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王子都对王座有着天然的渴望,可就像四王子赛那沙因为生母只是前王后的侍女、而不敢让心中的野心发芽、只一心效忠前王后所出的三王子凯鲁一般,对于自己的身世同样不够自信的修达,无论心里是否有所渴望,他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保住王子的身份,熬到新王登基、拥有一块小小的封地,然后顺利把母亲和那位神官接出来就好。
可原来,他确实是国王的儿子,他的金发只不过因为母后不甘的祈祷:——就算今生都无法怀有爱人的骨肉,也请让我腹中的孩子,有那么一点和他相识之处……
真好笑,原来那么冷酷的母后,那样连父王都每每感叹“我已经看不到你的心”了的母后,原来也是有爱的,而且能爱到那般田地。
修达抿了抿唇,他说不清心中是何等样的滋味。也许他应该怨恨母后只为了自己的欢喜,却没想过拥有一头金发的自己,在这西台王室中处于何等尴尬的境地……可那金发的神官对他又是真的很好很好,虽然在他记事之后就没再靠近他,但修达其实记得,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是这个神官,曾让他骑在背上、趴在肩头。
虽然只能在母后的密室之中才能有过寥寥数次的亲近,却是修达唯一获得过那般亲近的长辈。
而透过阿初重现的过往,修达还看到了,在那个骑在金发神官背上的自己背后淡淡微笑的母后,是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的温柔慈爱。
那是他再如何在乎父兄,也无法从他们身上得到的爱。
修达无法怨恨,所以他还能继续看下去。
娜姬雅侧妃和金发神官的过去遗憾却还有希望,而娜姬雅王太后和逆贼乌鲁西的未来……
修达看到了自己配合了三王兄,摧毁了乌鲁西想要帮母后销毁罪证的计划,让那个曾经温柔如太阳神真的万般眷顾的金发神官,在牢狱中狼狈不堪;看到了自己因为金发引发的疑惑自杀,却有意无意地留下了被挽救的余地,并且因为已经是国王的三王兄夫妻力挺,和乌鲁西“无意”暴露了他居然是宦官的私隐,而从那不堪的流言中脱身,而他的母后……
母后为了让乌鲁西逃脱,彻底失去了王太后的尊荣乃至最后一点自由;而本该逃出王宫的乌鲁西,却为了母后留下来,在长老院面前演了一场“完全是我这逆贼挟持了无辜的王太后”的戏码,明明那场戏那么拙劣苍白,连自己这样的孩子都哄不过去,可那个乌鲁西,却只为了万分之一能哄过长老院那些老狐狸的希望,而甘愿赴死……
然后他的尸体被吊了起来,遭日晒雨淋,被鸟兽啄食。
于是他的母后也死了,也许就在他的心脏被匕首刺穿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亡了……
只有他,虽然是叛国罪人之子,但因心地纯善,再加上那时候新君兄弟凋零,金发的流言又破了,他又娶到了一个好妻子,才得以获得一个不大不小的封地,安然存活……
修达闭上眼睛,他知道,母后临时都不肯原谅他的表现,那恰好被三王兄的心腹听到的恶毒诅咒,也是他能在那种情况下,继续安稳活着的关键。
多么可悲的爱,从来不曾当面给出丝毫温柔,直到死亡也是诅咒和恨,但在他艰难维持那块小封地的时候,忽然跑来效忠他的人,却是他的母后给他留下的最后心腹。
她和他,都至死也没有动用的,最后一点力量。
第15章 天是红河岸剧情终结
金色的睫毛颤动了两下,透明的泪滴滑落。
阿初忽然又觉得,修达身上的灿烂金色,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至少他还会流眼泪。
阿初自己是没有眼泪的,虽然祂现在的身体仿佛都是水,但那样从身体里头,如祂分出嘴巴一般有意识分离出来的眼泪,和泪腺催发出来的,到底不一样。
修达一改之前把阿初当小可爱的做派,恭恭敬敬行了伏地叩首大礼之后,倒退着离开了。
阿初一直“看”着他彻底退出王后宫之外后,后开口问:“看到了那样的未来,你还觉得值得吗?”
娜姬雅从阴影中转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复杂神色,其中有很多阿初分辨不出来的感情,但至少有释然、有欣慰、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单是前两种,就足够阿初明白,即使在知道修达未来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之后,她依然欣慰于在自己的谋算败落的时候,修达能够继续活着,还活得很不错。
至于第三种……
娜姬雅没有就值得与否做出回答,她只是深深地在阿初跟前跪伏下去:“多谢神上。”
阿初从祭台上蹦跶下来,却没滚到地上起,而是让空气流转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上升气流,将自己稍微托高:“谢我什么?”
