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全局随动却尽在掌控。我等此前,但遇李存曜,便总是缚手缚脚,无从着力,只能被他牵着走,甚至明知是陷阱还不得不钻,为何?便是因为此人总能抢到先手,布局妥当,我等临时应对,哪有侥幸?因此,子振兄将李存曜列为最大威胁,仆亦深以为然。”
朱温决然道:“李存曜对孤王大业为害巨大,如今孤已尽知。”然后看了敬翔与李振一眼,沉声道:“子振、兴绪,你二人且为孤王分析分析,孤此番出兵太原,李存曜将有何等举措?”
第213章 王业之基(七)
李存曜将有何等举措?
对于这个问题,敬翔与李振对视一眼,都不敢轻易接口。李存曜行事,一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数年下来,都只有他每每料定别人的举措,却鲜有别人料得定他的意图。
见两大谋士同时陷入沉吟,朱温不禁皱起眉头,面色颇有不豫。敬翔见了,不得已道:“李存曜的心思,怕是天下无人敢说断定,仆以为我等不妨从另一个方面来揣度。”
朱温问道:“哪个方面?”李振也将目光转到敬翔脸上。
敬翔道:“那就是,他需要什么,或者希望什么。”
朱温闻言皱眉:“什么叫他需要什么、希望什么?我看他就希望孤王吃个败仗。”
他这般说,敬翔只是笑了笑,李振却没理会,只是思索着道:“李存曜年只冠弱方过,如今已受封郡王,若非碍于李克用颜面,此时已是秦王,大王说他希望大王吃个败仗,往常自然如此,然则今时今日,却只怕未必了。”
“兴绪此言何解?”朱温有些没闹明白。
敬翔却是笑了笑,朝李振点点头。李振便道:“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似李存曜这般年少得志,心中必有大志,而如今碍于李克用在世,他却不得不辞谢秦王爵位,大王你说,他岂能毫无怨言?这秦王与陇西王虽然皆为王爵,但一为亲王,一为郡王,其中自有差别。别的不说,单说对其麾下将领的激励,就大为不同。更何况,如今沙陀内部,只怕也不是原先那般模样。”
“哦?”朱温想了想,问道:“原先如何,如今又如何?”
李振道:“原先李克用征战天下,建功无数,终得河东雄镇,以为沙陀根基。想他沙陀本是边陲小族,因李克用之故,竟得这般风光,其麾下将领自然心悦诚服,对这沙陀王又如何能不满意?可近些年来,李克用败绩日多,兴兵河北不知凡几,却总也只是原地踏步,丝毫未能再扩其势,反而损兵折将,使沙陀及五院诸部族人白白牺牲。与此同时,大王在中原,却从区区汴州一镇之地,开疆拓土,雄霸中原,如今更是威服河北,隐隐已夺过天下第一强藩大纛两相比较,沙陀族中也好,河东军中也罢,岂能没有人心怀怨望,对李克用日渐不满?”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温与李克用本是生死大仇,李振这话一边贬着李克用,一边夸着他朱温,偏偏每一句还都是事实,正是挠到他的痒处,朱温心中如何不喜?
李振见朱温的黑脸上露出笑容,才接着道:“不过若只如此,河东诸将纵然心中郁郁,却也无甚好说,可李存曜的迅速崛起,却让他们在心中有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对比?”朱温喃喃念了一句。
“没错,正是一个对比。”李振道:“若无李存曜这数年所建立的功业,河东军中即便有人心中郁郁,却也不至于对李克用生出太大不满,毕竟这份基业是李克用一手打下来的,河东军中也并没有谁,能有稳压李克用一头的能力,那些将领自然也就生不出别样心思然而自李存曜崛起,便正好改变了这一局面。”
他见朱温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李存曜之崛起,与寻常将领不同。他原本并非武将,一开始被引荐至李克用帐下,不过是八品小吏,管着一个破败的河东军械监,而后因为振兴军械监有功,才逐渐被李克用器重。后来在朝廷讨伐李克用的那一战中,李存曜作为后勤将领出现,这才开始走上前台从此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战泽潞、守府谷、平云州李存曜智计百出、算无遗策,战场之上,虽少有亲自对敌,却也照样攻无不克,名动天下。他或许算不上勇将悍将,但他却是河东第一帅才,须知河东军最不缺的就是勇将悍将,缺的,却正是他这样的帅才!”
