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摸摸他的头,伸手接过小少年怀里的胖女娃娃,抱在自己怀里,又牵起小少年,好生送他们回了自己的住处。
上界,大鹤悠游自在云里飞着,仙人们三两坐在浮桥上下着千年一盘的棋局。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朵十万火急匆匆而过带着淡淡药香的云。
天道即将崩乱,而庸人永远幸福的活在懵懂无知的今天。
”禀帝君,这株是我从真还涧的界道上采下的地怀。放在吾园中也养了许久,现下已经邪气入侵,生生变成了一株魔物。地怀生于地下,吸取的是地里的精气。如今看来,是不是说,事态更加严重了?”
仲艾拱手垂目站在殿下,那棵散发着摄人黑气的地怀在他袖中还在挣扎扑腾。
“已经,如此严重了么?”坐在帝座上本就脸色发暗的温雅男子闻言脸色更加晦暗,喃喃自语道:“已经不能再等了。”
他是下定决心般,霍地抬起头来,难得厉声吩咐众人:“仲卿,此事不可声张!另,吩咐下去,天婚不可再推了,令各司神着手准备!”
“晓!”仲艾肃起脸垂袖称是。
“去请佛祖和妖主过来。”
“晓!”殿中仙侍领命各自去了。
“仲卿,尔先回吧。如今事态紧急,天婚的事,尔也要多多上心。”
“下神,定当竭尽所能去做!”
重重的金色殿门在身后关上,仲艾站在九十九重天天宫之前,俯瞰一派祥乐安宁的上界景象,不知为何,心中骤然一冷,呼出一口压抑的长气,这安宁,怕是看不了多长时间了罢。
入魔地怀一口咬去了灵芝二百年修为,丢了头上那朵小蘑菇,小女娃娃总是闷闷不乐。仲艾让泊樱给她送去甜甜的泉水,又给她的窝木下埋了许多她素爱的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即使这样,也难得逗她一笑。
头顶着小花的小少年抱着一罐从丹房偷来的本是仲艾炼丹用的蜜,讨好的给他芝儿妹妹吃。
小女娃娃气哼哼的抱着那罐子蜜,一边大口吃蜜一边抹泪儿。
小少年小大人似的蹲在她身边拿帕子给她擦脸。
夜深了,司医殿里大大小小的神仙草药都睡了去。
小女娃娃忧郁的晃荡着小腿坐在药园子中间亭子的栏杆上,掏出银片打磨的小镜子左瞧右瞧,忽的又不忍嘤嘤哭了起来。
“哭什么?”泠泠好听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灵芝红着眼扭回头去,看见亭里站了一位披着墨色风斗,带着黑银面具的男子。
月光洒下来,映的他面具下的金色眼眸深深沉沉,唇色樱红。
小女娃娃抹了抹脸,抽抽搭搭呜咽道:“是你?芝儿头上的小蘑菇没了,嗝,芝儿不漂亮了,怕上神是再不会喜欢了。”
男子默言俯下身来坐在了栏杆上与小女娃排排坐,几只彩色的羽毛和红色宝石叮叮当当垂下来,显得神秘非常。
越过药园子,前方亮着的那盏灯光就是从上神的寝殿透出来的,男子抿了薄唇,望着那唯一明亮的一扇窗久久不愿移开眼睛。
“你天天来这里,我家上神根本都不知道。”小女娃娃撇撇嘴,复又歪头问到:“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半晌,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喜欢吗?”,“。。大概和你一样,喜欢他吧。”那高大的男子倚在栏杆上,看那盏灯也熄灭了,隔着面具,金红的凤眼半垂下,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灵芝摊着小腿坐在他身边,仰头望去,却只看见一张冰冷的面具。
“你在这吧,我要回去睡觉啦!”
