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这么一说,就连盖寓也不好直说什么,毕竟如果真出了什么状况,他也吃罪不轻。不过盖寓毕竟是盖寓,眼珠一转,便道:“其实也未必没有通融之道。”
李克用忙问:“有何通融之道?”
盖寓道:“大王还记得前番存孝领兵去救泽潞之事么?”
李克用目光一凝,沉吟道:“你是说,如果存孝为镇帅,则用嗣昭、正阳为其左右?”
盖寓点头道:“正是如此。大王,存孝在军中之威望,不是嗣昭、正阳可比,然则嗣昭刚烈忠坚,正阳正直多智,皆是大王忠贞死节之干城,有他们为存孝左右手,则存孝暴躁之时,有正阳相劝,存孝动摇之时,有嗣昭监察,如此一来,其镇不复为大王忧也。”
李克用想了想,说道:“寄之所言,未尝不是道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某还须细细思量,方可决断。”
盖寓点头道:“理当如此。”
李克用嗯了一声,又问道:“如今长安局势微妙,某料必有一乱,寄之如何看?”
盖寓说道:“长安如今看似平静,其实不过表象,冰山之下,暗流汹涌,杨观军(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杨复恭)与皇帝陛下的关系早不是当初新君初立之时的模样,皇帝陛下不容杨观军,杨观军也是迟早要把这不晓事的皇帝拉下宝座的,这在长安已经是人尽皆知之事,如今我等正等待结果,才好决定行止。”
李克用奇道:“我等与杨观军乃是旧识,此番虽然因为皇帝被我河东大败而声威复振,但皇帝手中仍有些兵力,自保绰绰有余,而他既然是皇帝,一旦号召藩镇勤王,杨观军处境依然堪忧,此时正是杨观军有求于我,我河东为何不趁此机会,加强与长安的联系,只要杨观军与某一在朝堂,一在藩镇,遥望相守,即便皇帝、宰相再要玩什么幺蛾子,也翻不起大浪来,岂不是好?”
盖寓摇头道:“不然,此时不比彼时。如今我河东虽然因为与朝廷一战而打出了声威,然则战胜未必得胜,如今我河东在道义上已然输了一着,天下人必然认为我河东嚣张跋扈,不以臣礼事君,而朱温等辈,也有了说辞。当然,皇帝也没讨了什么好去,此番大败,朝廷威望大损,陛下的天子之威,也行将扫地,但是大王是否想过,此时的陛下,会将如何?”
李克用皱眉道:“会将如何?”
盖寓道:“此时的陛下,会觉得无助,会觉得手中实力不够。”
李克用奇道:“那不是正好,只须他知道我河东厉害,今后哪里还敢轻易再做什么蠢事?这对我河东而言,正是大好机会啊。”
盖寓摇头轻笑:“不然,陛下的确会更加忌讳河东,但与此同时,他就会更加迫切地想除掉与我河东关联甚深的杨观军,也会更加依赖如朱温、李匡威等辈。先前某已经说了,杨观军形势险恶,陛下此时又因为先前一败而变得谨慎,那么杨观军还能有什么希望?难道指望陛下再次犯错吗?”
李克用眉头皱得更深:“那某岂不是更应该助他一臂之力?”
盖寓看着李克用的独目:“如何相助?再与朝廷打一仗吗?只怕那时,我河东就真的要被全天下视为乱臣贼子了!”
李克用顿时惊住了。
第114章 怕,不可耻
李克用与盖寓交谈之际,李曜早已出了节帅王府,带着李克用的赏赐清单回到了城东的飞腾军大营。
飞腾军编制虽然不大,但其规矩在河东军中却是一等一的森严,李曜面色平静地走进大营帅帐之时,虽然众将都有些蠢蠢欲动,似乎要上前问一问大王到底如何赏赐,但最终也没有一个人真敢这么做。如果说这些将领之中谁对赏赐不是那么关心,那必然只有憨娃儿一个,只有他,是看着李曜进帐就老老实实站到他身后,一言不发面色如常的。
李曜看也不看众将一眼,施施然走到帅帐首席之处,这才淡然环视众将一眼,道:“大王的赏赐清单已经下达了,除却诸将各自缴获的敌资已经被大王特许不必上交之外,上至本军使、李副军使、史都虞候以及诸位旅帅,均赐宝马一匹,美酒十坛,绸缎五十匹。此番参战诸众,以本军使上报的战功薄为准,各有超迁。余外,大王特许,飞腾军将扩编至一千五百人,人员、编制等,大王已准本军使斟酌而后上报”
一千五百人的编制!