李振叹息一声,摇摇头:“若河东无李存曜,如今焉能成就这般气候?大王不妨想想,河东除了李存曜之外,其余诸将中,佼佼者不过李存孝、周德威、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审等人,这些人若要说勇,的确一个胜似一个,可除了周德威之外,余者哪一个不是只善‘勇战’,不善‘智战’?就算是周德威,也不过是因为年岁较长,比其他几人谨慎一些罢了,其领兵仍无多少智计可言这样一个河东沙陀,绝非大王敌手。然而多了一个李存曜在,这情况就全然不同了大王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应对。”
朱温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李振这才道:“李存曜对于河东的作用,此前河东诸将也未必仔细思量,可现在,只怕他们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了。”
“嗯?”朱温皱了皱眉:“这却为何?”
李振笑笑,道:“大王可有发现一件怪事?但凡李存曜留在太原,河东军便战无不胜;但凡李存曜不在太原,河东军便胜败难料,算起来反是胜少败多。尤其是去年李存曜出镇河中之后,李克用四面吃瘪,若非河东军械监实力雄厚,他早把本钱赔光了可这军械监实力雄厚,也是李存曜的功劳!”
朱温心头猛震,道:“你是说,这一点,河东诸将也开始看明白了,所以也都有些小心思了?”
李振悠然道:“也未必所有人都想明白了,但肯定有一部分人想明白了这点。”
朱温眼珠连转,喃喃道:“那也就是说,如今李存曜在河东军中,已有极大的威望,甚至堪与李克用相抗了?”
李振笑道:“大王这下该明白某方才的意思了吧?”
朱温长出一口气,点头道:“李存曜出镇在外,如今又有这般威望,却不知李克用自己心中作何感想?论财权,他李存曜才是河东、河中两大军械监的实际掌舵人,又有两大盐池在手,军械军备那是永远缺不了,粮食嘛,想来也足有储备;论兵权,李存曜的河中蒲军、以及朝廷新立的羽林军在手,这都可算是他的嫡系,依孤王看,至少该有十万之众。除此之外,李嗣昭、李嗣源和李存审三人如今都领了一镇,他三人原本便与李存曜交好,这节帅之位,又是李存曜举荐而来,一旦太原有变,他们究竟是偏向太原,还是偏向蒲州,这可都难说得很。”
“所以?”朱温直接反问。
李振也不在分析,而是直接道:“所以,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李克用威风大减,李存曜日益成为河东诸将心中的希望。河东、河中,虽仍为一体,但却已经是一山二虎如果大王你是李存曜,此时此刻,听到汴军进逼太原,难道会乐意出兵相救吗?”
第213章 王业之基(八)
“河东、河中,虽仍为一体,但却已经是一山二虎如果大王你是李存曜,此时此刻,听到汴军进逼太原,难道会乐意出兵相救吗?”
李振此言一出,朱温心头大震,继而脸现狂喜,一拍大腿:“孤王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李存曜已经存了取代李克用之心,是以此番孤王出兵河东,李存曜必然按兵不动,坐视孤王击灭李克用,然后他才好趁机收拾局面,打着为李克用报仇的幌子,延揽李克用麾下诸将为其效力!是也不是?”
李振看了敬翔一眼,才道:“仆以为十之八九。”
敬翔也点头道:“惟其如此,才是李存曜在不引起天下侧目的情况下,完美取代李克用的最佳选择。”
“不错,不错,正是这般!”朱温喜不自禁,站起身来,一边踱步转来转去,一边道:“如今李克用还活着,李存曜想要取代李克用,除非自立门户,反叛于他,否则断无可能。可他若真敢举旗反叛,便陷入了当初李存孝反叛李克用之后的境地,河东军中诸将虽然可能有人看好于他,却未必敢于投奔,毕竟这天下人悠悠之口,却是堵无可堵的,以李存曜如今大好名声,孤王料定,他无论如何不至于出此下策。”
他越说越兴奋,搓着手道:“那么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借助外力,让李克用的势力自行崩溃。比方说,如果李克用连自家河东本镇都保不住,其麾下将领自然心丧若死,这时候李存曜再突然出兵,收拾残局,立时便能一举招揽人心,让李克用麾下诸将,甚至包括沙陀五院各部视他为再生父母,尽心竭力投效于他。这时候,李克用纵然没死,也是回天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存曜夺走这份原本属于他的基业了难怪,难怪孤王出兵在即,细作也数次回报说李克用曾三番五次要求李存曜加强河中兵力,李存曜却偏偏只在河中这根基之地放了两万人哈哈哈哈,李存曜这岂不是在对孤王说:东平王,您老倒是赶紧从我这河中过去,把我那义父干掉吧,求你啦!哈哈哈哈!”
