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我的乡下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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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我的乡下岁月-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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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到今天。我前面第84节“论上山下乡”就是专门回答她的。这样回答她不一定满意,但是她的儿子听说现在也离开了乡里,进城谋生。可以肯定,她对她儿子也不会满意,谁愿意自己的亲人背离生他养他的故乡?但,那是不可阻挡的规律。

  我得走了,我还要去一趟大河对岸的桑园。红湘和扁儿是给芦苇计捆数的,等我告别大家,她们重新起身干活时,却一遍遍总也数不准了。我搅动了她们的心思。是为我高兴,也为自己伤情。她们正当青春多梦期啊。谁不向往城市?

  我走了。李支书把我送到河边,往我手里塞了两条烟。原来他叫红湘收下我给的钱后,背地吩咐她多买了两条烟,送我。李支书平时话不多,没想到今天这么动情深沉,令我感动得一时语塞。我拿的哪是两条烟啊。

  我走下河坎,六十八岁的孔伯听说我连夜要去桑园转粮食,二话不说,把我送过河,寒风中黑灯瞎火的等在船上,又把我接回来。他对我说:“这下好哒,你娘不晓得有好喜欢,她也要有你个儿在跟前了,年纪大了。”孔伯不清楚铁四局并不在长沙。他一直记得的就是我娘的好,次次见我都要提。我就让他以为我是回到了娘身边吧。

  李镇长、龙主任为我办手续也是一路绿灯。

  待续  86、别亦难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86、别亦难
86、别亦难

  12月21号上午,我到公社迁户口。我是有意选中这一天的。七年前的同一天,我们从长沙来到这里,今天我要迁出去了。

  公社礼堂在开团代会。管户口的人在会场,他让我在外面等他。

  有人叫我:“成老师。”一个十分面熟的农村姑娘非常腼腆的走到我跟前。在农村,她可说是长得端庄美丽,透着一种清秀。我没反应过来,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我肯定与她并不相识,面熟而已。

  她也感到她是莽撞了点,就说:“我是小河口的团支部书记,今天在公社开会。成老师,你要走了啊?”

  我说,是的。但是我没问她任何问题,尽管心里感到疑惑。

  还是她在说:“我妹妹是张×梅。谢谢你教她唱歌,她又教会了我们。她说你好和气的。你的歌唱得好,又会拉琴。我们队的学生伢都喜欢你……听学生伢讲你要走了。你几时走?……谢谢你,你好走啊……我……我……要开会了,我……我开会去了。”她脸敝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讲完就匆匆走了。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了,但当时我是完全浸透在招工的喜悦之中。没有领悟到一个纯真的农村姑娘追求美好、向她心目中的文明化身道一声别的那种郑重。可以说这是一种动人的道别。我却简慢了她。从始至终对她说的话也许不到五个字。

  事情是这样的:

  前一年书薇还在时,我们在石公桥水利工地搞宣传队。因为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宣传队就选了好些乡下的年轻人,其中就有我们临近大队小河口的张×梅(我忘了她的名字)和张春华。张春华因为扁儿告诉过我一些她的闲言碎语,所以记得她的名字。张×梅却是个言语不多,很不起眼的姑娘。她也许在心里非常钦佩我们几个能拉会唱的知青。过去她们也在队里演过些小节目。可跟知青比那差别太大了。他们没见过手风琴和小提琴。这两样,当地老乡刚开始连名字都不清楚,把它们叫做“扯扯琴”和“琵琶琴”,而我两样都会,因此我也许成了她们心里的偶像。

  书薇走后,我已是白小河学校的老师。过了段时间,区里要开“三年建成大寨县”之类的会。那时文艺政策稍有开禁。也有了“我爱北京天安门”之类的儿歌。我在学校教了这首歌和一首拾稻穗的歌。孩子们立刻唱遍了周围社队。张×梅找到我说她们大队团支部要在区里大会上唱支歌,学生伢唱的歌几多好听。问我要歌纸。我说不妥,我再帮你选支歌。拿出新出版的《战地新歌》,却只有一支“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适合大家在庄重场合唱。我唱了一遍给她听,然后把歌本借给她,叫她拿去就唱这支。

