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水娇呢?”沙碧惴惴不安地问。
“当然包括水娇,一个乡村辣妹,找不到导游活干的半拉子新新人类,她一度还相当于我的园长呢,其实她更适合当隔壁酒店的妈妈桑。”牛爱又大笑起来,“哈哈,说笑啦,其实这小女子古灵精怪,天赐我也,你是知道的,她是千面女郎,做什么都有模有样,她砍祖师爷,她砍卫牺牲也能砍晕,但她没有文凭,没受过专业训练,尤其是那一身乡气,这是她的基因所致,是她的死穴,没治的了,像那个原来唱《祝你平安》,后来突然花癫似的在台子上胡蹦乱跳的孙悦大姐,不管怎么折腾都还是个中国大陆的村姑,人家野蛮女友全智贤那才叫现代都市辣妹,打耳光都打得那么有型,可水娇还不服气,屡教不改,那才叫晕死我也,现在怎么着?我只好把她换下了,中国式的家族管理要不得,我可不想自毁长城。”
“呵呵,你又拿她怎么样了?”沙碧装着东张西望,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新聘的总经理斯露娜小姐你已经见过了。”牛爱说,“人家是中国第一批,不,是第一个早期教育的硕士,那气质,英语说得比水娇说白话还溜,我在南方人才市场一眼就锁定她了。”
沙碧眼前马上浮现出一个冷冰冰的居高临下的眼镜妹,还有在那镜片后面对他礼貌而又不屑的目光。当时,是他请假回家的前几天,在一楼的档口那里,她把他刚出版的想送给她这个“中国第一个早教硕士”当见面礼的那本《草根教育家卫牺牲》撂在一边——可能是因为刚当上“总经理”,一鸟入林,百鸟压音,除了水娇,整栋天才大搂原来唧唧喳喳跳来跳去的小阿姨都噤若寒蝉,让她自我感觉空前良好,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吧,她简直连起码的礼貌都忘记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不以为然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们学院中人对野狐禅不感兴趣。”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尊心受伤的沙碧哼唧了一声子曰,还以为人家没有听到,殊不知从此又让人家记恨他了,人家以后就以“小女子”自居,不断臭他的大街。
当时她还不屑化妆,简直有一种素面朝天,目空一切的派头,让沙碧更感到压力。
沙碧后来觉得,其实硕士妹最初那种自以为是,睥睨群伦,不吃人间烟火的瞬间才是她最美丽最难能可贵的时候,她要能永远那样保持下去多好啊,说不定他还会爱上她呢,用不着她率先对他伸出橄榄枝——当然,这是后话。
说到斯露娜,牛爱神采飞扬,更来劲了。他说:“她是我见过的智商最高的奇女子,读书过目不忘,反应像电一样快,搞婴幼教育完全是浪费天才,我要全方位塑造她,在她身上下了重金投资,光经理室装修就花了我十万元,我还给她配了部奇瑞QQ ,这是事所必至的,舍不得孩子逮不到狼,谁都不要眼红,水娇已经过时了,硕士妹将对我另有妙用。”
沙碧本来对硕士妹不感兴趣了,但听牛爱将她跟水娇连在一起,便问了一句:“有什么妙用啊?”
