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无论他们讲什么语言,你都讲得更好,是吧?太棒啦。”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但从他的语气来看,他并不像他话中表现出来的那么满意。“问题是,我们需要把这些都告诉他们吗?或许我们可以玩得精明一些。将你的秘密武器深藏不露。”
秘密武器?什么秘密武器?麦克西还在说我在军事领域的口译能力吗?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我的困惑。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秘密武器当然就是你懂的偏僻语种了。每个小孩都知道,好士兵是不会将自己的底向敌人广而告之的。你掌握的语言也一样。挖个掩体隐藏起来,盖上油布,直到需要时再现身。这是常识。”
我开始发现,麦克西拥有一种危险而又让人着迷的魔力,其部分功效在于让我觉得,他这个非常奇怪的计划很正常,即使我还弄不清有没有必要这样做。
伦敦口译员 第五章(4)
“试试是否可行。”他建议道,就好像在向我妥协,使他的方式与我超高待遇的身份相称。“比方说,我们说你能讲英语、法语和斯瓦希里语,这样可以吗?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应当是很了不起了。而你掌握的其他小语种我们则保密不说。你能控制得住自己吗?对你来说,这是另一种挑战,新的挑战。”
我没听错吧?我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但我并不是那样回答的。
“队长,究竟在什么语境下,或者说在什么情况下,我们要这么说?或者什么时候不这么说?”我又问道,假装我只是希望他还我以一个充满智慧的微笑。“我并不想显得像个学究似的迂腐不堪,但我们对谁才能说呢?”
“对所有人。对整个房间里的人。为了这次行动,为了使会议顺利进行。你看,”他停顿了一下,就像专业人士向呆子解释些什么东西时停顿下来那样。我得承认,我也有过把别人当做呆子的时候,我对此很内疚。“我们有两个辛克莱尔”——他举起两只似乎刀枪不入的手掌,每一只就代表一个我——“这是水面上的辛克莱尔”——他举起左手——“这是水面下的辛克莱尔”——他把右手放到膝盖上——“水面上的部分只是冰山的顶端,你只讲法语以及斯瓦希里语的各种变体。当然,碰上朋友时你也讲英语。对任何普通口译员来说,这都是正常的约束。明白了吗?”
“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队长。”我确认道,极力表现出热情。
“而在水面之下”——我目光下斜,看着他的右掌——“是冰山剩下的十分之九,也就是你懂的其他语言。你能演好这出戏吧?一点也不难,只要你控制住自己。”他缩回双手,又吃了一块饼干,等着我明白过来。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确定能否控制得住自己,队长。”我说道。
“辛克莱尔,不要那么喜欢炫耀你的多语天赋。你当然管得住你自己。这事他妈的就那么简单。我走进会议室,把你介绍给他们。”他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用他那糟糕的法语介绍起我来,“‘这位是辛克莱尔先生,我们的口译员。他精通英语、法语及斯瓦希里语。’祝你好运。听见有谁在用另一种语言说话,即使你听得懂,你也要假装不懂。”虽然我尽力掩饰,但他还是不喜欢我脸上困惑的表情。“看在上帝的分上,伙计。这又不是多大的事,就是装哑巴而已。人们每天都在做这种事,不用试就会了,因为说话人很蠢,感觉不到人家在装哑巴。而你,嗯,并不蠢。你他妈的很棒。嗯,很棒。对你这样的棒小伙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
“队长,那么我何时能讲我掌握的其他语言呢?就是你说的那些‘水面之下的语言’。”我坚持问到底。
我心底在想,那可是我最引以为豪的语言啊,正是它们使我与众不同。在我的书本里,那些语言根本就没被水淹没,而是被成功地拯救出来了。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觉得自己应当向所有人展示这些语言。
“我们让你讲的时候你才能讲,我们没说你就不许讲。我们会给你下密令的。今天给你第一部分,明天早上最后确认表演秀开始了,我们就会给你第二部分。”说完这些后,他那少有的微笑出现了,让我感觉放松了许多。那可是能让你宁愿横穿沙漠也要看到的微笑啊。“你是我们的秘密武器,辛克莱尔,是我们的明星,别忘了这一点。每个人一生中有多少次能获得机会推动历史发展呢?”