娜姬雅露出一个不算太“猪”的笑:“那个女孩已经送回去了,神上又让我窥视未来……我自然该谢谢神上赐予我改变命运的机会。”
阿初“哦”了一声,无所谓地点点头:“你是我的巫女啊!”
阿初无所谓娜姬雅在明知道可能的未来那般悲惨之后,还留下来继续和西台王室死磕的行为,自然也更无所谓修达在看到那样的未来之后,还越发地与他的兄长们亲近。
只不过这样纠结于“我家巫女(的智商)到底长进些没有”的日子也挺无聊的,阿初将水滴凝聚的身体彻底发散为水汽,然后随着风和云自然漂泊,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西台的七日热依旧爆发,瘟疫是不会因为那位被本该被奉为战争女神的女孩离开就跟着止步的,病患依然被投入指定的山谷中,可修达,也许是真的心存良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央求着乌鲁西以太阳神殿大神官的名义,用他在被阿初带着窥探命运时看到的法子,让那些病人尽可能有干净的环境、喝到干净的水……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药物,但也适当地控制了瘟疫的传播蔓延,可能活下来的人依旧活下来了不少。
老国王依旧死去,太子沙利阿尔华达登基,娜姬雅看在这个新王因为没有儿女、便对幼弟修达格外宽厚的份上,出手保他多活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不够阿尔华达一世留下子嗣传承,唯一艰难生出的一个是个女儿,而且还是个颇为病弱的孩子,他本有心将修达立为第一顺位继承人,但修达那一头金发的苦果到底是爆发了,即使乌鲁西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私隐来证明修达血统的纯正,本就不满于娜姬雅那样一个战败国献上的俘虏居然能接替西台王国最尊贵的西娣王后成为达瓦安娜的贵族们,还是借题发挥,而阿尔华达一世又不是那种能十分坚持信念的男人,也或许是他看透了一意孤行可能给修达带来的祸患,总之,最终修达只得到一块不大不小的封地。
即使没有了引发诸国争夺的战争女神,西台和埃及、米坦尼等国的摩擦依旧没有断过,先王诸子先后凋零,但先王嫡后所出的凯鲁倒是一直活了下来,并且凭着赫赫战功和贵族拥簇,终是在阿尔华达之后顺利登上王位。
王都太阳神神殿的大神官乌鲁西在数年之后忽然死亡,也不知道死无全尸比起任鸟兽啄食何者更为惨烈;王太后娜姬雅在乌鲁西死后不久溺水之亡,国王凯鲁难以相信拥有操纵水之力的王太后会亡于水中,奈何在红河沿岸捕捞多日一无所获,也只得向天下宣告前任达瓦安娜的死讯……
修达的领土之中,城主府之内,已经二十一岁的修达和妻子亚蕾绮莎朵拉手并着头,对着襁褓中一个金发肉包子傻笑。
娜姬雅看了一会儿,伸手拂去水中镜像,讥讽一笑:“和你当年第一次抱着修达时一样蠢!”
金发神官柔声道:“你当时看着修达的眼神,也和亚蕾绮莎朵拉一样温柔。”
娜姬雅猛地转身、瞪眼,却不知道为何并没有说话,只是跪了下来,对着那一盆清水祈祷。
此时阿初正飘到遥远的东方,看商朝的王盘庚装模作样地烧了龟壳,然后就从那裂开的纹路上看出什么天命先王都要他带领臣民迁都于殷——
阿初虽然还不太肯定神明和天命的运作方式是怎样的,但借着几次和自家巫女之间的沟通,很肯定盘庚烧龟壳时,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存在与他建立联系……
也就是说天命和先王都只是盘庚忽悠臣民的一个理由!
