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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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关-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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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孟八爷知道,莹儿妈说的,也是实情。白福再坏,还是个男人。憨头虽好,却早做鬼了。幽冥两路,显然跟莹儿配不成夫妻了。想到老顺老俩口说过的那个话题,想,也好,就顺坡下驴,索性挑明了,就说:“不过,人家白亲家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憨头毕竟不在了。莹儿也年轻,叫人家守寡也不是回事。你老顺想留人家,名不正,言不顺,叫人把牙笑掉了。白亲家的话虽不中听,却中用。你好哩坏哩,给人家配一个。灵官还小,就猛子吧。出的不出,进的不进,倒省了许多麻烦。”
  莹儿妈慌乱了,“我可没那个意思。”
  “意思嘛,没有了,就叫它有。”孟八爷笑道,“你刚才也挑明了,我们同意。他们老俩口的思想工作,我做。”
  这话一出,连孟八爷自己也得意了。听他的语气,这主意,是莹儿妈想出的,老顺们还得他做工作。这下,老顺们有面子了:事成了,是孟八爷劝说成的;事不成,是老顺们不愿意。外人听来,也不丢人。
  “不成!不成!”莹儿妈却钢牙铁口。
  “咋不成?”孟八爷笑道,“白亲家,别不好意思。我看成哩。老顺不成,也由不了他。咋不成?好事。亲上加亲。谁也知道谁的底细,丫头也不受罪……唉,养女容易,嫁人难呀。金银能识透,肉疙瘩识不透。有些人,看起来人眉人样,却是蛆肚子坏肋巴。丫头嫁过去,过不好日子不说,弄不好,还叫人‘呜呼’死了。这种事多哩。有些当娘老子的,图个钱呀,财呀,把丫头错嫁个不学好的。结果,把丫头送阴司里了……亲家的主意,不出不进。好!谁的肠肠肚肚,一看就明白,倒也放心。”

《白虎关》第十章(5)
孟八爷歪打正着,倒把莹儿妈说动了心。徐麻子介绍的赵三,她也听说过,虽有些钱,可爱嫖风打浪,不是个好货。她是图那财礼的。有了彩礼,兰兰真跳了槽,她好歹还能给儿子弄来个母的;但心里却在嘀咕,怕丫头过去受罪。娘心里,亲的还是丫头,知疼知热的。那白福爆仗性子,不时炸她一下。日久天长,虽习惯了,但对儿子的感情却淡了。叫莹儿嫁个不学好的去受罪,娘也不放心。猛子常到她家帮兰兰干活,牛一样能苦,心也不坏。莹儿嫁了,倒也不会受罪,就沉吟道:“这……,这……。”
  “没‘这’头!”孟八爷见莹儿妈动心了,口气愈加干脆,“就这么办!”
  “可丑话说在头里。”莹儿妈说,“媳妇子得回婆家。”
  “好说!好说!”孟八爷口气很硬地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词。猛一听,似打了保证,其实,也没给个一定。孟八爷想:“先答应,再慢慢劝兰丫头。”他叫一声:“老妖,发啥呆?宰鸡儿!”
  猛子妈呆了好一阵,才把娃儿塞给老顺,欢天喜地地去抓鸡了。
  孟八爷却取笑老顺和莹儿妈,“你们俩日后亲热时,得分个场合和时辰。”
  俩亲家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3
  不多时,猛子妈就把爆炒的鸡肉和野兔肉端了上来。要说,刚生了气,是不该吃肉的。按凉州人的说话,癌就是吃肉生气才得的。但没肉,清汤寡水的,显不出热情来。为了不闹腾出癌来,孟八爷叫猛子妈炖好了酒,边吃肉,边喝酒。酒肉是朋友,互相消解,就无大碍了。
  莹儿抱了娃儿,到书房里来了。看得出,她心情极好。这结局,出乎她预料,很使她高兴。倒是兰兰仍不赏面,仍蜗在北书房里坐禅。孟八爷知道她们婆媳俩尿不到一个壶里,硬拉在一起,反倒败兴,也不去叫她。老顺老俩口、孟八爷、莹儿妈、莹儿坐在一处,边吃肉,边喝酒,好不热闹。
  许久了,老顺老俩口没这么高兴了,老是患得患失,既怕莹儿飞了,又怕她带走娃儿。既悲死别,又怕生离,心老是攥成个酸杏蛋儿。孟八爷一番口舌,便扭转了乾坤,解了他们的心病。他们都很高兴,一次次给白亲家夹软肉。看那一脸春风,仿佛方才没吵过架似的。
