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真理从来都不是为统治而设计的。(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真理若不是出于各种各样的需要又怎么会存在呢?最终真正的真理(真理)和所谓的真理(“真理”)混淆了、二而一了,“真理”充斥了生活,而真正的真理却始终不知所踪。)任何真理一旦沦落为统治工具,则必然意味着被篡改。在任何以意识形态立国的国度,真理的化身一次次扮演了尴尬且并不光彩的角色。布鲁诺被烧死在鲜花广场之前,教皇还以上帝的名义表达了对他的怜悯。在苏联,在以马列主义作为指导思想的共产党内部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修正主义的围剿。后者作为党内异端一度受到令人恐怖的压制乃至屠戮。但这显然并不能使马列主义在真理的外衣下焕发更多的光芒,相反它只能使真理蒙受耻辱。实际上,反修正主义与其说是对真理的捍卫,毋宁说是苏共暴力斗争手段的党内版本。历史的真相逐渐浮现之后,人们最终发现修正主义路线的确切和其核心人物如托洛茨基等的伟大。可以说,最大最严重的修正主义不是被冠以修正主义之名的党内斗争的失败者,而恰恰是善于权谋和暴力而非真理的现政权本身。真理一旦成为国家政权的统治工具,亦即意味着被修正,从而失去它的本来意义。
不仅如此,真理往往也会因为人们对它的信仰而带来的非理性的狂热运动而失去它本应该有的位置。例如纳粹对犹太人的种族灭绝,印巴分治初期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之间的死亡人数高达数百万的大屠杀,以及卢旺达胡图族和图西族之间持续残酷的种族屠戮,以及红色高棉对国内异见的血腥*,以及美国和南非曾经发生的种族运动,审判异端和异教徒的宗教法庭等等,这些血腥背后均有相应的“真理”作为思想策源。但是尼采显然并不会因为提出“上帝死了”和超人哲学而赞成雅利安人将犹太人赶往毒气室,各个教派的精神领袖也决不会因为真理上的惟我独尊而支持对异议势力的你死我活的冲突,种族主义们的理论家也不会因为赞成种族隔离政策而愿意看到国家陷入动荡和分裂中。显然,真理在这些狂热的运动中已经沦落为人类群体*发作的一个遮掩,它的积极意义荡然无存。以真理为名义的任何狂热的运动,从来都是始乱终弃的。所有这些运动都从根本上违背了真理的理性真谛。真理一旦成为运动的口实,即使这由信仰而来,也是极其危险的。因为大众对真理的接受受其接受能力的限制,大众的真理不但不能反映真理的真正面貌,反而会因为处在运动中的大众必然表现出的丧失判断力、无理智和狂热而有被血腥和阴谋玷污的危险。疯狂的年代往往是真理横行的年代,真理横行的年代里真理往往被任意践踏和扭曲而失去它的所有内涵,化做一连串可笑又可悲的讽刺。回忆真理至上的年代,过来人满怀蹉跎,后来者和旁观者则心生厌恶。
从国家政权对真理的利用到信徒以真理为名义的狂热运动,大众的真理使真理受害,真理的大众化使真理步履维艰。真理无一不在诞生它的非凡人物那里得到了精心呵护,但是又无一不在大众那里被阴谋肆意利用和被迷信断章取义。真理的境遇再一次说明了大众理性能力的匮乏,也可以说明提及真理何以让人感到索然无味。
除了因为走向大众而无一例外的导致内在的贬值,真理也因为相互之间的攻击而失去它可能得到的更多荣耀。真理之间总是相互冲突,而这些冲突又是最不可调和的。当科学成为认知的主流形态,几乎一切非科学的都被标签为愚昧的、落后的。而在宗教政权那里,哥白尼无疑又是一个邪恶的异端。
真理间的冲突又几乎是必然的。真理作为人类自我肯定过程中的强烈表达,它的作用在于肯定一个人或一群人,而并非一定可以适用于所有的人。不同的土壤与气候生长不同的作物,南美洲、非洲以及澳洲的分离使得原先有共同祖先的物种在今天迥然相异,真理也是如此。真理本不相同,而它又是强烈的自我肯定,因而当遇到其他的真理时,这些强烈的自我肯定之间将发生强烈碰撞。这往往使真理很难普适,也难以实现人们对一个名副其实的真理 的期望。
