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时间,祂就到了四楼。
房门被炸飞出去,现在正碎裂成几块镶嵌在另一侧的墙中,客厅里头的布艺沙发正燃烧着,这让里头碎得都分不清谁是谁的肉块们散发出一股让小孩作呕的香味,刚刚还对祂笑得慈爱又从容的中年男人,唯一能分辨出原来模样的只有半个脑袋——也被烤得发出肉香。
小孩在经过客厅时只看了一眼,脚下连顿都没顿一下。
虽然在刚醒来,看到自称爹地妈咪的两人那慈爱亲昵的笑脸时,小孩就觉得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孩子也不错,祂和他们的互动也很自然,可到底只是认识一天的人。
胸口的闷痛应该只是这个身体的残留记忆,祂虽然很遗憾他的逝去,但还是清楚地知道,比起停下来哀悼,总是看看那相对来说还不太糟糕的厨房里头,妈咪是否还能抢救更重要。
小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是自己、偏偏还连自己本该是谁都忘了的情况下,都能淡定自若地让这家的父母都没觉察出不对来,此时虽是忽遭变故,但祂也总是能知道怎么做,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虽然在这时候冲进这间房子,本身就足够不理智了,可小孩还是能够冷静地理智着。
而祂的妈咪也确实没辜负祂的理智,她依然活着,虽然被倒下来的冰箱压住的下身狰狞地扭曲着,脸上也有好几处皮开肉绽,鲜血正汪汪流出,其中一片玻璃甚至扎在她的眼泪里,但她依然活着。
可她不赞成小孩儿回来救她。
眼中有瞬间闪过惊喜,而后就是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快跑!危险!”
小孩也看到了一边的煤气罐,可祂没有跑。
虽然只认识一天,但祂已经喊过爹地妈咪了。
谈不上什么孺慕之情,但救不了男人是实在没法子,祂完全记不起自己是否有把已经半熟的肉块拼凑回一个活人的本事,可女人还活着。
就算危险,可抛下一个之前才决定了可以尝试着当母亲对待的女人,不是小孩的风格。
……虽然小孩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祂还是觉得,那不是祂的风格。
第3章 拾取尸块的人
可不管失忆了也还记得自己的风格的做法是怎生的高端大气上档次,每一个人都该为自己的坚持付出代价。
小孩只是忘了与自身相关的讯息,并非忘了所有常识,所以在明知道居民楼起火容易引发煤气罐连环爆炸的时候还是冲了回来,在妈咪提醒祂危险时还不肯离开……
那么无论付出了什么代价,都是自找的。
又是一声巨响,但在小孩听到那响声之前,已经知道了*被骤然膨胀的空气撕裂是怎样的滋味。
莽莽撞撞地跑回来,结果也不过是为这间屋子多增添一份肉块碎末罢了。
可一切,会就这么完结吗?
——当然不会。
*被炸碎,精神却还没有消散,甚至连片刻沉睡恍惚都没有的滋味,不得不说,那是相当神奇,又意外让小孩——
哦,或许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小孩了,毕竟小孩只是那具*而已,不过祂舍弃了幼崽的身份,却愿意承认“初”这个名。
——阿初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被撕碎、却在最初那剧烈的痛楚褪去之后,只剩下仿佛是褪去不合身的紧身衣一般的经历,但那样瞬间舒爽起来的感觉却骗不了人。
霎时间,真真儿是,蛟龙脱困游深海,猛虎出柙啸山林!
阿初却没多少快意。
没有了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却更为宽广、能“碰触”的东西也更远更多的感觉,本该很好,但阿初试探着去触碰、去呼唤原先那幼崽肉身的爹地妈咪,却发现始终得不到回应的时候,虽然不意外,终是难免失望。
自己和他们到底是不同的,却不知是只和他们不同、还是和所有人都不同?
阿初将每块散发出焦香的肉块都一一碰触过,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位双黑女人,一般儿没得到回应,但阿初还是存着一丝希望。
祂觉得日后慢慢找,也许还是能找到一个同伴的。
但是目前,祂还不能启程。
这场爆炸来得太莫名其妙,即使刚才急着要救援厨房里头的妈咪,阿初没怎么仔细查看现场,可很明显的,这场爆炸是从客厅开始的,而且很可能还是以爹地和那位阿姨为中心——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忽然爆炸呢?客厅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物品,那小孩的身体里头留下的杂乱记忆里头,也没有爹地喜欢随身携带易燃易爆物品的爱好……
那么就是那位阿姨?总不会真的是小三上门,发现爹地渣男回头不肯抛弃发妻,就来个自爆同归于尽吧?那她是特意随身带着炸药来的?还特意先把自己支开?那算是一杯蜂蜜柚子茶和一碟蛋糕引发的宽容么?
