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韬见自己这一路过来时冥思苦想的一条妙计只是开口起了个头就被李曜一言道破,又是震惊又是欢喜,惊的是李曜这反应要么是心中早有计量,要么是聪明绝顶,你开口他便顺着思路知道了下文;欢喜的则是,他对这个计划似乎很是赞同,若不然也不会如此说了。自己这步毛遂自荐的棋,说不定是赌对了。
当时他便心服口服地拱手道:“原来尚书早有成算,崇韬深服之,惭愧,惭愧。”
李曜哈哈一笑,摆手道:“安时哪里话,若非安时说起,某虽有所思,并未成计。”
郭崇韬知道这话是客套,也不多说,只问:“如此尚书可要依计行事?”
李曜摇头道:“这却不然。”
郭崇韬脸色一变,有些发白,暗中攒紧拳头,问:“为何?”
李曜道:“此计虽妙,却不足以令朱温胆寒。”
郭崇韬心中不服,只是自己地位低微,自知不能与李曜相争,只得强压一口气,再问:“尚书更有妙计?”
李曜仿佛视而不见,微微点头:“倒不是什么妙计,只是再做一点补充,双管齐下而已。”
这话让郭崇韬略微气顺了一点,道:“倒要请教。”
李曜道:“方才你这计策,的确是极好的,只是有一点值得商榷,就是你这些设想,都是建立在我河东水军无法匹敌汴梁水军的基础上。那么我们作一假设:我河东水军不弱于汴梁水军,甚至犹有过之,则会如何?则该如何?”
郭崇韬一愣,迟疑道:“这不至于吧?”
李曜正色道:“汴梁水军也不过草创未久,前番在清河口大败,还把家底丢了个七八成,如今临阵磨枪,你道他就如何了得?我河东虽然在过去看来,水军几乎没有,但自某掌握军械监,尤其是向全天下扩展商贸以来,逐渐开始经营水运,开始建造船舶。而自某到扬州之后,更是暗中搜罗大批拥有深厚经验之匠师技工到我河东,为我打造水军舰船。如今虽然只是草创,虽然连正式水军都还未有,但若只论当前这一战,某却也有几分胜算。”
郭崇韬又惊又讶,半晌才问道:“尚书可是要趁朱温不知我河东有水军舰船,突然杀过江去?”
李曜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此意。原本我打算趁夜以火攻奇袭蒲州水寨,朱温根本不虞我有水军,对此必无防备,此计可行。但听了你这一计之后,某又有了更好的一个构想:让朱温在接到陕虢已失、洛阳被克的消息之时,同时发动奇袭。”
郭崇韬眼前一亮:“尚书的意思是,朱温接到陕虢已失、洛阳被克的消息之后,必受震慑,为保住汴梁根基,定然连夜班师,而与此同时,我水军却突然奇袭蒲州水寨那时,他们正人心惶惶,准备彻夜潜逃,骤一遇袭,必是手忙脚乱,毫无反抗之力!于是,这一战虽然是我河东水军初战,却几乎可以说,有机会一战将汴梁水军一网打尽!”郭崇韬心服口服,拱手道:“尚书奇谋,崇韬拜服。”
李曜摆摆手,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反而肃然道:“然则此中有两个问题至关重要,其中任何一个处理不当,某这一计,都要落空,或者至少说,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郭崇韬心中一动,面色一紧:“不知是哪两处?”
李曜伸出一根手指:“其一,出兵陕虢、洛阳必须一战而下,决不能有任何延误,稍有延误,便会立刻被通报至朱温处,导致计划失败。这中间的关键就是兵贵神速,不能让陕虢、洛阳方便有任何像样的反抗,才能成事。”
郭崇韬蹙眉沉吟:“若尚书亲至,某料此事当无大碍。”
李曜微微扬眉:“若我说,此战我去不了,但却依然要求一战而下陕虢、洛阳,则安时有何高见?”
郭崇韬眉头深皱,微微思索,道:“尚书纵然不能亲往,开山军却必须得去,而且必须打着尚书的旗号去。”
李曜嘴角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问道:“谁来领兵,谁来参议?”
郭崇韬心中猛一跳,看了李曜一眼,振奋精神,道:“李司徒(李承嗣)或者史都虞候皆可领兵。至于参议”他深吸一口气,“若蒙尚书不弃,崇韬愿为参议!”