伦敦口译员 第五章(5)
“一旦走运的话都可以吧。”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运气只是命运的另一种说法。”麦克西纠正道。他那双幽灵似的眼睛闪动着,有点神秘。“人要么造就自己,要么毁掉自己。这可不是装门面糊弄人家。这是要在战争之后为刚果带来*。发动社会舆论,给基伍人一个适当的领导人,让整个基伍启动发展起来。”
一听见他描述的伟大前景,我的大脑就开始翻腾。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说到我——还有汉娜——的心里去了。
“在刚果,政坛高官犯大罪,情况至今仍未改变,对吧?”
“对。”我激动地回答道。
“如果你能发上一大笔财,就能在下次危机到来之前介入,让那些该死的家伙出局,对吧?”
“对。”
“整个刚果停滞不前。政府百无一用,人们干坐着等待可能举行也可能不会举行的大选。如果大选如期举行,形势很可能变得比以前更糟。因此,大选之前存在着一个真空。对吧?”
“对。”我随声附和着。
“而我们现在就是要在其他任何讨厌鬼采取行动之前去填补这个真空。美国人、法国人,以及许多跨国公司,一大堆人都在对刚果虎视眈眈。因此我们要在大选之前介入。我们要介入,也要留下来。这一次,将成为幸运的胜利者的正是刚果。”
我再次想要表明我对他说的一切十分赞同,但他没给我机会表示,又接着说:
“几个世纪以来,刚果一直像一个失血过多即将死亡的伤员。”他继续说,但表述有点混乱。“*奴隶贩子,其他非洲人,联合国,美国中央情报局,基督教徒,比利时人,法国人,英国人,卢旺达人,钻石公司,黄金公司,采矿公司,世界上一大半的投机商,以及在金沙萨的刚果中央政府都在利用它,而且它现在随时有可能要被石油公司利用。现在他们应当撒手了,而我们就是去让他们撒手。”
他把焦躁不安的目光转向坐在机身另一端的贾斯帕先生,后者正举着双手,看上去就像巴特西某个小商场里没有足够英镑硬币的收银员。
“明天会给你密封命令的第二部分。”麦克西宣布,拿上他那防毒面具箱似的旅行包,沿着过道离开了。
你一旦被麦克西的魔咒镇住,脑子里就会一片陶醉。他讲的任何东西对在双文化背景下成长的我来说都如音乐般悦耳。我的耳边回响着麦克西的言语,飞机引擎不规则的轰鸣声就不那么明显了。但缓过神的时候,我的心声却不那么顺从。
我对他说“对”,我说“行”了吗?
我没说过“不”,那我大概这么表示了。
但我究竟说什么“行”了?
安德森先生向我描述此项工作时有没有告诉我,要把自己变成一座语言冰山,让我语言天赋的十分之九都隐藏于水下?他没这样说过。他只是说,需要我去做点现场口译的活儿,在谎言中生活,而不是在我们自小受熏陶的圣经真理中修炼。水上水下,人格受控导致分裂的事,他只字未提。
“辛克莱尔,不要那么喜欢炫耀你的多语天赋。这事他妈的就那么简单。”拜托,怎样个简单法,队长?我得承认,没听懂却要装懂,那很简单。天天都这样人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换个角度说,明明听懂了却要装不懂,依我看,绝不简单。顶级口译员总是本能地作出反应,那是练出来的。听,然后迅速反应,这就是口译。好吧,我同意麦克西的话,口译员也会在恰当的时候才作出反应,但这与口译员瞬间反应的才能就沾不上边了。麦克西要我过后给他翻译,那是炒冷饭。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伦敦口译员 第五章(6)
