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兵强将汇聚的河中近卫军,绝不会有畏火不前的军马,随着憨娃儿的战马猛然飞跃倒塌辕门上的余火,近卫军牙兵们也毫不迟疑地飞腾而入。乱作一团的凤翔军根本来不及抵抗,便被一脸兴奋地近卫军杀得抱头鼠窜。
凤翔军根本没有料到河中军会突然发起进攻,更没有料到河中军的进攻居然是在早上天还没亮之时发起。只有多了一千多年战争历史可读的李曜才知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一个人睡得最沉、警惕性最低的时刻。当年二战,纳粹横扫欧罗巴之时,就最爱在这种时候突然发动大战。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守如泰山,攻如雷霆!
战争,正当如此!
一名匆匆跃马前来的凤翔将领见势不妙,想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见憨娃儿横扫千军如卷席,知道只有缠住他,才能缓解当前危局。当下二话不说,舞槊直取憨娃儿,意图延缓近卫军的攻势,为大军作一缓冲。
憨娃儿早已是战阵老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见竟有敌敢来一战,心中战意飙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厉吼一声,犹如虎啸。只见他胯下战马竟然丝毫不停,而手中铁棍则猛地向前一挺,使出一招“夜叉探海”,其疾如风,竟然将这钝器使得如铁枪一般。那敌将本无决胜之心,哪是憨娃儿敌手,根本挡不住这如雷似电的一击,便被当胸洞穿,胸前铠甲寸裂数块!
可怜此人也算反应迅速,却是哼也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便被击落马下,胸前鲜血喷出老高,死得没法再死。
这一幕为凤翔前军大营无数军兵看在眼里,心中一片冰凉,两腿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河中敌将之横勇,简直不似人间当有,谁还敢上前与他交锋?原本还打算上前阻拦的,现在也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再顾不得将领们的大声呵斥,一边扔了兵器,一边脱掉身上笨重的铠甲,各自掉头乱窜,将原本好不容易整理得有点模样的阵势冲得稀烂。
凤翔军前军大营的主将便是刚才死在憨娃儿马前的邠宁节度使李继徽,此刻前军无主,暂未其副的胡敬璋大吼:“掌旗击鼓,请左右二营迅速支援前军!速速!”
然而他话音刚落,凤翔军左右二营也同时传来喊杀之声,胡敬璋手足冰凉,左右张望才发现,左右二营也已是火光冲天,显然同时遭到河中军猛攻。左右二军的实力尚不及中军前营,没来找他求救已是万幸,哪里还有本事来救援他!
胡敬璋虽然不算什么名将大帅,但此时事情紧急,也是当断则断,立刻下令:“全军集结,后撤至中军外列阵,誓死拱卫大王!”
“直娘贼,挡我者死!”憨娃儿见他打算集合残兵拱卫李茂贞,想起节帅交给他的任务,大吼一声,猛夹马腹,引兵直取胡敬璋。
胡敬璋见憨娃儿挟盛怒而来直取自己,惊得差点掉下马来!他心里明白,李继徽本就是凤翔军中数一数二的大将,眼前这敌将竟能一击将李继徽捅死,自己这种水平过去跟他交手,那纯粹就是送肉!
他二话不说,转头就往后面躲,回头一看憨娃儿杀近,手中乃是一根碗口粗的漆黑铁棒,一时惊得差点魂飞魄散:“李继徽死得不怨,这敌将竟是勇冠河中的‘擎天一柱’朱八戒!不好,此人素有煞神之名,棒下惯无活口,我若还要留在此地,只怕这一百多斤就要交待掉了!”
“兀那敌将,不要走,吃俺一棒再来理论!”憨娃儿一招“扫地金波”,将身边上前阻拦的几名凤翔兵扫飞,口中大喝道。
胡敬璋只恨胯下这马生不出翅膀,哪里还敢吃他一棒,根本不答话,闷头闷脑只管往中军狂奔。
憨娃儿几曾将这些小兵当回事,铁棒一挥,就打算往前硬闯。他身后一名机灵的牙兵见了,大喝一声:“尔等主将已逃,你们还留在这里送死不成!”