所谓参议者,与军师类似,非实际职务,此处仅是一说,作用他二人都明白。
李曜心花怒放,暗道:“上钩了!”当下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拍拍郭崇韬的肩膀:“有崇韬愿往,此战某可安心矣。”
郭崇韬闻言,心情激荡,只觉得今日这一步迈出,今后必然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想想自己多年潜心读书,可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么?李曜此人,可谓惊才绝艳,事无不周,今后成就绝不可小视,以我之能,在他麾下,自不必担心如在大王那边一般,整日做些鸡肠鸭肚的小事,与些蝇营狗苟之辈打交道!
一念及此,郭崇韬忽然双膝跪下,行了个大礼,道:“崇韬蒙尚书看重,此番前去,定要替尚书再续前战辉煌,一举克定陕虢东都,为明公再扬开山军威。若事不济,请斩某头!”
李曜目中精芒一闪,心中暗道:“郭崇韬果然心高气傲,不是寻常之辈,这投名状下得够气魄,要么是陕虢、洛阳二镇拿来做投名状,要么就是自己的项上人头。这人果然是一身傲骨,不过还好,历史证明他的才能配得上他的傲骨”
以李曜之精明,自然能发现郭崇韬刚才这同一段话里,对自己的称呼前后不一。前面仍称呼自己“尚书”,后面却称呼为“明公”,这就是投效的意思了,自己不能不有所表示。
当下学着刘备、宋江的模样,过去双手拉起郭崇韬,语气慈祥得仿佛是爷爷在哄小孙子:“安时快快请起。某料以安时之大才,为国宝智助,一战拿下陕虢、洛阳,不过探囊取物一般,此番某请安时助我,也只是为见安时小试牛刀而已。如今天下纷乱,今后仰仗安时之处尚多安时可愿助我?”
郭崇韬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毫不迟疑道:“愿为明公效命!”
李曜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好,好!”当下传令,唤过史建瑭、史俨,命以史建瑭为主将,史俨为辅,领开山军本部除牙兵旅(憨娃儿的甲旅)之外全军转向,以最快速度奔赴潼关。
李曜说完计划,史建瑭拱手应命,史俨也领了命,却微微有些迟疑,抱拳道:“军使,此计虽妙,毕竟尚未报之大王,若是大王届时问起,某担心军使会因此受责。”
李曜摆手道:“战场瞬息万变,有些事情来不及回报,这一点大王比某更清楚。更何况大王之所以困顿河西,不过是因为没有舰船,并非我河东军打不过汴军,某这一去,只要能安排好水军事宜,便算有功。与汴军交战,不差我开山军这万余人马。”
他说着,很正式地对史建瑭与史俨道:“此策本是安时提出,与我商议完善的,这仗该究竟该怎么打,你二人还须与安时细细商量。当然,如今兵贵神速,商议之事,在路上边走边谈即可。国宝,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史建瑭看了郭崇韬一眼,没对他发表什么看法。史建瑭其实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以李曜做事的谨慎,肯定不会安排一个水货来做参议,要知道,郭崇韬这次随军,虽然并无实职,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更有“李曜全权代表”之意味,而以李曜在自家军中的威望,郭崇韬一旦有何意见,其分量显然也是足够的。
因此史建瑭提出了一个跟人事问题不沾边的话题:“军使,潼关一侧为韩建,一侧为陕虢王珙,如今潼关被韩建所占据,我军若要过潼关,还得韩建答应那我等是要打过潼关去吗?”
李曜哂笑一声,道:“不用。到那时,你持某手书一封,命人转交韩建或者潼关守将,他看了之后,自会开关放你过去。”
说罢也不迟疑,走到书案前坐下,冯道这个弟子做得极好,立刻铺纸研墨,不多时,李曜便提笔刷刷刷写了一封并不长的信件,然后吹干,放入信封,交给冯道用火漆封好,然后递给史建瑭。
史建瑭接过信函,也不多看,直接收好,道:“军使可还有他事交代?”
李曜摇头,道:“你们去准备一下,尽快开拔,军粮等过了潼关,攻克陕虢,自然就有了。陕虢弱镇,精锐牙兵还被带去河中,剩下的老弱病残”
史建瑭傲然道:“军使放心,上次搅乱中原建瑭未能赶上,这次岂能错过?陕虢那些弱旅,我开山军若不能一战而下,岂非成了笑话?军使但去河中,等儿郎们的好消息!”