与此同时,真理向大众的普及过程往往也是其丧失本来面目的过程。真理由理性力量产生,它往往诞生于理性能力超凡的头脑,而大众的真理总是热热烈烈、名噪一时,拥戴者众、鼓吹者多。在大众充满喜悦、激情难抑的外表下,人们往往做着以这些大众真理去达到人类至善的迷梦,这个梦往往使人变的更容易激昂、更容易受骗。
而在大众的真理喧嚣一时、似乎掩盖一切的时候,属于个人的真理向来偏安一隅,平静的等待着时间和人类在历练下变化的眼光去拨开历史和谬误的重重迷雾,展示自己的风华。个人的真理是更顽强的真理,在大众的真理倾向于统一群体内所有理性思考的时候,惟有这些真理傲然独立;而当大众的真理始乱终弃时,也惟有这些真理还在璀璨发光。是这些个人的真理使真理一词并未最终泯灭。
真理往往由伟大的个体产生,然后由众多平庸的头脑接受,在这个过程中真理承受了很多不公待遇。真理尤其是大众真理的境遇使真理的高贵蒙受了玷污。尽管因为人类肯定自我的维持本质而生,很多时候真理却并没有因此给人类带来更多福利,相反,在大众化后真理往往成为少数人的统治工具和人类自身丧失理性的狂热运动的旗号而扼杀了多数人的自由、幸福乃至生命,而这些恰恰是真理的全部价值所在。尽管出自于人类自我维持的需要,真理的这些境遇却使它并不能给人带来更多的福利。
只有在一个政权的作用旨在维护信仰自由而非为公民选择信仰的国家里,在一个狂热的运动被设计良好的制度自然稀释而非纵容的国家里,真理才更有可能得到比较健康的施展,由伟大个体产生的真理才更有可能促进社会的整体繁荣。
真理在实际生活中的境遇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它并无永恒、绝对、普适可言,真理走向大众的过程往往是其失去其本来意义的过程。而在真理大众化过程中,真理往往被篡改成为统治力量的理论工具和各种疯狂运动的思想策源。真理的受害往往使其行之不远。并且,永恒与普适之间似乎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信徒的增多使真理能够同时指导更多的人,但是也使其难以被后人持久的接受。
真理在实际生活中从未有过普适、永恒或绝对。各种真理此消彼长,但从未曾有一个真理像期待中的那样永恒和在更大范围内被接受。真理的丰富历史或许可以说明现在的和将来的真理。
中世纪天主教统治之下的欧洲只有教会颁行与认可的上帝学说存在,上帝是永恒的全人类的福音,全宇宙都围绕上帝、围绕地球旋转并将永远如此美妙和谐的运转下去。这些宗教理论与真理齐名,任何与之抵触的理论或为异教之说或为异端之说,异教徒和异端者受到残酷压制,为此布鲁诺葬身鲜花广场。虽然被赋予了永恒、普适、绝对的意义,失去了精髓而沦落为工具的真理却无一不随着国家政权的消亡而灰飞烟灭。
真理具有独立的意义,但是遗憾的是最为人熟知的真理通常都是依附的结果。可以说,任何成为统治工具或作为人类运动的口实而大行其道的真理都是易逝的。并且至少从短期看,由于大多数理智能力匮乏的人往往滥用和误用真理,真理的大众化因而伴随着危险;而把真理上升至意识形态的高度使其异化为统治的工具、或将其绝对化为统领所有观点的教条的行为,均有深藏不露的原因,它们往往是对缺乏思考能力的大众的欺骗。而在真相终于披露,浮躁的大众真理尘埃落定,相应的原生的真理也往往难免池鱼之灾。
人类没有一次能将被宣称为永恒的真理维系下去。真理叫得最响的地方,人们的物质生活往往相对贫乏;真理燥热之处,理性更易于被忘却。即使对于个人的真理,思想者往往宣称他们的真理的标新立异、深刻有力,同时攻击其他思想者的谬误之处,但不同的真理似乎并无胜负之分,不同的真理并未战胜对方。并且,个人的真理也很难作到普适,因为对大多数理性能力苍白的人而言,真理从未被真正的接受,他们并不真正需要真理。
三.可否经由认知到达真理
亦即,人们的认知可以上升为真理吗?
