。”程羽彤皱着眉头说。
“你不舒服!”纪少游大叫起来,“我领你去看大夫,马上走!”他一把拉了程羽彤就要往楼下冲,吓的程羽彤忙将他拉回来,“你别叫那么大声!我这个‘不舒服’,大夫是看不好的,”她假装有些扭捏的说:“女孩子家的事,你懂么?”
纪少游先是愣了一愣,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他也是在风月场上流连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这事。一时间有点尴尬,道,“行行,你去吧,要不我待会再来接你?”
“你要陪着王爷他们呢!我很快的,一会儿就回来。”程羽彤又低声说,“你千万别说我为什么先走啊!随便你编什么理由。”
纪少游脸上浮现出“我当然明白”的神色,道:“我给林小姐使个眼色,他们就都不会问了。”
程羽彤知道这“林小姐”就是司马家的千金,模样清秀,人却是千灵百巧的。她赞赏的拍了纪少游一下,“大哥你真是聪明!”
“快去快回,小心点!”纪少游关心的叮嘱。
程羽彤口中答应着便下楼了。心中却是一阵温暖,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虽然说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但是也获得了许多人的关爱,有得必有失啊!
离开“翠湖居”,程羽彤始终不敢回“芙蓉院”,心想还是小心谨慎点的好。她飞快的来到“芙蓉院”偏门对面的一家胭脂铺——院里的姑娘经常会来这里买胭脂水粉什么的。
果然算她命好,立刻就在顾客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象是冰山美人优昙的小婢。程羽彤依稀记得叫“小螺”的。见没有人注意,便走到小螺身边假装挑选胭脂的颜色。小螺见程羽彤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吃了一惊,但是她显然知道程羽彤身份特殊,并不敢打招呼,忙又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挨着程羽彤选东西。
程羽彤心中暗赞韩霁手下个个是人才!尽量保持嘴唇不动,压低声音道:“告诉公子,情况有点变化,不用找我。”
小螺也不抬头,只是在嗓子眼里“恩”了一声,拿了几盒胭脂就扭头走到柜台上结帐去了。
程羽彤见她行事干净利索,心中稍定。当下走到不远处的成衣铺,随便买了几件衣服包了一包就回翠湖居了。她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行李,她的家当全都跟着老钱的马车回南阳了。想到她那些自行设计的漂亮衣服没法到京城来显摆她就心疼!
刚走到“翠湖居”门口就见韩雷那群人都陆陆续续的下来了,纪少游接过程羽彤的小包袱讶道:“你怎么才这么点东西?”
程羽彤耸耸肩道:“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拿不动什么东西,需要什么买就是了。”
纪少游怕是没有见过这么洒脱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