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发高烧了,看来丧妻之痛的确威力颇大,青染看上次大夫开的草药还有富余,便拿了个锅子准备让店家到小厨房去熬。
她坐在床边看着严绍庭,纵使昏睡,他的眉头仍是深锁。
汪碧宁推开房门,刚想叫青染出去吃饭,看到床上躺了个陌生男子,立马噤声。
二人站在门外,青染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谁?”汪碧宁疑惑道。
青染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锦衣卫千户严绍庭。”
汪碧宁惊讶道:“你怎么会和严家人在一起?”
“这便说来话长了,其实我和他也不是很熟。”青染无奈的笑着,她转念一想,自己之前答应要帮汪碧宁的忙,那眼下严绍庭说不定就可以帮她呢。
汪碧宁回到房间,便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包裹,包裹里皆是她喜爱的一些首饰和衣服,她拿出一根端头镶了紫色碧玺的簪子,准备送给青染,让她帮自己问问严绍庭,看能不能找到杀父仇人。
她又找出了条崭新的帕子,想把簪子包好,但心下有些烦乱,手一抖,簪子便掉落在地。她忙蹲下身去捡,可惜那碧玺已从银簪上脱落,她有些心疼,但又怕来不及,便想着赶紧再重新挑一个。
正当她要把断折的簪子重新放回包裹中时,她便突然停下了动作。
她小心翼翼的举起银簪,那根不算太粗的簪子的断裂一头,居然露出一点点纸屑,直到此时她方才惊讶的发现,原来那根簪子,竟是中空的!
她小心翼翼的抽出其中藏着的一张小纸,纸上除了记载了一些她大概能猜出是何含义的名字与账目,还另有汪德写的四个小字:“为父报仇。”
汪碧宁瞠目结舌。
她突然猛地攥住了小纸,回想起方才自己居然差点要青染去求问严绍庭,她不由得有些后怕。她快速的收拾了几件随身衣服,准备悄悄的赶紧离开。
晃动的烛火照着已经睡着了的青染,长长的睫毛在她侧脸上映下了影子,严绍庭掀开被子,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抱着她到了床上躺好。
青染睁开眼睛,她侧过头看向床里。
他扳过青染的肩膀,嗓音嘶哑:“那天在诏狱,邢宇和你说什么了?”
严绍庭刚从床上起来,衣服有些松散,他垂下头的时候,脖子上的坠子突然从里衣里面垂落下来,打到了青染的鼻子,青染“嗷呜”一下,揉着鼻尖,一瞬间,她好像看着那坠子有点特别,“你的?”她伸出手去抓。
但严绍庭手比她更快,一下子便把那残缺了一半儿的玉佩塞回了衣服里。
“你的玉佩、怎么是坏掉的——”
严绍庭怔了一瞬,“我忘了。”
青染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突然垂下头,发怔。
她还想继续发问,却又听严绍庭问了他一遍刚才的话,青染被他箍得有些不舒坦,便扭了扭身子,挣扎着坐起身来,“就是让我帮你们倒垃圾呗。”她看着自己胸前的玉佩,若无其事的玩儿耳边的碎发。
“倒垃圾?”严绍庭不知这是邢宇和青染开的玩笑。
“就是、就是向我那天看见你杀掉那个人那样……”青染看着严绍庭的眼睛。
严绍庭摸摸青染的脸,“他的话你不用听,你天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他找你麻烦,你就来告诉我。”
“可是、那……现在我归他管啊。”
严绍庭哭笑不得,“那他归谁管?”
“你爹。”
“我爹和我是什么关系。”
“你自己不都说了嘛。”青染瞪着大眼瞅着大傻子严绍庭。
严绍庭胡撸着青染蓬松柔软的头发,笑道:“那不就得了,他终归还得听我们家的。”
“好的吧……”青染嗫嚅,看着严绍庭焦急中又带着认真的神色,不禁垂下头,“可是、可是……你干吗对我这么好……我就是一乞丐,长得、长得也没有她们好看,也没有一个好爹,呵呵……”
严绍庭见她的傻样,不由得笑着轻轻抱住她,“你可真是个傻丫头。”
青染闭上眼,好像就是因为严绍庭把他应该对其他人的好都给了她一样,这个拥抱,异常的温暖,她好好措辞,“嗯、嗯……对了,隔壁宁姐姐的事情,你听邢宇大哥说了吗?”
严绍庭闭上眼。
青染嘟着嘴,想了半天才戳戳严绍庭的背,“那个、那个——严、严?呃……”青染呲牙咧嘴,“严千户?”