  吁了几盅酒,孟八爷兴致大增。他酒风好,时不时的,就听到他开怀的大笑。那开怀的笑配上微微泛红的脸,使孟八爷年轻了许多。白亲家酒量也好,几盅酒一下肚,便没了拘束,话也多了。
  孟八爷有意叫这氛围升华,就喝了三杯酒,要行个新酒令。这三杯酒是资格酒。谁要行新酒令,得先喝三杯,才有资格。三杯酒一落肚,孟八爷就说出新酒令了。
  这酒令,叫“两个小蜜蜂”。孟八爷就比划着教:唱“两个小蜜蜂”呀,行令的两人得伸出两个大拇指;唱“飞在花丛中呀”,双拳变掌做飞翔状;“飞呀,飞呀”,再飞翔;而后,或伸两指,或出拳,或伸掌,分别代表剪刀、锤子和布。剪刀剪布,布包锤子,锤子砸剪子,一物降一物。胜了的,伸出手掌,遥遥作势,打对方耳光。对方做被打状抡头甩耳,口中发出挨打的呻吟。做错动作的,喝酒。
  这些,没啥,莹儿妈很快就习惯了。
  叫她为难、也最惹人发笑的是两人出了相同的手势,这就叫“西厢”了。“西厢”时,两人必须马上嘬嘴唇,向对方飞吻,啧啧有声。
  孟八爷做得极为逼真,把莹儿妈飞吻得一脸通红。莹儿妈却扭扭捏捏,被罚了几次,便死活不行这令了。
  这一手,惹得莹儿笑疼了肚子,猛子妈也笑得喘不过气来。老顺强忍着,但还是时不时嘿嘿几声。
  这一令,便把气氛推热烈了。
  再饮一阵酒,谁都到兴头上了,孟八爷便不再劝酒。他要搅酒场子了。凉州人饮酒,讲究的是对方不吐,意味着没招待好,所以最忌讳主人劝阻,败了酒兴。孟八爷却讨厌喝得吐天哇地。一喝到酒酣耳热,他便要搅酒场子。只是他这一搅,不但不败兴,反添了无穷乐趣。
  孟八爷善唱,那声嗓,那味儿,和他的人品一样呱呱叫。他最擅长的,是“凉州小调”,也叫小曲儿。小曲儿多,如“十里亭”啦,“放风筝”啦,“王哥放羊”啦,把凉州人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涉及了,浩如烟海。这回,孟八爷唱的是“闹五更”,说的是姑娘初嫁到婆家第一夜的经历。 。 想看书来

《白虎关》第十章(6)
孟八爷的嗓门是惊人的好――
  姑娘二十一,打发到婆家去;
  一根葱的那个身坯儿,越看越稀奇。
  一更里照明灯,来了个铺床人;
  核桃和那个枣儿哟,啪啦啦满炕滚。
  莹儿抿嘴笑了。这场面,她当然熟悉。娶她那夜,闹洞房的人一走,娶亲的会兰子就来铺床了,念叨了一些吉利话,把核桃枣儿扔了一炕。这核桃,代表娃子,枣子代表丫头,祝新媳妇子女成双哩。
  二更里吹灭了灯,小俩口嘴套上亲;
  有心说两句知心话,又怕有听床的人。
  听下了听下吧,小妹妹不怕它;
  盘古爷遗下的,有那个听床的人。
  这“二更”,莹儿没经过。憨头硬着身子,面朝墙,僵了一夜,没敢碰她。第四天夜里,他才摸索过来,但开始了,也结束了。后来,莹儿才知道,憨头患了阳萎。北柱们猫在窗外,听了几夜床,却连个声气儿也没听到。一想这些,莹儿的心阴了,憨头的脸又浮脑中了。苦命人啊。她想。
  三更里月儿升,小哥哥把脚儿蹬;
  小哥哥你不要蹬,尕妹是明白人。
  解开了贴身衣,露出了白肚皮;
  胳膊儿搂得紧,嘴唇儿甜蜜蜜。
  屋里人都笑了,除了莹儿。这境头出现时,已到婚后几年的某个夜里。那“小哥哥”不是憨头,而是灵官。那夜,灵官游过了月色,游向了她,在她的生命的港湾里,荡出了幸福的涟漪……这时,她心里又溢上一股浓浓的相思,异常强烈。望着娃儿的那张小灵官脸,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又涌上眼睛,脸上便水哗哗了。她伏下身,亲亲娃儿,趁势在娃的衣袖上擦了一下。
  四更里月偏西,架上的鸡娃儿叫;
  骂一声扁毛虫,你叫得太早了。
  莹儿抿抿嘴,偷偷笑了。那夜,她可真这样骂过呢。那一夜,她没有睡,怕一闭眼,天就亮了,就使劲搂了灵官,一下下咬他。这咬,不是驱他的睡意,而是情不自禁地撕咬。她还想把他吞肚里呢。可是,“四更里的月牙儿撇西了,架上的鸡娃儿叫了。手儿里摇来嘴儿里叫,你去的时候儿到了。”灵官只好悄声没气地穿衣,悄声没气地下地,悄声没气地回身咬咬她,悄声没气地融入夜色了……
  五更里月儿落,高兴地睡了个着;
  下巴儿顶着了,哥哥的汗散窝。
  小叔儿去踩门,喊着却不答应;
  隔窗儿捣了一木棍,新媳妇才惊醒。
  莹儿抿嘴笑了。这五更,虽没在新婚之夜发生,虽推迟到几年后,虽换了“哥哥”,莹儿听来,仍很亲切。和灵官次数不多的几次整夜的相聚里,他老背过身子睡,莹儿就在背后搂了他,下巴儿顶在他脑后的汗散窝里,研墨一样,把他“研”醒,再“研”出他的激情来……这编曲儿的,可了不得。这细节,他咋知道?