挠挠头,那怎么就不肯连妈咪一起放过呢?真是让人感激不起来啊!
阿初脑补得很欢快,但祂也知道脑补就只是脑补。
所以祂还是要先留下来,看看警方察看了现场之后,能不能得出什么结果。
阿初这个决定是很正确的,虽然最先出现的不是警察,但真的很快就有人来了。
那是个一看就知道和那双黑女人有关系的男人,面容普通,但身材结实,衣着打扮上,都是那种每件单拿出来很有味道,可组合在一块儿就有种古怪的不和谐、偏偏穿在他身上又显得很和谐的感觉,阿初找不到一个词汇能准确形容那种感觉,但祂觉得不是自己词汇量贫乏,应该是没了那幼崽身体,记忆越发空茫的缘故。
毕竟是连自己都记不住了嘛,没了幼崽身体之后,连那个身体里存在的许多日常记忆都再读不到,只有之前读取的那些还记得个大概——这样的自己,能知道这样的衣着匹配是不和谐的就已经很聪明啦!
阿初到了这个时候,还算是挺乐观的。
因为祂依旧觉得这一场爆炸,即使不是个意外,也至少和衪“认识”的人无关。
无论脑补了小三不敢拖着渣男自爆的狗血小剧场补得多欢快,阿初还是没真的觉得这场爆炸是那个双黑女人存心引起的。
可很快的,祂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个男人带着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乍看仿佛只是个普通的黑盒子,但阿初很清楚地发现,上头有一个小小的指示灯,在男人将那黑盒子凑近散落到连天花板都黏着有的焦香肉块时,它时而发着红光、时而发着绿光。
阿初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在仔细观察到那盒子接连在接近爹地那经历了再次爆炸之后越发残破的半个脑袋、和厨房里头明显是妈咪躯体的肉块时,发的都是绿光,而在接近诸如那截儿还穿着登山靴——虽然靴子已经非常残破,却也还是看得出是那双黑女子的脚的肉块时,发的却是红光,而且男人会把每一块发着红光的肉块都仔细收到随身带着的麻布袋子里头装好……
之后,阿初就猜到,那黑匣子,应该是一个能够辨识尸块归属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一块块已经焦熟的尸块是如何辨别出不同的,但阿初还是觉得吧,那双黑女人还是挺有福气的,居然能有这么一个,明明这栋大楼才又发生过一次煤气爆炸、还不定会不会引发其他连锁爆炸的时候,就肯为了给她收尸而冒险的男人。
如果这样还来给爹地做小三,那可真是太傻了。
阿初一不小心,又脑补了一场这个男人和那双黑女人还有自家渣爹妈咪的我爱你你却爱着他他又牵挂着她的狗血剧,但很快的,事实再一次告诉祂,脑补是不对的,人生不是到处都在撒狗血。
那个男人在把双黑女人的尸块,细致到连一块小指甲大小的肉碎儿都收好了之后,就用脚踢着客厅里头剩余的其他肉块,将之踢成几个字。
——吾等不拒一切,故勿从吾等手中夺取一丝一毫。
不文不白,翻译成全白话大致就是:我们从不拒绝任何东西,所以别从我们手里夺走任何东西。
……啊咧?谁夺取他们的什么东西了?
阿初很不满这男人对待爹地的方式,要知道虽然已经没有缘分,好歹也是祂喊过十几二十声爹地的人啊!看祂对双黑女人多温柔?刚才进门时那么急,都还没踩过任何一块肉块——哪怕有些很明显是那个双黑女人身上的。
但祂很想知道原因,所以还是忍着,哪怕祂在“脱”下了肉身那件外衣之后,明显觉得自己是有能力教训这个男人的。
第4章 过了
忍耐和等待总会有结果,只是迟早。
阿初这一次等的结果,来得并不迟。
那男人一脚将祂爹地的半边脑袋一侧踩扁、好让它平衡地将那只虽然吐出眼眶但却没有掉落的眼球正对着门口之后,喃喃着说了一段话:“哈!法官大人!当日你否认流星街的存在时可想到今天?只是因为没有你们口中那虚伪的身份证明,就不顾无辜者否认控罪的辩驳,硬是将阿星关了三年、发现是误判之后还连句道歉都没有,还说没有身份证明还胡诌什么乱七八糟地方的疯子,关他三年是白给他吃三年免钱饭……哪,现在我们也免费送你们下地狱了哦!看到和你一起狼狈为奸的同伴也在地狱门口等你的感觉,是不是很惊喜呢?”