众人一齐哗然,咄尔口快,当时就叫了起来:“一千五百人?军使,那俺们飞腾军今后可就真是可以昂首挺胸做人了!这下子,俺们飞腾军除了比黑鸦、铁林、突骑、突阵、决胜等军还差一些之外,在俺们河东也算是强军了!”
就连李嗣恩都有些意外地惊喜,满脸笑容道:“若是一千五百人,我飞腾军顿强三倍,此后莫说是守神木寨,就算大王要我等守住晋阳,只怕也未必不能!十四兄,你我加入行伍时日虽短,如今面对诸位兄长,可也再不必底气不足了!”
李嗣恩既然叫了十四兄,李曜就不好太端着军使的架子,当下便笑了笑:“行伍之中,能者为先,不过我等毕竟只是赢了一场,比起诸位兄长经年宿将,还是有所不如,总要戒骄戒躁,做好大王交代的每一件事,打败大王横刀所向的每一名敌人,才是正理。”
李嗣恩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认。”
史建瑭今日其实也极为惊喜,原本他来飞腾军主要是因为当时没有别的选择,而现在进入飞腾军之后,一段时间过去,他却开始真正把飞腾军当作自己的心血,开始投入自己的每一分力气,就想把飞腾军打磨好。结果飞腾军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第一次单独作战,就打出那般精彩的战绩,此时更是被节帅直接扩大三倍,成为河东有数的强军之一。
当然,史建瑭心中明镜似的,飞腾军这次能有如此巨大辉煌的战绩,其中至少一半以上的功劳都要归功于李军使,若是没有他那些有点古怪但收效巨大的训练,以及战时他那些天马行空神鬼莫测的妙计,这一仗就算能打赢,也必然只是惨胜,如何能有今日之喜?
当下史建瑭便问道:“如今大王厚恩,准我飞腾军扩编至一千五百人,此为大喜,自是无疑,只是我飞腾军原本只有五百人编制,如今一旦要扩编三倍,这编制却不知要如何安排才好,不知军使心中可有定计?”
史建瑭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李曜脸上。
李曜不慌不忙,道:“编制一事,某心中并无定计,不过,某以为编制无须大变。”
克失毕问道:“军使,不知为何说无须大变?”
李曜道:“如今朝廷暗流汹涌,一个处理不慎,便要生乱。我河东节帅大王乃是皇室宗亲,一旦长安有警,陛下降诏,大王自要奉旨而出,届时若是我等还在忙于扩军整编,未免就要漏掉这样的天赐良机是故,某才会说无须大变。这无须大变,便是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扩编,完成训练,完成换装,以便大王随时要用我等,我等随时可以出征!诸位,可听明白了?”
关于朝堂的分析让众将都有些惊讶,但众将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些习惯于李曜的未卜先知,所以并没有人问李曜如何知道朝堂可能生乱,只有咄尔奇道:“俺们大王才和陛下干了一仗,要是长安出了什么乱子,俺们巴不得看热闹呀,为何长安一旦生乱,降诏大王,大王还是要立刻领旨出兵?”
李曜笑了笑,摆手道:“这其中道理,某不打算告诉你。当然,某不打算告诉你,不等于不愿意告诉你,某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不能仅仅依赖某这个军使,你自己也要动脑子想想。”
咄尔顿时一脸苦意,哭丧着脸道:“军使,你若要俺咄尔冲锋陷阵,不管多危险,俺要是皱一下眉头,俺就是个没长鸟的娘们可这多想想,俺真不是那块料。军使,你是不知道,俺要是琢磨一件事,一炷香的时间还没琢磨明白,那俺就再也琢磨不出来了。”
李曜微微一奇:“这是为何?”
咄尔苦笑道:“因为一炷香还想不出的话,俺就睡着了。”
李曜顿时微微摇头,懒得理这夯货。
说夯货,夯货就到,憨娃儿这时候忽然问:“郎军使,俺们又要跟皇帝干仗吗?俺,俺觉得跟皇帝干仗,好像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李曜有些惊讶,问道:“你为何忽然有此一说?”
