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来的妈妈是个很有中文底子的,就义不容辞地给她解释:“这劫福济贫啊,意思就是打劫福人去救济穷人。”
菲律宾妈妈好象明白了:“噢!” 转头对妈妈A说,“是不是把你的同学当富人给打劫了?”
“一点不错!”妈妈A说,“老两口发话了,说你的弟弟要结婚了,你这个做姐姐的还不给他出个一万块?你的表哥下岗了,你最好给他寄些钱支援支援;你的堂姐的小孩要上重点高中,要交赞助费,你支援一千刀不多吧;你的大姨妈要买房子你要帮忙,不要多,也给她寄个一千刀吧;一口气报了七八个需要赞助的,把我的同学都气笑了,跟她父母说你们把我们当什么了,当冤大头吗?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好象我们这里住公寓吃饭都是美国人白给似的,都不要钱,没看到我们家的生活状况吗?你们来一趟几乎花掉我们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我不打工大家就没有饭吃,住的公寓条件虽然很好,但是如果你交不上房租你就得滚蛋,因为手头紧没钱我连医疗保险都不敢买,所以连病都不敢生,有病就自己吃药扛着,全仗着年轻撑着呢!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还在这里扳着不疼的牙做人情呀,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燕说:“怎么想的?还不是虚荣心作怪,有些父母就这样,老是充当钦差大臣,搞均贫富那一套,拿一个儿女的钱和东西去贴另外的儿女,其实,大家成年以后经济都独立了,做父母的根本没有权力再干涉儿女的生活,当儿女的家,做儿女的主,你要做人情拿你自己的钱做,没意见,不要拆了东墙补西墙,而且把亲情和金钱搅在一起,什么都变了味道!这一点老外的父母就不这样,该谁的责任和义务就谁的责任和义务,分得很清,绝对不胡子眉毛一把抓,表面上看人家好象很生份,一个大家庭出去吃个饭还各人支付各人的,其实人家很对,不象我们中国家庭,看起来好象很热闹美满,其实处处是矛盾和不合理,拿了老大的贴了老三的,拿了老四的给了老二,老大老四能开心吗?”
燕的总结似乎很有人生哲理,说得大家一个劲儿地点头。
妈妈C说:“是啊,上次克林顿到中国访问,我看过一个报道,说是克林顿带着老婆女儿和岳母一起到上海豫园吃饭,饭后,克林顿支付了他们一家三口的餐费,他岳母自己支付自己的餐费,人家总统都这么做,很自然的,要在我们国内还不给老岳母骂死,立马捣鼓女儿跟他离婚!”
大家一阵笑声,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燕接着说:“话说回来,如果大家日子过得确实富裕,支援一些穷困亲友也是很自然的,问题在于这些来留学的,本来自己就够困难的,说不好听的,是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今年有奖学金明年就不知道有没有,不预备一些钱,到时候没钱交学费哭都来不及,又是在外国,碰个小病小灾的要上医院,到时候要钱怎么办?这些问题,那些做父母的也不知道考虑过没有?”