  她回去了,几天后又来找我。原来大队里无人能识谱,广播室又没有这个歌的塑料唱片。只好要我教她唱。这在我真不算什么事。我教会了她。她回去教会了小河口全体团员。结果,小河口团支部(区、县优秀团支部)得了表扬。因为别的团支部只会《大海航行靠舵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小河口团支部唱的是一曲新声,得表扬是意中之事。这自然也是团支部书记脸上的光彩。

  可是为这事张×梅的姐姐真值得选择这样一个时机,伺准了我,专门道一次谢吗?更何况这已经是事隔两个多月了。她是可以经常在村口见到我的。她关注我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她没找我。她知道我并不认识她,就一直没勇气当面道谢。今天她看到我在礼堂门口探头探脑找人,当目光扫向她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觉得是最后的机会了。因此她决心找我讲出刚才讲过的话,想必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我想她不仅是想道声谢,她想表达的应该更多。那是一种渴慕和崇敬。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今天年轻人追星一样。这对一个农村女孩是多么不易。我确是简慢了她。尽管知青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下层群体,可是在农村青年眼里,我们还是属于另一等级的。那一刻,我的茫然与迟钝可能使我无意中像个贵族少爷一样,漠视她的存在,使她感到卑微,就像德伯家的苔丝。

  斗换星移,等到20多年后,听到一首叫《小芳》的歌,我再回想这事,隐隐感觉出那位农村姑娘心中的一片美好和高尚来。湖南经济电视台一档《真情》节目甚至使我动过心。(这是一个为观众牵线,重温旧情的节目)真想再去见见这位纯情的不知名字的姑娘(现在是大嫂了)。她曾经有过一刻非常纯真的美好高尚的感情,我敢肯定。然而真去找经视台,我又怕说我是自作多情。因为现在也许是相反了,她忘记了我,而我却清楚地记得这件事,记得她鼓起勇气的告别。可见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其实当时是被感动了的。我很在意她对我的表白。真正卑微的是我,受宠若惊的是我。

  我感谢她,她似乎是种象征。是她代表牛鼻滩,在我临别之际,表达了这片水乡对我的眷恋之情! 

  我走了。1975年12月28日,我离开了牛鼻滩。    

  中午的班船载着我走了。凝视船尾,镇上的房屋消失在转弯处,身后只留下一条螺旋桨翻起的白色浪链。它把那花岗石垒成的堤岸冲刷得干干净净,却冲不走我心中留下的这许多记忆!

  (文中部分人和单位用的化名)

  1982年12月初稿     2006年7月修改稿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附一)一封没有发出的致高红十的信
(附一)一封没有发出的致高红十的信

  高红十:

  您好。

  素昧平生,便直呼全称,恕我不敬。怎么称呼呢?叫老师?叫女士?你自己挑一个吧,好在你不是个俗人。

  给你写信不为别的,就因近日读了你的新书《乡情,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珍藏》。

  知青的回忆文章我一直爱读,自己也写过一些。可渐渐感觉出这类文人的末路来了。多是苦难苍凉之气。这也未必不好,就到了末路。然而作者多是“针眼大的事,拖出一车皮眼泪”(王朔的语言)。其中缺的是真诚或才气。阿城是写文章的顶尖高手,可他写知青的作品是纯文学,关注的是大“人”,自己的情感化于无形。史铁生也是。白眉赤眼讲自己,而真诚与才气二者兼具的,(或者说将真情能够质朴动人地表达出来的)真的不多。

  我在即将离开乡里的那一年就看到了《理想之歌》,便记住了高红十这个名字。这也正是今天感觉知青文学到了末路时,见到《乡情,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珍藏》这本书仍把它打开翻阅的原因。你的那首诗我其实不记得了。当时感觉是知青运动已是强弩之末,同伴走得差不多了,我也在乡下呆了七年,惶惶不可终日,竟还有人作这等豪言壮语。我想这还是闻革初期“首都红卫兵”的作派,高干子弟,下了乡也是知青贵族,与我们相去甚远,大异其趣。且看你下回怎样分解。因此,潜意识中记住了你的名字。今天看了你这本书,听了你的下回分解。真没料到,你那时已经进了城,却又再次下了乡。难以想象,你是那样真诚地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不难想象,你对那片土地有着怎样真诚的感情。