看见朱温想明白其中道理之后的得意劲,敬翔觉得作为谋主,还是要提醒他谨慎,于是轻咳一声,道:“大王,事情虽然大致应当不差,但大王不要忘了,李存曜最精于谋算,他若设计,定是一环套一环,如今我等还只是料定一个大致方向,具体来说,李存曜将会如何去做,还须仔细才是,万万不可大意。”说到这里,他再次加重语气:“大王当知与李存曜交手,只要走错了一步,便是步步皆错之局。”
这也就是敬翔这个朱温最重视的谋士,换了别人来说这话,让朱温被浇一盆冷水,只怕他早就勃然大怒了。但此事敬翔说出来,朱温就悚然一惊,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是孤王得意忘形了子振,你快想想,李存曜具体或将有何举措?”
春天,万物生发,按照学问人的说法,是不该狩猎的,皇室王族狩猎通常都在秋冬,因为秋冬主肃杀,而冬天毕竟太冷,因此秋狩才是主流。
但对于李克用而言,即便他现在已经是入了族谱的李唐宗室,却仍然不会在狩猎这等事上被这些繁文缛节所束缚。
今日正是春分,李克用却偏偏带了人上山射猎。他是天生神箭,上山狩猎从不搞围猎那一套,用他的话说,围猎那是“弱者之举,不值一哂”,他狩猎从来都是带上一众勇士,上山自由猎取。
按照沙陀习惯,狩猎其实也是一种练兵,虽然李克用不围猎,但如果遇上猛虎、狼群、野猪群等危险度较高的猎物,客串猎人的他们自然也要讲究策略,巡、诱、伏、围、驱诸多手段,何尝不是用兵之道?后世女真为何强大到号称“满万不可敌”,无非是他们最早的那批战士,早已在最艰难的狩猎活动中,将“战术配合”演练进了骨子里,作战之时连指挥都不需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样的军队,想弱都难。
当中原王朝孜孜不倦地追求对自家军队的控制达到“如臂使指”境界时,人家的军队就好比是每个指头直接连着大脑,这仗还能打?
沙陀之强,除了因为出了个李克用,也未尝不是这些年来一直维持着野性,对武勇的执着追求从未放松。
“大王上山前说要猎大虫(无风注:唐朝避李虎之名讳,老虎改称大虫。),怎么只拖了几头野猪来?”敢这么跟李克用说话的,自然关系非比寻常,这句话是李克宁说的。
李克用哼哼一声,摇头道:“没碰上怎么猎?不过你说某只猎了几头野猪,那可未必,后面还有一头大罴,德璜(李存璋字)正带人往下拖来,可惜这东西太烈,费了老大手脚,皮毛怕是坏得不成了。”
李克宁大吃一惊,忙问:“怎会碰上大罴,大王未曾受伤吧?”
李克用摆摆手:“受伤倒是不曾,大罴猛则猛矣,孤王却何时怕过刚猛?只是搏斗中稍有不慎,似乎引动了头上旧创,回了晋阳之后,那些个郎中们怕是又得要孤王休养些时日了。”
李克宁听了,却是正色道:“兄长,不是小弟说你,郎中的话还是得信况且兄长你头上旧伤原本就时不时发作一番,如今若真是引动了头上旧伤,可千万大意不得,沙陀缺了谁都不打紧,唯独缺不得兄长你!”
“呵”李克用笑了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边,淡淡地反问:“真是缺不得我么?未必吧”
李克宁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问:“兄长可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李克用叹息一声:“有什么流言蜚语值得我听的,你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