真理的作用在于对生存状态的维持,然而在企图使真理保持绝对和永恒时,人们往往忽视了自身是否有能力探寻到这样的真理。我将在下一篇《以科学为名义的人的认知的局限性》中集中论述人类认知的天然局限,这样的局限因其天然而不会对人的生存有所妨碍,从而也难以被察觉和重视。对于探寻绝对永恒的真理而言,认知上的天然局限因为并不存在健全标准而难以被清楚度量和认知,但是它必然存在,并且这样的局限足以使人类追求永恒绝对的真理之梦破碎。即使在人们共同的认知局限内寻找相对绝对和永恒的真理也并不现实,因为个体之间存在着认知上的天然差异,使得人们寻求普适真理的好梦难圆。如认知在两性之间的差异。女性的皮肤较男性薄,使女性的触觉更加灵敏;女性的大脑与男性的不同又使她们的思维方式及擅长之处与男性有所不同;女性对婴儿的兴趣远比男性强烈,等等。这些差异最终会在意识领域表现出来,从而使两性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中所持的真理也会不同。又如不同种族由于基因、文化历史和生存环境上的差异,正如两性差异一样,导致天然的生活方式、思想意识等方面的差异,也使人们所持有的真理变得各不相同。人类认知的局限以及局限之下认知的差异都是人之为人所固有的,在真理之外的领域,这些局限和差异并不妨碍甚至有利于人的和平生存。但是在探寻要求永恒、绝对、普适的真理方面,人的认知的局限和差异使这样的探寻必然无功而返。因为在天然局限和差异存在的情况下,人们不可能知道更高的真理,也并不存在符合绝对、永恒、普适等任何一个标准的真理。
认知形态的转变也是普遍真理并不存在的又一证据。人们向来擅长以否定过去来肯定现在。认知形态的转变使前一认知形态下构筑的真理大厦崩溃,代之以新认知形态下被后人认可的真理。例如神话曾经长期在欧洲占有统治地位,地中海沿岸的人们一度因为对神话人物的确信而不敢驶出地中海驶入大西洋。天主教的崛起使神话世界的尽人皆知的真理破灭,代之以上帝的真理,这些真理中上帝以其无所不能的造物主和救世主的身份驾驭着万物,人类在其福音中似乎可以永远和睦幸福、生生不息。但是随后作为新主流认知形态的科学又证明这些统治欧洲长达数百年的真理不过是谬误之源而已。新真理的诞生伴随着旧真理的覆灭,新陈代谢的规律在此同样适用,虽然几乎所有真理都被寄望于普适与绝对,但是没有一个真理可以达到这样的标准。
而今的科学如同当年的上帝一样,人们对科学的追求像曾经对上帝的信仰那样执著与痴迷。因为科学确实给人带来了福音,正如教会口中的上帝也曾经给人们带去了福音一样。
然而即使对科学的全力诉求,也不能使人类离真理更近一些。作为认知形态之一,科学显然对人类认知存在的固有局限无能为力。它可以在这个局限内使人类得到完善,但是从寻求普遍真理出发,科学无疑同样力有不逮。例如几何中的两点一线,算术中的1+1=2,这些很少有人怀疑其正确性,因为很少有人怀疑构筑该学科的基础的正确性,即,这些学科使人们首先接受它们的预设的规则,然后再由这些设定好的并且被认可的规则推导出令人认可的结论。这些预设的规则及结论被人们当作真理来对待,并且在科学至上的年代,在科学沙文主义者和迷信科学的人眼里,只有这些、只有科学才是真正颠扑不破的真理。但这不过如同先让人相信全知全能的上帝存在,再让人们去相信上帝七天造物之类的圣经故事一样。有理由怀疑这些基础规则并非普遍真理,正如有理由怀疑今天的物理学理论也将如牛顿真理和亚里士多德真理一样将被后来者取代。
甚至现在方兴未艾的科学真理也终将被取代。今天的物理学框架仍然由相对论和量子理论构成,而在之前牛顿的理论是绝对的主角,在牛顿之前亚里士多德力学理论被大多数人接受。有理由推测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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