阿初忽然很想眨眨眼、再挠挠头。
所以没有什么狗血爱情剧,只是很普通的寻仇吗?
但是因为一次监禁三年的误判,就搭上一条人命自爆寻仇什么的,也太激烈了吧?
……根本还不如狗血爱情剧呢,还我无辜可爱做得一手好菜的妈咪来!
阿初张牙舞爪的,差一点就要扑过去将那男人也给变成一堆肉块——正好还有好几处的火还没熄呢!敢把我无辜的妈咪也变成烤肉,你也就留下来一起吧!
不过在扑上去的一刹那,阿初忽然想起来,这男人说的是“我们”。
所以祸害了妈咪和那一桌已经快做好的好菜的人,还有其他不知道几个的其他人。
……咱不祸及无辜,但同谋者不可饶恕!
阿初愤愤地想,到底要把这群混蛋给烤到几分熟?
可就像他想不到自己笑着开门迎进来的客人,会是祸害了这个家——尤其是那一桌阿初趴沙发上发呆时,就已经流了好一会儿口水,结果却一筷子都没吃上就被炸毁、连带着大厨妈咪都死掉了的好菜——的混蛋一样,他也想不到,那个男人在把爹地的尸块随意踢来踢去摆成那个样子之后,却居然拿出了另一个麻布袋子,将厨房里头的,祂才脱下来不久的那个幼崽“外衣”、和妈咪的尸体,都给捡了起来。
动作肯定不如他对待那个双黑女子的温柔,但很意外的,他居然肯为他们收尸。
虽然那男人说话语气很讥讽,但确实是为他们——准确来说是祂的幼崽外衣——收尸的没错。
他说:“难得阿洛事到临头还要心软,找借口放过你个小崽子,结果小崽子却自己跑回来送死了……算了,便宜你们了,就一起去陪阿洛吧!”
阿洛应该就是那个双黑女人了。
这个男人会为他们收尸,便是体贴他们不是罪魁祸首、他那个甘愿做人肉炸弹复仇的同伴原又有心放过祂的缘故啦!
——可本人真心不想要那样的体贴啊!真的体贴的话,为什么不能将妈咪也放过呢?哪怕那个误判里头真有爹地的事,也和妈咪无关啊!
现在把那幼崽外衣和妈咪一起埋葬在阿洛旁边什么的,就算真的有地狱或者天堂,能再次享受到妈咪美食的也只能是那个幼崽本人好吗?也许爹地和他的那些难兄难弟同事们、甚至凶手阿洛都偶尔也能去蹭饭,却明显没自己事了好吧?
阿初愤愤想着,但看着那些一个个给阿洛的坟墓添了土之后、也不忘给自己才穿一天的外衣这边添一把——虽然他们建坟墓的方式很奇怪,没有墓碑没有棺木,只是在山林里头挖了深深一个坑,添几把土还要踩几脚……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也是很认真地在掩埋自己的外衣。
和外衣的妈咪。
再馋美食、再恼恨都没来得及好好把那一桌美味吃光就连大厨妈咪都被祸害了,阿初也无法再如最初打算的那样,将这些人也给烤个九分熟。
但放过他们又实在是不甘心。
阿初正好也没什么事情做、也没什么地方去,索性就跟着他们,好方便在自己想起一个合适的报复方式,例如确保能将他们烤个九分熟之后,再挖个和他们给“外衣”的坑那般、又还能埋土踩实时,随时可以实施报复。
没有外衣负累的时候很自由,也应该比有外衣时强大了许多,但阿初不确定自己没了手脚之后,能不能做来那样挖坑踩实的精细活,所以为了报仇也不耽误还回那点儿小恩情,祂决定再等等。
等待总会有结果,特别在阿初对于时间,本能地并不看重的时候。
但结果,却并非总是期待的那般。
阿初已经有了能够做挖坑踩实精细活的能力,但祂却不想把那些人烤熟埋掉了。
不是不舍得或者其他的什么,而是祂忽然发现,那么做也算不上真正的报复。
就像那些人,花了三十一个同伴的性命,给世界留下了一句话证明流星街的存在,又有什么用?
例如那件外衣的爹地——
是的,阿初是很无情的,祂曾经那么欢快地卖萌喊过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