“……”
“严公子?”
“……”
“四少爷?”
“还是不对。”严绍庭抱得更紧了些,笑着,“再说错,我就活活抱死你。”
“呀!不要不要啦!”青染快被他勒的喘不上气了,“……那叫你严大哥,好不?”
“不好。”
“不好啊?呜呜……”“假哭博同情是没有用的。”严绍庭亲着她耳垂,弄得青染痒痒的, “你怎么称呼汪碧宁的?”
“宁姐姐啊。”
“所以,你该叫我?”
“庭哥哥!”
“呼……”青染终是松了口气,她不住的摆着手扇风,“你总算放开我啦,好热好热!”
严绍庭看她通红的脸,眼里突然有些害怕,如果那些不好的片段从他们二人之间的记忆中间剪除,只留下最初的那一句“庭哥哥”的清脆声音,那该多好。
哪怕就是一瞬间的温馨,也好过漫长的痛楚。
青染咬着嘴唇,眼圈略有点红,“好啦庭哥哥,那我可以问了?”
“嗯。”严绍庭点头。
“隔壁宁姐姐的事……”青染有些卡壳,她看着严绍庭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恨不得扯起他耳朵在他耳边咆哮,可一想到那天严绍庭在她眼前杀人的样子,就又瘪茄子了,她赔着笑脸,“呵呵,我只是想问……你、你听说了吗?”
他听说了,就代表心里没鬼,可是万一是他想好了说辞呢?他没听说,没听说虽然可以撇清,但这件事这么有名,他说没听过岂不是太假了?他平时那么暴虐,可是那是因为锦衣卫都是那样的,不对不对,锦衣卫也有像宁姐姐说的如陆炳那样的人呀,还有之前听人说的沈炼,都是好人……
“你再挠头的话,头发就成鸡窝了。”严绍庭笑盈盈的看着她。
“呃……”青染停下手,她不禁苦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潜意识里那种为他开脱的习惯又开始鬼鬼作祟了,她每看他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都愿意给他找个理由,好让他之前那些对自己那么好的行为,都还是那么纯净,不会沾染上一点肮脏。
其实,已经怀疑了一个人、又认定是他,那不论他说什么,都再也没用了,而自己又何苦为他找理由、为自己找借口……
严绍庭看着她的纠结,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能让她相信这件事与他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眼神突然有些悲凉,她怀疑又如何,她不信任自己又能如何,当初就连她全家,都是他和他父亲、爷爷联手害的。
都已经不能再坏了,那现在这点儿血腥,根本算不上黑暗。
“邢宇好像和我略说过一二。”
“那除了邢宇大哥那里,你在外面听说的是啥版本?”
“江洋大盗,谋财害命。”
青染忍住要飙出的眼泪,她突然推开严绍庭,“庭哥哥啊,不都说你爷爷是京城最厉害最厉害的大官了么,那你说就那个宁姐姐的爹,你爷爷是不是挺熟的呀?你那个有点可怕的爹是不是也挺熟的呀?邢宇大哥不是、不是给你家倒垃圾的么,那怎么不让他去查查宁姐姐的爹究竟怎么死的呢?”她突然靠近严绍庭,和他神秘兮兮的咬耳朵,“庭哥哥你说,会不会是别的讨厌宁姐姐爹的人也请了一个像邢宇大哥那样倒垃圾的,然后把宁姐姐爹,给倒掉了?”
严绍庭凝视着青染的眼睛,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一时间,满身都充盈着悲伤的情绪,“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哦好吧——”青染低下头,烛火的阴影里,她无声的苦笑。
第10章 第十章
“姑娘,送饭。”门口儿响起了店小二敲门的声音,青染忙趿拉上鞋子跑去开门,“辛苦你了……”她看着饭菜,“诶?怎么是两份?”小二应该不可能知道今天严绍庭来的呀。
小二嘻嘻哈哈的笑,“这位姑娘别客气,隔壁的姑娘没打过招呼好像便走了,所以今儿个的饭就成了两份。”
“走了?”青染惊讶,她冲出房门跑到隔壁,的确,汪碧宁的房间,空空如也。
严绍庭缓慢踱步过来,冷笑着:“那她还能去哪里。”
青染猛地回过头,她强迫自己记住,那一切都是她的想象,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颤抖着开口:“庭哥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么?只用‘是’或者‘不是’。”
“我尽力。”
青染犹豫再三,“宁姐姐家……是不是、你爹让邢宇大哥做的?”