小女娃娃从栏杆蹦下去,风声一过,身后飞过来一样物事,小女娃娃灵巧扬手接住,月光下,凤尾小珠花亮闪闪,每根金丝凤羽栩栩如生,红宝石做的点缀光影闪烁,像是要飞活起来。
“嗯?送给我的吗?”女娃娃看上去很喜欢,握着钗仰着小脸问他。墨色的风斗逶迤拖到朱栏上,发上的羽冠轻摆,凤翱隐在黑银面具后的朱红嘴角一抿,金红的凤眸还在看着那远处的宫殿,声音淡淡道:“就当是,送给情敌的礼物。”
“嘁~。谢谢你了,情敌!我是不会把上神让给你的!”听他这样说,小女娃娃毫不客气对镜将凤尾钗别在掉了小蘑菇的那边发上,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的走向药园子深处,发上的珠花一晃一晃煞是好看。
亭上风过,卷下金黄的新桂花,沸沸扬扬的撒铺在他的靴下。
月上到天亮,直到天际泛白,晨乌捂翅揉起惺忪的睡眼。
他才拂去身上的落花,起身,利落翻过司医殿高高的围墙,化作一只金灿灿的小凤凰飞走。
院前,司医上神推开殿门,银色的长发漫过脚踝,揉着桃花睡眼打着哈欠对着暖阳抻了个懒腰,泊樱带着殿属端来一样样的洗漱用具。
一日晨光,才刚刚开始。
可对有些人来说,一夜的守候才刚刚结束。。
18
仲艾一如往常去九十九重天送药,东扶帝君倦怠的吩咐仙侍收下。
东扶帝君自那次去了天隙回来之后,身体总是不大好,人前却总是强撑着,众仙众神往往不知帝君身上仍有旧疾缠身,各个皆一派六界安泰的悠闲姿态。
可仲艾一直料理帝君的身体,越是每每见到帝君渐消的身体,总觉得心凉意冷。
他前脚方出了天宫,迎面就遇着俩本都躲而不及却时时能不期而遇的人。
“司医上神,好久不见。”
凤眸男子站在妖主身略后的位置,并袖,腰上红绯的宽腰封上缠着墨色绳索,垂下流苏荷包佩玉凤章,显得腰上纤而不弱,宽袖上点点墨染乌云,唇上若红桃一点,泠泠清清的声音。只那双狭长的凤眸,邪魅而嚣张的看着自己。
仲艾捧着如意左挪一步,那热辣的凤眸转过来,往右两步,那眸光还是落在自己身上。
娃娃脸上神苦恼的皱起眉头,强撑起一点皮笑肉不笑,终于应付般的“嗯”了一声算是糊弄过算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区区妖主的一族之主,在九十九重天上却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他竟不知这等小辈妖族,竟能如此能耐自由出入天宫了?帝君为啥也不管管?妖主也是,为啥将这小凤凰天天带在身边?妖界没妖了么?还是说这凤凰一族太太平了,少族长真的能闲成这般?
仿佛是能看懂司医上神心中这般碎念般,妖主媚狐般的眼了然的笑成了月亮弯。
“你家帝君今日身体如何?”
仲艾眼里流过一丝黯淡,还是拱了拱手道:“还好。只是旧伤难愈。帝君他总是担负着许多常人不能的痛苦。”
“所以他才会是你们的帝君。”妖主一声感叹:“罢了,我去瞧瞧他。”
“妖主好走,下神也回了。”仲艾实在受不住那热辣的眼,涨红着娃娃脸匆匆腾云而去。
凤翱不语。默默收回眼神,伫立在妖主身后,像是一尊冷漠石雕。
“不追?”
“。不了。”
妖主抱着一只琉璃银八瓣莲的手炉,斜着媚眼瞧他,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料想到那凤少主此刻是如何的心思黯淡气馁,更何况,露在面具之外的下巴早就绷直,艳艳红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若没动心思最是好,若是动了心思也趁早放下。与你与他,这样都是最好。”
终是不忍,妖主撂下一句,走远,两排狐侍垂首跟在他的后面。天宫的守门小仙恭敬的打开山高天宫殿门。
凤翱的手在风斗下握紧那片薄而坚韧的龙鳞,金红的凤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雨后清露般的一声压抑抽吸之后,是冰凉细长:“谢吾主教诲。”
仲艾腾了云行至很远方才停下。覆上自己还在热烫的脸颊,暗暗啐了自己一口。这是怎么了?他已经不是龙苏了。为什么这心,还会忍不住加速的跳。不是龙苏不是龙苏不是龙苏!
司医深深吸了口气,重复默念着这几个字,再睁开桃花眼,却是忍不住顺着眼睑腾起一层水汽,有小仙坐在鹤上路过,他忙羞愧的抬起袖子低下头遮住脸。待小仙过去,他咬了咬牙,脚下云急速越过天池,越过云海,跌跌撞撞下了界,穿过竹林,推开竹篱笆上的门,疾步走进那空荡荡的屋子,榻上的被絮已经腐露出来。
那本青绿的竹榻已经泛黄,仲艾不管不顾,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抱起那床已经沾满灰尘破败不堪的被子,脸迅速埋了进去。
灰白的棉絮渐渐蓄满了水汽,洇湿了一片。
“小妖。你在哪里?”
“在哪里?”