刚刚集合起来的凤翔兵掉头一看,见胡敬璋果然已经跑了老远,谁还能有战心,立即哄然四散了。
憨娃儿脑子不灵便,只记得李曜叫他直取李茂贞,也就不管这些溃兵,见他们四散跑了,大喜道:“快滚快滚!俺只要李茂贞!”说着提缰跃马,就朝中军杀去。
李曜领着李袭吉、郭崇韬、冯道、李巨川以及一众将领随着近卫军撕开的口子杀进凤翔军前营时,前营基本上已经没有像样的抵抗。摧城左军都指挥使张训原是河中镇将,素来对李曜格外看重憨娃儿心有微词,此时也终于心服口服,震惊道:“正面攻坚,三千破两万!朱押衙真神将也!”
李曜微微一笑,长出一口气,傲然道:“底定关中,在此一战!诸君'无风注:为谨慎起见,这里交代一句,“诸君”是土生土长的中华词汇,日本是学的咱们的,这里用来是没有问题的。',各按计划行动吧!”
第211章 掌控四镇(十五)
凤翔城东六十里处,李茂贞脸色惨白,骑在马上狂奔,身后跟着的已经只剩万余人马,步兵们还剩七千左右,他们大多已经丢掉盔甲和辎重,手头还拿着兵器的也只剩一半。骑兵的情况略好,兵器都还在手,只是较重的盔甲、物资也丢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约莫还有四五千上下。
李茂贞的头盔不知道弄到哪去了,如今披头散发,实在有失形象,但他也顾不得了,仍在往前疾赶。他身边的李继密一把将他拉住,语带哭声:“大王,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军队就全散了!大王,您看看步军,他们实在跑不动了!若是没了步兵,凤翔也守不住哇!”
李茂贞刚要发怒,天雄军节度使李继崇忙拦住他,也劝道:“大王息怒,某亦以为不宜再走。一则追兵似已被我等甩脱,二则经此一败,诸君溃散,正该趁此机会重振旗鼓,若是不然,就算回到凤翔,恐也难以抵挡蒲军攻势。”
李茂贞见两名身为一镇节帅的养子都如此说法,也只能忍住怒气,下令道:“那好,就地休整。另外,往乾州方向派出探马,看看追兵到了哪了。”
于是凤翔残兵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得了临时休整的命令,各自一屁股坐到地上,也不管地上阴冷,有些人甚至直接躺倒。骑兵们也得了上峰的命令,找了些水来给步兵喝。
各军将校一阵盘点,汇报到李茂贞处的结果是令人沮丧,甚至令人恐惧的:河中军此战以约莫三万余兵力,击败凤翔八万余,凤翔军目前仅剩一万一千五百余,其损失的近七万大军中虽然必定有不少成为溃兵逃散,但损失就是损失,哪怕到了凤翔之后尚有败兵逃回,恐怕损失五万是怎么也跑不掉的了。
经此一败,凤翔镇的关中霸主地位算是彻底丢了!
李茂贞面色铁青,嘴唇不住哆嗦,半晌蹦出一句:“李曜小儿,欺人太甚!”
李继密苦笑道:“大王,如今再说这话也没用了,某意,还是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才是道理。”
李茂贞终究也算是一方豪雄,平静了一下心情,问道:“凤翔尚有一万余兵,我等到了凤翔,大概也还有些溃兵能够赶回,届时少说还有三万大军,只是守城,想来当可保我根本不失”
李茂庄却摇了摇头,道:“二弟,不是愚兄气馁,如今情势恐怕没有这般乐观。”他叹了口气,道:“李存曜此番,以主力破我凤翔大军,却以新军分掠各处,如今我凤翔大军惨败,邠宁已失,鄜坊估摸也是保不住的,一旦此番败绩传遍关中,保塞军、泾原军甚至天雄军等,难道便能坚守?”
李继崇叹道:“保塞军那边,胡敬璋人带了主力过来,剩下不过四千老弱,结果他与继徽守前军,继徽被朱憨儿当场斩杀,胡敬璋如今人都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保塞军必丢无疑。至于泾原军,原本张家便是摄于大王威势,名义上奉大王为主而已,如今既然强弱倒转,你还怕他不投李存曜?而某那天雄军,主力也被带来,如今一败天雄军只剩三千,恐怕也是难以幸免的了。”
李茂贞面色更差,沉沉道:“也就是说,我凤翔本镇如今已经顶在了最前面,直面李存曜大军,而且他一举略定关中,气势正盛,我却只剩三万残兵败将。”
李继密仿佛看不见李茂贞的脸色,还说道:“更糟糕的是,万一凤翔不保,李存曜岂肯不来汉中?届时我兴元能否抵挡李存曜,也自难说。万一兴元再守不住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李茂庄见李茂贞脸色黑得仿佛刷了一层漆,忙宽慰道:“剑南战事吃紧,不如干脆撤兵北归,庶几可免凤翔之失。”
李继崇却道:“当日李存曜袭洛阳、破邠宁,此二战,诸位可还记得?某以为此人领兵,野战虽强,却还不如攻坚。此人破城之能,尤胜野战争雄。我等若以寻常对手视之,只怕未必合理。”
李茂贞越听越怒,忽然忍不住大吼道:“野战也打不过,守城又守不住,孤王不如现在就调转马头去任他宰割算了!”