我还在想着这些事,突然间,一个没刮脸的飞行员大声地叫我们系好安全带。飞机像被炮火击中一般,在频繁的颤动中疾冲停下。舱门砰地打开了,一阵冷空气吹了进来,我不禁感谢起身上穿的哈里斯牌套衫来。队长麦克西第一个从打开的门中跳下,然后是带着背包的本尼,后面跟着提着手提箱的贾斯帕先生。在安东的催促下,我提着旅行包跟在他们后面费劲地走了出去。一踏上柔软的地面,我闻到了退潮时海的味道。两辆车开着前灯颠簸着穿过机场向我们驶来。先是一辆皮卡,然后是一辆面包车。安东把我推到面包车上,本尼也把贾斯帕推了进来。我们身后飞机的阴影下,那群穿厚夹克的男子正把黑色箱子搬上皮卡。面包车司机是个女的,包着头巾,身穿一件皮夹克,简直就是成熟版的布里琪特。坑坑洼洼的小道上既没有标示,也没有路标。我们在往左还是往右?路边有一群绵羊,在车头灯强烈的近光照射下动也不动,呆头呆脑地看着我们。车爬上了山顶,然后下坡。在无星的夜幕下,两根花岗岩门柱摇晃着扑面而来又擦边而过。车呼啸着驶过一片奶牛牧场,绕过一片矮松树林,最后停在一个四周高墙围绕、铺着卵石的院子里。
黑暗中我看不清楚围墙跟屋顶。我们排成队,跟在司机后面,走到一个灯光昏黄、足有二十英尺高的门廊里。迎面是一排排的威灵顿长统靴,旁边用白漆标着尺寸。“7”字中间带了一画,像是欧洲大陆风格;“1”则是往上的那一笔先写。墙上像挂网球拍一样挂着一些旧雪靴。苏格兰人穿过这些雪靴吗?瑞典人呢?挪威人呢?丹麦人呢?或者这里的主人只是一个收藏家,专收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小饰品?麦克西说:“去正北方的一座小岛,那里没人会来打扰我们。”“你现在知道得越少,待会就能睡得越香。”我们的女司机在前引路。她的皮领子上有个标志,这让我知道她叫“格拉迪丝”。我们排队走进了一个大厅,顶部装有椽木,四面八方都有走廊。主人提供了一壶茶和一盘冷点心,让我们中间吃完炒面后还觉得饿的人可以填一下肚子。另一个女人名叫珍尼特,面带微笑,正领着我们的队员去他们需要去的任何地方。她让我坐到一张放有刺绣座垫的高背长椅上休息。
大厅里有个球形的落地式大摆钟,上面显示的是英国时间。六小时之前,我离开了汉娜。五小时前,我离开了佩内洛普。四小时前我离开了安德森先生。两小时前我离开了卢顿机场。半小时前麦克西叫我把自己最为得意的语言置于水下保密起来。我的“好看护员”安东摇了摇我的肩膀。我跟在他身后,疲惫地上螺旋楼梯。我说服自己,我即将接受圣心避难所学校监护牧师净化之手的正义审判。
“这里还不错,是吧,先生?”安东推开一扇门,问道,“不会想你家里的老婆或菜肴吧?”
“事实上我没想,安东。只是有一点……期盼。”我傻傻地说道。
“呵呵,我得说,你这状态不错。预定什么时候回去?”
我意识到自从给汉娜打了告别电话之后就几乎没跟安东交流过,觉得应当跟他套套近乎。“你真的结婚了吗,安东?”说完我笑了,记起他声称已经八年没跟他妻子讲过话。
“经常结,先生。结了离,离了又结。”
“其实是在休假期间才相聚,是吧?”我猜道。
“是啊,可能吧,我的生活就是这么回事。”
我又问:“悠闲的时候你干些什么呢?我是说,你没出发执行任务的时候?”
“名堂多着呢,真的,先生。我有耐性的时候就去监狱待一小阵子。我喜欢开普敦,不是说那里的监狱,是海滨。我到处追女孩子。呵呵,我们都泡妞,不是吗?现在你向上帝祈祷,然后睡觉吧,先生,因为明天有大事要做。如果你搞砸了,我们也都玩完。队长可不喜欢这样,是吧?”
“那你就是他的副手了。”我羡慕地说,“那看来你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这么说吧,你不是那种神出鬼没的人,我也没必要给你特别的照顾。”
“安东你说我会溜?”我问得自己都惊讶。
“老兄,你要是肯听我说两句你就不会怪我了。你我在自己的行当里干的都是那么回事。你我对自己的老婆都没招儿。你我都对在外头搞女人有一套。就凭这些,我得说咱俩都有多重人格,所以我要用隐语客气地暗示你一下。”
他出去了,我关上门,坐在床上。一种快意的疲惫感向我袭来。我拿起床头的电话,按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