“我。。呜呜。真的,很想你。”
他颓然的松开那被子,仰头躺在竹榻上,漫长的银发洒满了枕边,宛如银月的眉毛皱在眉心,长密的雪色睫毛轻颤着合上,顺着眼角几乎透明不可见的一行晶莹痕迹悄然滑下。
他努力的嗅着,想要从这间屋子里嗅到熟悉的饭菜香,回忆中的龙苏身上清新淡雅如同水中新鲜荷叶的味道,却只闻到腐朽破败的气息。
屋子里的灰尘在阳光直射之下,在屋子里上下飘荡,错觉之间,竟觉得那是无数的金粒子,金色,是小凤凰身上的金色,还有红,艳如烈火般的红,不是他的龙苏,他身上只有化不开的青黑,唤着他“仲艾”时眼眸里深情深邃的青艷至黑的颜色。
仲艾握着心口的位置,两个人的面孔不断交替着在他脑海中出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快,心脏在剧烈的跳动,那两个人,龙苏,凤翱,龙苏,凤翱,仲艾呼吸急促,控制不住脑中两人的身影渐渐交叠融合成一个人。
“不是这样的!不!”
仲艾捂着不断涌出眼泪的桃花眼,又跌跌撞撞跑出了竹坞。
竹篱外,一身火色战甲的凤眸男子伫立在那里,看见仲艾狼狈的跑出来,他下意识的想迈靴进院子扶住他。
仲艾没想过他竟然尾随自己来了这里,让他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实在是丢人至极。
他扶着门扉剧烈喘息,桃花眼痛苦的看着凤翱,拼命摇头抗拒的嘶喊:“你别进来,别进来!”
凤翱生生止住了想要抬起的乌色靴子,风把他的大斗篷吹的浮起来,黑银的面具遮着他的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别进来!”仲艾犹自摇着头,甚至无意识防备的遮住了身后的门。
是啊,这里是龙苏的地方,他凤翱又有什么资格踏进去?就像面前这个男人,与他相爱是人是龙苏,又与他凤翱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心的位置好疼啊。明明都没有心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疼呢?
凤翱看着面前对自己防备至极的男人,藏在斗篷下的修长手指攥紧伸开又攥紧,握成拳狠狠压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他抬起金红的凤眸,压抑着声,启唇,带着丝丝痛楚:“仲艾。”
“大胆!你是何身份!竟敢直呼吾的名讳!”银发上神的手几乎要陷进竹制的门框中,他强撑着自己保持一丝上神的冷厉,颤抖着,却不敢抬头去看那与龙苏八分相似的脸,他怕他会忍不住抱他在怀里,再也不松开,可他又怎么能那样做?因为爱不得,所以找了个替身吗?那他司医上神又成了什么?绝对,只能要龙苏一人。
仲艾闭紧眼,咬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呵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回去!”
凤翱就站在篱笆外看着他,看着他故作坚强,看着他含着泪几乎都要哭出来,却是搬出一副冷落上神的姿态骂自己回去。
“呵,”凤翱拼命摁着胸口的位置,仿佛这样能减轻一点痛楚,他明明痛的都快抽搐了,凤眸却冷冷的直视着他,嘴角勾出一丝嘲弄的笑,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不敢爱我。”
他突然好羡慕那个据说是斑驳子妖力低下被人摒弃的自己啊,纵然那么低贱,还是有个人喜欢自己。这是何等的幸福?
够了,到此为止吧。
龙鳞从袖口垂下来,垂线勾在指尖,他把它挂在竹枝上,凤眸隐藏在面具之后,只能见一点涣散的火光:“我。。不会再扰你了。下界风大,早早回去吧。”
“你。。”司医上神抬起早已经酝满水汽的桃花眸。
青银色鳞片挂在翠绿的竹枝上,光滑的散发着盈盈的光,小凤凰将唇抿成煞白的一条线,凤眸里再无光彩,决绝的回身,红玉叮当,发上的凤羽划出艳烈的一条弧度,他挺直了腰身,向着竹林深处。
一步,两步。
那团如同烈火般的身影轰然倒塌。
19
界有六荒,时之彼方,日载月息,龙凤呈祥。
究竟,活着的意义究竟为何?
从我作为凤翱在无尽业火中诞生的时候,那个有着狐媚气息的嚣张妖主就睨视着告诉我。我,不过就是作为龙生凤补的一块天地章,龙苏,或者是凤翱,不过,都是用来补天道的一个工具。
可以有五感,可以有六识,但是,不可以有情。
可若是无情,若是没有执念,我也不会拼着一缕残魂再次浴火重生。
所以,仲艾,我来了。
我拼尽所有的力气,冲破桎梏,冲破轮回,冲开那片无边的业火。不是为了六界,不是为了苍生,原来,只是为了再次守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