但奇怪的是,明明只是盘庚的忽悠,信仰虔诚的百姓还是甘心放弃了自己的家园,贵族和王室也大多底下了高傲不逊的头颅……
明明他们之前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舍得离开原有的王都,哪怕那个王都常发大水,百姓也因为慢慢找到了在水患中保命的法子,而不舍得离开;贵族王室更是害怕到了一个新地方之后,必须重新发展势力而不安……
——所以信仰这么重要吗?信仰的神祗是否真的回应了并无所谓,但有了信仰之后,人好像会变得格外坚定……
阿初看着明明已经摔伤了脚,却还是扶着木棍坚定往前的中年人,因为他们相信,抵达了天命王都之后,不只能够好好的生活,亡故后也能安息;阿初看着同样艰难跋涉的人,接住那终于熬不住倒下的母亲怀中的稚儿,把自己的口粮分出来小小的一份养着那个孩子,只因为他们相信盘庚所说的,每多一个同伴抵达新都,天命也会在原有的基础上让那里的土地更加肥沃……
阿初仿佛心有所悟,虽然祂说不清自己悟到了什么。
然后是娜姬雅的祈祷传来,祂的巫女终于能够放下对俗世的牵了么?
第16章 救猫的少年
六月天,孩儿脸。
方才还阳光明媚,转眼就是大雨倾盆,幸好行人大多适应了每年这两月的晴雨多变,又时逢周末,早从天气预报知道了今天要有大雨的人们,或许干脆不出门,不得不出门的也或有车架、或有雨衣雨伞遮蔽,甚少有那将自己暴露在倾盆大雨中的。
这样情况下,一个一身短袖运动服、头扎花头巾的少年已一种不疾不徐却始终沉稳坚定的步伐于雨中慢跑的场景,就格外特别些。饶是暴雨之下人们多行色匆匆,也不少人要多看他一眼,但多被少年凶狠如蛇类的眼神吓得又缩了回去。
少年却不管别人怎么看,仿佛凶狠的眼神其实也只是他在持续机械的跑动中,适当放空了思绪的结果罢了——简称发呆。
少年每天都要跑步,在周末时更要在训练之后再把自己跑到筋疲力尽为止——据说那样的跑法叫马拉松,但对于少年来说,那样每天至少三回、每回至少十公里的长跑,只是锻炼心肺、增强耐力的一种兴趣休闲罢了。
休闲的时候适当放空脑袋,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少年甚至经常会保持这样的适当放空状态直至回到家中,很多时候连遇上社团尊敬的前辈和强大的对手们都没有反应。
但今天,仿佛有点不一样。
因为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声。
微弱的、虚弱的,在这样密集的雨声中,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了的猫叫声。
少年猛地醒过神,停住脚步,四下张望。
左侧方有个小小的河沟,那里在雨水稀少的季节,甚至水位会低到只有浅浅的一层,将两边三四格台阶都给路了出来。但在雨水泛滥的六七月,东京都的排水系统再好,也不过是确保这条小河沟的水不会泛滥到漫出来罢了。
那三四格台阶平时看着不矮,却也不过是转眼就能漫过两格去。
当然这样的水对于少年这么人高马大的运动型男来说是不算什么,但很显然,对于一只不知为何,也许是在雨下大之前跑到河沟中间、桥墩之下的小石台上去的小奶猫来说,却显然是一场不得了的灾难。
石台的面积原本不小,可现在露出水面的,也只有勉强让小奶猫能够站住两只脚的一点儿地方罢了,这让小奶猫不得不将两只前爪抓挠在石墩之上,才能保证自己不浸到水里头去;而一旦撑不住四脚着地,那就必然有至少一小半的身子,是泡在水里头的。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这小奶猫是不是也已经在这里挣扎了一个多小时?
少年皱了皱眉。
他的眉眼本来就天然带着几分戾气,一双眼睛瞪视过来时,明明没有蛇类的竖瞳,却很有几分蛇类的味道。
他不皱眉时就已经很凶了,皱起眉来更是十足凶恶。
但就是这样凶恶的少年,却在看明白小猫的境况之后,毫不犹豫地蹚下水去。
水算不上深,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到少年的腰部,但因为雨水不断冲刷、再加上那些台阶多少有些苔藓的关系,少年一步步迈得很小心。
他本就凶恶的眉眼在他小心紧张地瞪视起来时,显得更加凶恶。
艰难缩在仅剩的一点儿“陆地”的小奶猫也发现了这个正在向它缓缓靠近的庞然大物,越发可怜虚弱地“咪咪”起来,已经被雨水淋湿透了的小身子动了动,也不知道脚滑,又或者是存心想要逃走或者前扑,总之这可怜的奶猫差一点点就要从这滑溜的桥墩上滑落,却十分幸运的,给上游飘下来的一个泡沫块蹭了一下,又给顶回到桥墩上去了。
这次小奶猫再也不敢动弹,一颗小脑袋可怜又无辜地缩在两条前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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