憨娃儿半点心机也无,直接道:“俺听人说,皇帝的话最大,不听皇帝的话,是要杀头的。”
李曜笑起来:“你怕杀头?”
憨娃儿果断摇摇头,忽然一顿,又点点头。
李曜哈哈一笑:“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憨娃儿抓抓脑袋,迟疑道:“俺自己倒是不怕,但俺怕郎君和耶耶被杀头这是怕还是不怕?”
李曜闻之肃然,忽然点了点头:“这也是怕,但不可耻。”
憨娃儿一愣,好似有些想不明白,迟疑道:“郎君说的话自然不会错的,只是俺自小就听人说胆小鬼最没有用了,谁都可以笑话胆小鬼。为何郎君说俺也是怕了,却不丑?”憨娃儿这夯货不习惯说“可耻”这样的词,但却知道可耻就是“丑”。
李曜笑了笑:“因为你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亲人。
第115章 王笉问计
李曜所谓的编制不做大幅度调整,实际上就是说每个旅帅麾下,由一百人直接扩编为三百人,这样五个旅帅麾下的兵加在一起,也就是一千五百人。
其实李曜并不是不想把编制做一些变动,比如多安排几个旅帅。
这样的话,会有几个好处。一是旅帅们手中的兵力都不强,便于控制;二是可以多培养一批旅帅级别的军官,这对于今后军队的扩编是有好处的,对于战斗力的提升帮助也很大。二战前期日军相对比较强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日军有一大批优秀的中下级军官,特别是士官。
但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李曜非常清楚,接下来没两三个月,就又有连番大战等着河东军。因此在这个别人不知道的节骨眼上,李曜只能对此作出一些妥协,具体来说,就是扩编整编所花费的时间不能太长,必须尽早扩编完成并形成战斗力,这样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当天傍晚,李曜回府休息,见到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这辆马车他很熟悉,乃是王笉所有。李曜翻身下马,便问刚刚迎上来的门子道:“可是王郎君来了?”
门子牵过马,应道:“军使明鉴,正是王家郎君到了,已经在后院等了一个下午。”
李曜一怔:“等了一个下午,怎么不去通知某?”
门子道:“王郎君不许,说是郎君下午必然事忙,他闲来无事,等等便是,无甚要紧。”
李曜忙道:“你且牵马去喂了,某去见王郎君。”
门子领命去了,李曜匆匆走到后院,正看见赵颖儿迎上来,喜孜孜地道:“郎君你可回来了,王郎君等了你许久,这会儿正在郎君书房看书。”
李曜笑道:“好,某知道了,这就去见燕然。”
“郎君”
李曜转头看着赵颖儿:“嗯?怎么?”
“哦没事。”赵颖儿顿了顿,道:“郎君,饭菜已经好了。”
李曜点点头:“好,正好留燕然吃个便饭。”说罢,转头朝书房走去。
赵颖儿面色微微黯然,咬了咬嘴唇,转头布置晚餐去了。
李曜走到自己书房之外,朗声笑道:“燕然既然来了,何不遣人唤某?”
王笉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正阳兄凯旋归来,自有一番杂务要处理,小弟岂敢这般没有眼力,还遣人来烦正阳兄?”
李曜笑着走进房中,便看见王笉已然放下书本,迎了过来。
果然仍是一袭白衣孝服,翩然出尘。
“燕然这话,怎的有些酸意?”李曜笑着打趣道:“莫非燕然近日有甚喜事,要急着找人分享欢乐?”
王笉苦笑道:“某能有什么喜事?一件一件,除了兄长凯旋之外,全是恼人之事。听闻兄长此战算无遗策,定难军逢人便说兄长神机妙算无可匹敌,小弟无法可想,这不,正是来找兄长请计来了。”
李曜奇道:“燕然乃是太原王氏出身,何等高门贵第,还能有甚烦心之事?”
王笉摇头道:“越是高门贵第,烦心之事越多啊兄长,今夜你可有应酬?”
李曜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原本是打算与存孝、存璋等兄弟聚一聚的,不过某等都在军旅,要见面方便得很,燕然若是有事,某便借故推掉便是。”
王笉听了,摇头道:“那还是不必了,某便长话短说便是,兄长在河东军中毕竟根基还浅,不宜与诸位兄长生分。”
李曜想想也是,便道:“也好,燕然,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