此人久霸一方,忽然暴怒之下,众将都有些不敢搭腔。过了好一会儿,李茂庄才叹了口气,道:“二弟,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仍用老办法,一面上疏请罪,一面遣使求和。如今我凤翔大军已败,官家不必担心我等短期内威胁京师,又恐李存曜独霸关中,未必不肯为我说项;而李存曜如今已经略地千里,关中三分已占其二,他兵力有限,就那么肯定能吃得下整个关中?而且我凤翔虽败,犹能聚兵数万,仍是括地千里,倘若拼死一战,他也未必好过。有此二者,我等双管齐下,庶几能对当前局势有所缓解。”
李茂庄这话一说出口,众将立刻观察了一下李茂贞的神色,见李茂贞虽然沉着脸,但却并不答话,知道他心中已然有些松动,立刻纷纷进言,表示同意。
李茂贞听了半晌,摆手制止,然后道:“某非不知进退之人,既然事已至此,为渡过难关,也只能这么办了”
他话音未落,忽听西面猛然响起震天响的战鼓之声,一片人头攒动的黑色洪流朝凤翔军所在方向汹涌杀来,军前一面河中军式样的大旗迎风狂舞。
李茂贞大吃一惊,忙问:“那是谁家军兵?”
李继崇目力最佳,翻身上马一看,慌道:“破阵左军!河中克失毕麾下,这必然是李存曜早已埋伏下的伏兵!”
李茂贞手足冰凉,急忙大喊:“敌袭!警备!诸军集合御敌!”
李茂庄则急道:“克失毕有备而来,又是以逸待劳,我军急切间恐难与敌!为今之计,立刻遣使求和!迟则生变!”
李茂贞知道情况已经不容多想,断然道:“一边备战,一边遣使,要快!若是守不住这一波,那克失毕焉能准我求和!”
第211章 掌控四镇(十六)
克失毕忽然发现自己面临两难的选择:要么按照原计划围歼李茂贞残部,要么准许李茂贞求和。
之所以是两难,在于李茂贞大军虽然的确已经被河中主力打残,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仍有万余人马,反而他的破阵左军只有七千人,虽然说起来是以逸待劳,但他也是一大早赶来埋伏的,这“逸”也只是相对的,如果按照原定计划狙击,也很难说就一定能留住对方。
而如果准许李茂贞求和,这件事他自问又不够资格做出决定。上次史建瑭“违令”之事闹到那么严重,如今还历历在目,他克失毕今日如果越权准许李茂贞求和,天知道以节帅治军之严,自己会不会因此丢了性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是在进入关中之前,这件事他还可以找副都指挥使魏逊商议,可现在魏逊已经是权知靖远左军都指挥使,只要这一仗打得好便是正式都指挥使,远在关中北部攻城略地,根本没法商议。如今的破阵左军副都指挥使是空缺的,节帅已经说过,这一仗下来,依照战功选择副都指。那么,现在根本没人可以商议,唯一能给他参考意见的,是都虞候穆棱。
穆棱是代州人,从军九年,完完全全凭借军功一步步走到今天,在河中军事学院第一期军官培训后,以校尉级军官考核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提拔为当时新组建的破阵左军都虞候,按例负责军纪与斥候工作。克失毕对他的评价是“胆大心细,对节帅的命令完全服从”。
这时他见克失毕临阵犹豫,便道:“军使若其意难决,不妨严令李茂贞军不得擅动,同时派出探马飞报节帅,请节帅决断。”
克失毕皱眉道:“怕就怕这么一来,使李茂贞得了喘息之机,而我军则失去了突然袭击的优势,万一节帅最后不许李茂贞求和,我等便是坐失良机,战后评议之时,徒失战功,反有罪责。”
穆棱道:“我等为节帅效力,并非仅为个人荣辱,前次节帅升帐议事,曾提到我军兵力不足,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