“天机不可泄露。”牛爱嘘了一声,“对你也还不能说,而且,这还要看她的造化。”
“弄什么玄虚,关我屁事。”沙碧也哼了一声。
“哈哈,我牛矮牯何德何能,就是会用人嘛。”牛爱得意洋洋,“我开始办婴幼教室的时候其实根本没钱,那辆桑塔纳是我在私立学校三年的所有积蓄,我创业的第一桶金怎么弄?借鸡生蛋嘛,在报上打广告,我出项目,投资智力,对方出钱,吸引了一大批有钱没处扔的土财主,我选了个最忠厚老实的寡富婆,她也特爱孩子,像母鸡爱小鸡似地爱孩子,我们合作无比愉快,但等我羽毛一丰,就跟她拜拜,她也知足,捧回五六十万乖乖走人,这整栋大楼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真是周公吐浦,天下归心啊,包括你,你也为我作出过应有的贡献,你看——”
牛爱反手指着身后满墙头悬挂着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塑料展板,上面有一张《中国教育报》的缩影,登着沙碧那篇《不当大老板,甘当娃娃头》的洋洋万言。
也就是说,在牛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漫无边际地神侃的时候,两人已经从一楼登上了五楼,走进了金光灿烂的会客室,在牛爱那个博览会似的摆满了展示他最近几年来无限风光的文字、照片以及奖状、奖杯、证书、聘书、报刊杂志和其他实物的陈列馆里坐了下来。
沙碧知道,牛爱叫自己过来往往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要自己当他的观众和听众,要自己洗耳恭听和大跌眼镜,他要自己明白这么一点:他也可以成功,不,其实他才可以成功。牛爱其实还是个簇新的小暴发户,多年居人之下的委屈让他积怨太久,现在终于轮到了他扬眉吐气的时候。沙碧很理解他,这个时候总是一声不吭,让他过足嘴瘾。沙碧知道,牛爱也特别需要用一种话语的魔幻来给自己加油打气,在一定意义上他就是靠自己的话语气流把偌大个气球给吹上天的。于是,慢慢地,奇迹开始发生,沙碧简直要被他说服了,原来自己真的不如他,他才是这个时代的主人翁,而至于他成功的各种硬件事实更如铁板钉钉地摆在那里,不容置疑,让沙碧痛苦不堪。
但现在又是有求于人的非常时期,这回牛爱又明确说了是要指点他办三件“洒洒水”的事儿的,沙碧就更上了心,两眼一直满含期待地望着牛爱,很像讲台下那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学生。
“好啦,哥们,咱哥俩谁跟谁哦!”牛爱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作出一种自嘲自讽又推心置腹的样子,“咱哥俩才不是对手呢,我们互相较什么劲?你不要在我面前装酷,我也不要在你面前摆谱,知我者,兄弟你也,知你者,哥们我也,我们都是各自肚子里的蛔虫,我们还是同一条苦藤上的瓜,尤其是在今天这种只有竞争对手没有真心朋友的市场经济时代,咱哥俩还不惺惺相惜的话那就真的是六亲不认,天理不容了——噢,那个原来在厦门弄什么牛皮文化传播公司的曾启明你还记得不?”
他?提起曾启明,沙碧哭笑不得,心里难过极了,他像吃了怪味豆似地拧着嘴说:“不就初三的时候才插到我们班来的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城狗仔吗?”这小子说是因为早恋耍流氓才从城里一中赶到乡下来的,可他下乡后还情难自抑,晚自习在课堂上*被巡视的老师当场揪了出来——简直惨无人道。要知道,老实“三好”如沙碧上课的时候也打过飞机。
“可这老流氓狗改不了吃屎,连朋友妻不敢欺这条底线他都敢踩!”牛爱又突然义愤填膺起来,大声乱嚷,“我们男人是离不开女人,我当年的人生‘三M计划’你还记得不?就是当名人开名车玩名女人,可玩女人也有个底线嘛,不然就跟畜生差不多了,当年我刚把水娇带出来共同创业,呵呵,什么共同创业,她主要还是起慰安妇的作用,可这也很重要呀,我们如火如荼的男人,没有个水一样的女人也会烧成火屎,炸成灰烬的,当时曾启明到广东来考察市场,看中了我的婴幼项目,也算他有悟性,他手头刚好有了一点钱,也不是有多荣耀的钱,是他那个要跟一个浙江的香菇老板跑的老婆付给他的20万离婚费,我刚好资金有点紧,两个人一拍即合,就在隔壁的南国酒店商定合作的事,后来水娇过来陪,他一见水娇眼珠子都掉出来了,索性在我们面前装酒疯,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朝她那磕磕碰碰,挨挨挤挤,说什么我们是天生的合作伙伴,可以取长补短,因为他的长,我的短,他帮她搔痒可以搔到我搔不到的地方……”
沙碧噗嗤一声,喷了口橙汁。
“你说这是人话吗?”牛爱继续说,“看在那20万的份上我先还忍着,她却忍不了了,这野丫头,一大杯冰镇啤酒兜头浇去,说帮他醒酒,合作的事当然泡汤了,可水娇有一句话真把我给感动了,她怎么说来着?她说老公,我就是一只鸡,也不会卖给你的朋友的!怎么样,够威水吧?”牛爱边说边目光灼灼地盯紧了沙碧。
沙碧嗤了一声,闭着眼睛,不置可否,心里却如火中烧。
“当然了,凭她的传统美德,凭我越来越雄厚的势力,我还怕什么?像李小飞那种附庸风雅,丢人现眼的假嬉皮士对我根本构成不了威胁。”牛爱说着说着,又打起了哈哈,“不是我说的,没有定力,缺乏实力的男人,看见我的大奔就会阳痿,我牛矮牯就是短了一点嘛,可是短又这么样?别说我短,我*包你爽,我每天晚上都让她欲仙欲死,李敖说的,我不吃伟哥,因为我就是伟哥你知道吗?”