李曜哈哈一笑:“如此甚好。”
于是史建瑭与史俨便去传令准备转向拔营,郭崇韬则问道:“军使,某有一事不解:为何只遣开山军所部?嗣昭、嗣源二位将军所部,人数虽然略少,却也是精锐之师,何不一并带去,胜券更是在握无疑?”
李曜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以为呢?”
郭崇韬迟疑片刻,尴尬道:“这个崇韬愚钝。”
李曜摇头道:“你非是不知,而是觉得不好说。因为你以为,我不叫二位兄长所部前去,是怕他二人分功安时,某说得可对?”
郭崇韬果然是说话不怎么爱拐弯的,听李曜自己说了出来,也就不是那么尴尬了,当下点头道:“难道明公并非此意?”
李曜微微摇头:“安时,我开山军在河东,大功可少?我李存曜在大王麾下,功劳可少?实则某对功劳早就看得淡了,某对二位兄长也没有这等私心。”他微微一笑,又轻轻一叹,道:“只是你要知道,二位兄长皆是大王义子,从军日久,功勋卓著,地位甚高。以国宝的资历,他能驾驭得了么?可若是让二位兄长其中之一为主将,则我开山军出兵最多,却没拿到主将,纵然国宝不说,麾下将士肯么?与其如此,不如只教国宝领我开山军去,反倒简单。”
郭崇韬这才知道李曜的用意,当下恍然道:“原来如此,崇韬明白了。”
李曜点点头,道:“你也要随军而去的,先去休息休息吧。”
郭崇韬乃去,李曜则对冯道说道:“去,请李司徒来。”
李承嗣为开山军副使,如今史建瑭领军而去,却不是他,总得来解释一番。
PS:这一章纠结了三天,并不是无风这三天忙到没办法,而是为了把这一章写得满意。包括李曜与郭崇韬之间真正的第一次会面,二人的性格要对应不同的表现、不同的话锋,说话的风格、语气等等,都要仔细,再加上这一仗的打法安排之类,因此费了些时候。不过好在,写完之后我个人基本还算满意。
当然,思考归思考,写的时候仍是我习惯性的“一次完稿”风格,绝不回头检查错别字,因此有时候因为手误而出的错别字,想必那是肯定有的这个只能请大家包涵了,无风绝对是懒汉中的战斗机。
第209章 出镇河中(九)
李承嗣进得帐中,便见李曜正微蹙眉头看着一方沙盘,似在思索什么。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军使。”
李曜抬头,露出笑容,招招手:“承嗣来了,来,看这沙盘。”
眼前这沙盘,比前些日子展示给李克用的关中形势要小,但比例更大,布局更加精细。李承嗣走上前去,看了看山川河流的走势,问道:“这是河中镇?”
李曜点点头,拿着自己的马鞭朝沙盘偏西南方一指:“不错,这里就是蒲州。”
李承嗣看了一眼,见蒲州城上插着一面小旗帜状的薄木板,木板上写着:朱温,汴陕军八万余。再看黄河对岸,赫然写着:晋,七万余。
看了这个兵力对比,他奇道:“我军也当是八万余,接近九万,为何只有七万余了?”
李曜淡淡地道:“我开山军除甲旅之外,余者无法参加此渡河之战。”
李承嗣愕然不解:“那却为何?”
李曜指了指沙盘最南边,道:“此处是潼关,往东是陕虢,又东是洛阳,再东便是汴州。潼关乃同华节度使韩建辖区,此贼早已被我军打服,王行瑜之死,更是让他落胆,你说如今我若要出潼关,凭他,岂敢阻拦?而陕虢本非强镇大藩,如今精兵锐卒已随王珙北上河中,欲拦河中富庶,留守的,不过几千老弱,我开山军若是突然杀到,他们如何幸免?而洛阳,某前次便曾打破过一回,张全义如今还被我软禁,那洛阳城乃是他一手加固翻修的,城防弱点何在,他早已拱手相告,并绘洛阳城防图与我如此说来,眼下就是潼关好过、陕虢易克、洛阳如吾家后院,既然如此,我开山军何必去蒲津渡那根本施展不开之处凑热闹?”
李承嗣闻言,一喜一惊,仔细想了想才道:“军使此策确实妙计,只是大王今日不是传下王命,召军使速去渡口破敌么?若我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