  《理想之歌》除了记得开头几句白描外,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现在想,我们那时有过理想吗?是要实现一种什么理想呢?那理想不过就是要在中国几亿农民中再添上千万农民搞饭吃吗?当时是这么想的吗?是到农村做劳力去的吗?若是作为知识分子去的,当时到农村去实现理想那就不妥。你也说了,我们到农村去撒播文明之花是无意插柳。“知识青年本无心播撒文明,理论上说,他们是去接受再教育的。然而文明之草却在所到之处,有了极其缓慢却又实实在在的成长收获……那草色近看不显,远看可鹅黄嫩绿一片呢。”讲得好,是无意的。这就不叫理想了。

  那理想若只是改造自己,那便是有病。凡理想,我想总应是主体对客体的改造。若相反,那还叫理想吗?更确切的叫法是“受虐狂”。宗教强调主体改造,那叫“修行”,不是理想。宗教的理想也是改造别人,叫传教。至于讲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主观世界,那是鬼话,第一,增加千万农民无意义,第二,我们是受教育去的。所以我们那时说理想是很可疑的。切莫生气。我也是现在才这么想的,当初岂明此理。只是跟你比,我们似乎明白得早一点。我们下乡是被迫的,极不情愿,没有那样“热血”,没有那般真诚。正因如此,我们也就没有那样轰轰烈烈。

  真诚是最可贵、最动人的品质。无论它愚钝到什么程度。“明白”如我者注定平庸。聊以*的是,渐知天命,能看到这点,也算不枉对岁月,总算真诚地面对自己一回。那是看过你的这本书后,为你过去的真诚质朴所打动,而自我扫描后的一种觉悟。人贵自知,我也很高兴。

  但是殊途同归,你们怀抱理想而去,之后对那片土地的情感;我们被迫而去,之后对那片土地的思念,我以为都是真诚的。都值得永远的珍

  冠尘2000年7月 

  
  这封信是好几年前写的,因为一直不知往哪里发,又不愿问出版社,嫌麻烦。一耽误,就收起来了。但是这次借这篇文字的发出,我把这封信也附在后面,仍希望有谁看过这篇文字,又认识高红十,就告诉她一下,我曾经被她的乡情感动过。谢谢!

  (高红十,1967届北师大女附中初中学生,1968年去陕北插队知青。后上大学,北大中文系1975届大学生。理想之歌是其毕业作,豪情满怀,登在人民日报,树为当时知青的标兵。后来我看过她两本书《乡情,我永远的珍藏》《三十年鸡啼灯灭》。语言就质朴纯净多了,有股黄土地泥土味。返璞归真,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附二〉对联
〈附二〉对联

  20081108下乡40年,牛鼻滩公社的长沙知青聚会,拟对联以纪之:

  初涉人世一脚踏进牛鼻滩此地泥深路烂低头暗忖这巴基不是吾侪久留之地!

  曾经沧海几番风雨人生路从来祸福相依回首难忘那年月岂非我辈永远珍藏?

  注:这巴基,常德牛鼻滩土话:这地方。

新浪网友评论
新浪网友评论

  无忧无虑网友的评论:《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近年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它不是散文胜似散文, 不是诗歌胜似诗歌,不是小说胜似小说。一口气看完43节,字字句句如诗如画,如歌如泣,文情并茂 ,很值得一读 。 期盼将文中重点片段和故事改编成电视剧本搬上荧屏,我想那效果不会亚于当年的《蹉跎岁月》、《孽债》及当今的《山楂树之恋》。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以琳泉网友评论:我也这样想,要是拍成电视连续剧,真的会很好看。

  镇上校网友的评论:用朴实的语言,轻松的笔调写并不轻松的话题。

  柳树坪网友的评论:真实的知青生活!我下放在洞庭湖区的南部,沅江县,与文中的情况十分相似。文中的莫津是我们长沙一中的校友。感到非常亲切!盼尽快看到未完的部分!

  漠千鳶网友的评论:很生动的故事和情节,很喜欢这类型的文章。诿诿道来中有淡淡的忧伤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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