  记得,那个枯燥宁静的新婚之夜的早晨,灵官来踩门。按规矩,婚后第一天,得小叔子踩门,门踩开,新婚夫妇才能出去。那天早晨,莹儿很早就醒了。憨头也穿好衣服,垂下脑袋,坐在那里。听到敲门声,开了门,灵官进来了。那时,他还是个学生娃,还是个典型的毛孩子。莹儿不会想到,日后,这个毛孩子会闯入她的生活,填充了她的巨大空虚,又制造出更大的空虚。
  灵官进来了。他仿佛很羞,垂下眼睑,端一盘叫“炉扣子”的食品,不说话,背过身,手从头顶上一扬,把食品倒进身后莹儿张开的衣襟里。这,便是踩门了。
  记得,她把“炉扣子”放在桌上,取出红纸包,包里有二十块钱。这是给小叔子踩门的“礼行”。灵官接了,就出去了。……谁知道,他不但踩了门。后来,还踩了人呢。莹儿抿嘴一笑。
  孟八爷的嗓门越加兴奋,被激起的笑声也越大――
  小姑儿去踩门,鼓着尕嘴儿笑;
  新媳妇撇撇嘴,丫头你不要笑;
  等你给上个婆婆家,好不好你知道。
  这一节,更没了。小姑儿兰兰,是和她同时入洞房的。莹儿过来,嫁兰兰的哥哥憨头。兰兰过去,嫁莹儿的哥哥白福。就这样。这就是她们爱情的归宿。
  公婆和妈妈被“闹五更”逗得越加开心,笑个不停。莹儿心里却淤了泪,渐渐地,泪涌到眼里了。她背过身子,悄悄地抹了。
  听了这“闹五更”,心头的喜悦没了。那心思儿,一被勾起,就汹涌成浪了,竟鸦片烟瘾犯了似的想起灵官来。突地,想到自己和猛子的话题,心狠狠抽动了一下。

《白虎关》第十章(7)
“冤家,到时候,你再来踩门不?”她忽然对灵官产生了强烈的怨恨。是怨他出去呢?还是怨别的?不知道。但想到日后再一次的踩门对灵官造成的伤害,她快意地笑了。
  4
  这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次日。亲家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猛子和莹儿的事摆上了议事日程。憨头已过百日。百天一过,礼上就说得过去了。人死后,最重要的七七一过,百日就是个坎儿。活着为人,死了为神。百日一过,憨头在阳世的一切都了了,成神了。
  老顺老俩口很是高兴,这一下,一石二鸟,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了。莹儿妈也很舒心,虽说她老和兰兰吵架,可心里,她还是承认兰兰不坏,另娶一个,也不一定能赶上她。再则,莹儿的后半生也有了依靠。这猛子,在她看来,比憨头要灵泛些,又是个童身娃儿,面子上也好看,就高高兴兴地走了。老顺给包了两只野兔子。
  莹儿的心绪却很复杂。她既为摆脱了徐麻子的纠缠而轻松,又为嫁猛子而沉重。虽说理性告诉她:这样最好。嫁灵官,是没影子的事,可自己又不能不嫁。与其嫁别人,离开“灵官”的家,不如嫁猛子,继续当“灵官”的嫂子。但心头,却总是为自己浮萍一样无法自主的命运而沉重。妈妈一离去,也没必要强做欢笑,复又闷闷不乐了。
  月儿便来陪她。
  月儿几乎把莹儿知道的“花儿”令都学会了,欠的是火候和不可缺少的那份质朴。有了这质朴的心,才能唱出“花儿”应有的原汤原汁。任何矫情都会叫“花儿”变味。变了味的“花儿”,也许叫“歌儿”。或者,称啥也成,但不是“花儿”。
  “花儿”是啥?“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时由不得自家。钢刀拿来头割下,不死就这么个唱法。”这就是“花儿”。唱“花儿”,必须对人生有特殊的感悟。否则,口一张发出的,是干巴巴的乐音,而不是曳血带泪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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