沙碧感到喉咙发痒,干咳了两声,索性站起来,走到门边,踏开垃圾桶的自动盖,啊趣一声,吐了一口响亮的痰。
“咱哥俩才是天造的互补关系,地设的黄金搭档啊!”牛爱又激动起来,他就有这种本事,随时都能激动,而且不停地激动,“我们将近20年的革命友谊,血浓于水,牢不可破啊。”他身子凑过来,两只手放在沙碧的肩膀上,作势要拥抱沙碧的样子,见沙碧毫无反应,便肉麻地捧起他搁在茶几上的一只手说:“还是范伟说得好,缘分啊,谢谢噢,现在,咱哥俩终于闯出来了……”
沙碧睁开眼睛,抽回那只手说:“我早就恭喜你了,你才是成功人士,闯出来了的是你,你别拉我做陪衬,你看——”他指着房间里摆的好几本厚度超过宽度的什么“名人大典”和占领了大半个墙的长度是高度十倍的人民大会堂集体合影的镜镶照片,“你多牛啊,你现在可是‘大地之子’,‘中华创业英才’、‘世界教育名人’……”
“还银河浪花宇宙尘埃呢,你也这样装糊涂就不是你的风格了!”牛爱却作受屈愤怒之状,“我哄谁都不会哄你,我哄谁都哄不了你,这些劳什子怎么来的我们心照不宣,那都是用来蒙广东这里那么多文盲和半文盲的新暴发户的,尤其是蒙那些看书看皮看报看题的娘儿们,你是谁?我可从来不拿这些跟你摆谱,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
这倒是牛爱还不无可爱的地方。沙碧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抻了抻腿,伸伸懒腰说:“好了,别卖关子了,说吧,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你废物利用的,你要我帮你办的那三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是帮你自己办!”牛爱不客气地提高了音调,“头两件其实你已经在办了,一件是商会成立大会的事,当然,这是我的事,但那些大王八蛋和那么多嘉宾的讲话稿,商会的章程,你长篇报告文学的构想和提纲,你准备得差不多了吧?另一件是我们九九归一卫牺牲演讲会的事,卫牺牲越来越不好控制了,但大家放心,我们肯定要绑架他的……”
“这些事别说了。”沙碧不耐烦地说,“你快说第三件是什么事。”
“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牛爱突然悠哉游哉起来,“子曾经曰过,‘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让我慢慢地启发你,让你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去做,你才能做得最好,这件事特别重要,从长远来看超过了前两件。”
“好了!”沙碧有点窝火了,“你别拿我当小学生。”
“怎么会呢!”牛爱作无比真诚之状,“其实我从来没有低估你的价值,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帮衬还少吗?即使是在你最不屑的市场经济领域,你对我的意义往往也歪打正着,像那篇大文章,喏——”他又朝墙上一指,“《不做大老板,甘当娃娃头》,什么不做大老板,我就是大老板,现在书记市长们都自称老板,但被你那么一说,马上把我的格调给提升了嘛,我们天才智力决不是俗物,我简直可以说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呵呵,折杀我了。”沙碧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受用。
就在两人东拉西扯的同时,牛爱那边厢早已有条不紊地烧好了水壶,洗好了考究的茶具,泡好了热腾腾的香气扑鼻的茶水,可见牛爱的“情商”的确比自己高得太多,这又是沙碧不得不佩服他的地方,自己从没有他那样耐心、细致、周到、讲究的礼数,这方面自己比“当代孔子”卫牺牲还敷衍了事,从来不给客人,也不给自己泡茶递烟拿饮料什么的。
牛爱一边服务生似地给沙碧倒茶一边说:“今天叫你来,哥们,也是要跟你有福同享。我一个在深圳开茶庄的老板给了我这罐什么*大红袍,我想大红袍全国就那么两棵,还士兵守着,怎么就轮得上我喝?但承蒙他的孝敬,我倒要叫上你,咱哥俩一起来品尝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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