严绍庭默然。
青染盯着他,“‘不是’?”
严绍庭摇头。
“‘是’?”
严绍庭没有回答。
青染含着泪,“好,我懂了。”她的眼神逐渐让人心疼起来,“那请你别伤害宁姐姐好吗?”
严绍庭犹豫片刻,终是安慰道:“这些事我自会处理。”
青染焦急,她越来越害怕,她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处理”方法究竟是什么,“求求你了,宁姐姐是好人,她不会对你不利的,她真的很可怜……而且、而且她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好朋友,我不想看到我唯一的好朋友受到伤害……”
严绍庭呆坐着,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用力捉住青染的手,也尽力控制着自己的不平静。
青染望着他,却也是泪如雨下,“庭哥哥,你别这样为难,你一这样我的心里也会感觉难受,你这个样子我会觉得特别熟悉、特别像我记忆里的一个人,可是我快要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认识他的了,可是我总感觉,那个人很重要很重要……”
“想不到就不要想了,现在有我照顾你,没有什么要伤心的。”严绍庭轻轻拍着她的背,“你说的,我都答应你。”
“汪小姐?”
汪碧宁脚底下一顿,她迅速转身,客栈后门,一个吊儿郎当的阔气公子懒懒的靠在那里,她一个不稳,脚下便踉跄了一下,幸亏鄢敬远眼疾手快,一下子抱住了她。
“鄢公子……”汪碧宁忙推开鄢敬远,而鄢敬远也不生气,只是两眼含笑的望着她,“果然是你。”他把身上褶皱抚平,“令尊的事我听说了,还是节哀吧,不过,我实在未曾想到你还活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或许是不幸中的不幸更为恰当。”汪碧宁面无表情,她朝鄢敬远点了下头,“我还有事,改日再见。”“诶诶诶——你别走啊!”鄢敬远一把扯过汪碧宁的胳膊,“你家里出了事,只留你一个,你还能去哪儿啊?”
“天下之大,自有我容身之处,鄢公子贵人多事,还是不要再分心在我一个小女子身上为妙。”
鄢敬远“嘁”了一声,双臂环抱在胸前,“我说汪小姐,咱可是订了亲的!我不管你谁管你啊!”
“远儿说得对——”一个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汪碧宁顺着声音看去,忙行了礼,“世伯。”
“我家远儿怎能这样不负责任,宁儿说是吧?”鄢懋卿背着个手挺着个官肚踱步过来,“宁儿,你家的事我会为你讨回公道,而且咱们两家已经订了亲,你若现在不跟着远儿,于情于理都是不合,你说是吧?”
“是是是!”未等汪碧宁回答,鄢敬远便抢了话,嬉笑着,“宁儿,所以我会一直照顾你的,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那些乱臣贼子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没个样子!”鄢懋卿拿折扇朝鄢敬远头上猛敲了一下,鄢敬远捂着脑袋“嗷嗷”乱叫,“爹你干吗啊?我在人家汪小姐面前都没形象了!”
汪碧宁强忍着厌恶,竭力微笑:“世伯,鄢公子他也是好意。”
“唔——”鄢懋卿阴沉的看着汪碧宁,“你爹的事,刑部和大理寺那边都在着手经办,锦衣卫也在私下调查,当然,查案上来讲,虽是调动了不少人手,但最关键还需要人证,你若想早日为父报仇,不如住到我家,日后也好让三法司方便行事。”
“这……”汪碧宁有些犹豫,官场上的事她不了解,但她如今只知道那字条上记载的东西和严嵩有着极大关系,看来爹与严氏父子私交颇深,而爹让她报仇,必是被严氏父子灭口,汪碧宁有些痛恨自己当日为何不多顺从爹的意愿,多去在意一些鄢懋卿父子的事情,这样也好知道鄢懋卿究竟是不是严氏父子的人。
不过现如今而言,鄢懋卿说得却是句句在理,想要为父报仇,必须得到朝廷的支持。
可是……现在整个朝廷,不都是严氏父子的天下么?
她内心焦灼,她不禁发现自从出了事后,她好像除了邢宇,其他人都不敢相信,她好像觉得只有邢宇,才是那个最不会伤害她的人。
鄢懋卿见她犹豫,便又劝慰道:“宁儿啊,你若不信我,远儿总该相信吧?你们自小就是认识的,不如让远儿帮你暂时找一个住所,这样日后也方便找你。”
汪碧宁细细思索,不如先应承下来,相比这两日便能找到邢宇的另一个住所,到时也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