妈妈A说:“考虑也是曾经考虑过的,但是一遇到我们中国人要命的面子和要命的虚荣心,考虑的理性都烟消云散了,就都变得不讲道理了。”
听着她们的谈论我想起了出国以前国内曾经掀起的亲情热潮,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所有的文艺节目似乎一夜之间都发现了亲情这个选题,一窝风地搞创作,而所有的观点又表现得惊人地相似和煽情,纷纷挖掘出古代中国人崇尚的、曾经被现代中国人多年探讨过的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等价值标准,大力宣传某些观点,不知道是现在中国人太缺乏正确的价值取向,还是现在中国人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价值标准,在铺天盖地的宣传和灌输里,我隐约感觉到背离了本质和朴实的做秀,加上很多伪善和矫情,不由得有些臆怪。
我是那种崇尚朴素的人,对任何违法朴素原则,按照表演理论的说法叫“戏过”的东西,按照我们南京人说法叫“做”(读第一声)的东西都有本能的反感,当我从媒体的宣传方向感到这种东西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起了鸡皮大包。
不知道那一类搞创作的人是如何炮制的,反正,在我看过无数描写海外留学生的文章里和节目里,无不清楚地表达那样一些信息:要么就是这个被描述的海外学子是如何地孝顺,给家里大把钞票,于是一片歌舞声平,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要么就是在描述一个成功的海外人士的时候,不厌其烦地以这个人的口气,大讲孝顺是传统中国美德,炎黄子孙必须认同的道理;对于任何一个成功的海外人士,其描述中必定要有这一点,似乎没有这一点就不意味着成功。
而另一方面,在描述海外人士生活的时候,总是要不厌其烦地介绍这些人的父母是如何为儿女着想,如何伟大且赋予牺牲精神,如何慈祥善良,给予儿女多大的帮助和支持,似乎没有人以很客观的方式来描述一下背面的东西,那些父母们是如何不顾现实情况,不带任何感情地向在海外儿女索要钱财的故事,一律被筛选掉,似乎这么写不利于同胞形象,但是,这种状况确实是存在的,而且很严重,以至于我认识的很多朋友都有类似经历,因为对亲情的寒心而放弃这种需要高额回报的感情的人大有人在,于是就有了那种流传于中国媒体上的、海外华人“说话洋气,穿着土气,出手小气”的说法。
当我把这几句顺口溜讲给燕听的时候,她把眉毛一挑:“说话洋气是环境造成,穿着土气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再说入乡随俗,美国人都这么穿,平时汗衫T恤是正常,不是特殊场合你穿套装和西服,人家以为你有精神病;至于出手小气,我们花的是自己的钱,当然要想着花,这里可不象国内可以拿公款吃喝,这里花的都是血汗钱,当然就小气啦!你让国内的人花花自己的钱,我看也会变得小气的,花着血汗钱去送礼换取廉价的笑脸和赞美,这里不兴这这一套,所以国内人就说我们显得小气了。”
燕的话说出了很多海外人士的想法,在美国待久了,认同和熟悉了这里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就远离了原有的,思维方法也跟着变化,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人生经历以后,大家又总结出适合在美国生活的中国人的生活观和价值观,以往很在意的也许就不在意,以往很计较的也许就不计较,对于国内人的看法,这里的中国人似乎都不太介意,心想:你们过你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情,万里之隔,国家之隔,时间和空间拉长了所有的距离,说我穿的土气,我就土气,说我小气,我不给你钱就小气了,我干什么为了你们的一声赞美就要掏腰包呢?你的一声赞美有多大价值呢?
身居海外的人似乎早就参透了这其中的道理,如果为获取这种廉价虚荣心所必须付出高额代价,他们绝对不以为然,在这一点上他们学习了美国人的质朴和实在,以及被中国人称之为楞头楞脑式的诚实,YES就是YES,NO就是NO,没有必要转弯子。
至于所谓亲情,有当然好,没有也不强求,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呢?与其通过赎买的方式获取有限的亲情,不如忍受着“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痛苦,把那当作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精神追求吧。另一方面,身居海外的人也有他们非常务实的想法,因为在数十年的海外生涯中,亲情毕竟是远水救不了近渴的,真遇到困难,出手援助的大都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朋友,时间长了,亲情很现实地被淡化了,因此,在谈论到亲情和友谊的时候,我的很多朋友总结:远亲不如近邻。
再加上所谓近亲动不动要钱,久而久之,被变相标价的亲情就变得不太重要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煞不住了,关于国内父母要钱的故事一个一个说下去。我也想起一个朋友的事情,忍不住给大家讲起来。
“我的这个朋友是个学物理的,拿了博士学位难找工作,就自己掏钱自费又学了个计算机的硕士,拿到硕士学位已经三十大几了。刚读书那几年也有过女朋友,但女朋友嫌他的专业不好,不久就跟别人结婚了,他受了刺激就专心读书攻学位,拿到计算机硕士以后,好不容易在一家公司找了个工作,年薪六万多,这些钱看起来多,但是扣除养老保险和各种保险,买车的钱,自己的生活费,再加上单身人士报的税多,他一年到头存不了多少钱。”
说到这大家都点点头表示认同。
于是我继续:“我的这个朋友省吃俭用,几年下来还是存了几万块,这个家伙是个很孝顺的人,想着家乡的母亲,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母亲改善一下生活条件,就把这几万块钱寄回去,让他妈妈在他们住的那个小城市里最豪华的花园洋房区,买了一套四室两厅两个卫生间的大公寓,让母亲搬进去住了,算是尽了孝心,够意思的吧?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做得很够意思,以为母亲也一定很满意,很满足,夸他这个儿子好。他这么盘算着呢,谁知道事情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母亲并不满足,打来国际长途跟他说,你给我买的房子是很好,住得舒服,这样吧,你再掏五万美元吧,给你妹妹也买一套同样的公寓,我的朋友一听都傻了,说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呢?妈呀,我三十大几了,自己连个家都没有,老婆还没娶呢,自己住的是租来的公寓,先给你买了房子,是对母亲的孝顺,可是让我再掏一笔给妹妹,就真的没有能力啦!他妈妈一听,立刻就不高兴了,在电话那边说:啊,我白养了你了?我的话你都不听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的朋友放了电话,楞着想了半天,眼泪都下来了,想想觉得真的很没有意思。”
妈妈B说:“是呀!国内的人都以为我们出了国的是发了大财了,其实,无论是读书的学生,还是工作的人,大家都不容易,读书的留学生都是很艰苦的,靠奖学金过日子,有家的还要养活一家大小,任何额外的开销都不能有,有时候家属还不得不到餐馆打些小工,挣些零花钱贴补家用。而留学生的奖学金都是一年一签的,碰到导师的基金没有到位,下一年的奖学金就会出问题,这样没准还要自己交钱上学,如果交不上钱,就意味着学业的中止,学生身份都保不住,有多难,跟国内的人说不明白,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燕说:“你们有奖学金的还好一些,我老公开始连奖学金都没有,硬是靠我们两个暑假打工挣钱上学。我记得那年暑假我们两个坐着飞机到纽约打餐馆,挣了一万多,这才交了一年学费。生活费全靠我打餐馆挣,说来好笑,这么多年,我也就是打工才去了趟纽约呢,其它大城市我都没有机会去,没时间,都打工了,最多的时候我一个人打三份工,忙着赶场子,头都昏了,曾经还晕倒了一次,打了工的钱就有些舍不得花了。”
燕的话引发了太太们的同感,大家都随声附和:“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打过餐馆的。”
一个从台湾来的太太说:“我们家里不是有钱的,所以,我们也是靠打餐馆挣学费的,我记得我先生读博士的时候,我一个人打两份工,当时真的能拼噢!” 台湾太太说话的语态轻声轻气的,她是那种具有温和优雅气质的人,如果不是她自己揭发自己的打工史,从她那保养姣好的脸上,绝对看不出她曾经有过的拼博的痕迹。
“大家都一样的” ,从菲律宾来的太太接过话题,“我也是啊!” 从菲律宾来的太太年龄比较大一些,头发有些花白,满脸沧桑。“我们出来的时候年龄比较大了,开始老公只有半奖,也是不够呀!我就去幼儿园教小孩,挣钱供家用。”
妈妈A说:“你们有工卡还好一些,我们从大陆来的都是黑打工。”
妈妈B说:“好在亚利桑那这个地方的中国餐馆多,永远要人,不然,我们到哪里打工呢?”
燕说:“可以做Baby Sitter(照看小孩者),我就是那个时候做出的经验,你看现在不还是在做?虽然老公有了工作,但是不做开销还是有些紧,老公的工资扣了社会福利保险什么的,每个月拿回家的就那么多,扣了买房子、买车子的贷款,剩下的要支付一个月的生活费、水电费、电话费、汽油费、两个孩子上中文学校、学钢琴的钱等等,就所省无几了,我要是不开这个Day Care就感到有些吃紧了,所以,尽管有时候累得喘不过气来,可是还得做。”
妈妈A是性格爽快的人,她忍不住打趣燕:“谁叫你供那么大的房子呢?”
燕笑道:“是呀,有时候我也埋怨老公,说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