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娃儿一愣,忽然大吼一声:“知道了!”
野利山门正一怔,便看见憨娃儿猛然一夹马腹,挟万夫不当之勇猛然杀将过来,心中一惊之下,立即全力戒备。
憨娃儿舌绽春雷,怒喝:“俺们一招见个分晓!”
只见他猛地一举精钢铁棍,就是一招夜叉探海,猛然击出!
这一招他蓄力而出,当真是威猛绝伦,速度奇快,根本无法躲避。野利山门暗道不妙,全力封挡。
只听得“嗙!”地一声巨响,野利山门手中长锤的铁杆竟然被生生打成两截!人也坐不稳马,猛地往后一晃。
野利山门心知不妙,只得顺势一翻身,从马后背翻下,躲过憨娃儿地顺势一击。憨娃儿的棍风扫到他面上,竟然刮得有些生疼!
憨娃儿却不追杀,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高喝一声:“野利山门,今天俺没工夫跟你蘑菇,下次再来取你人头!”
野利山门两手虎口发麻,霍然站起,深吸一口气,望着憨娃儿远去的背影,面上阴晴不定。他身后的牙兵见连他也挡不住那飞腾军敌将雷霆一击,早已惊得目瞪口呆,此时才回过神来,一下子围到他身边,齐声问道:“山门将军,您怎么样了?”
野利山门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某无事,他虽然强,也强不到一招便能伤了某去。”说完便道:“走吧,回咱们自己营里去,此番出兵,某对拓跋家已经仁至义尽了。”
牙兵们一时无言以对,跟着落寞的野利山门缓缓而去。
“开城门!快开城门!”
随着李曜的一声令下,神木寨的南城门轰隆一声打开了,两百骑兵,回来的竟然还有一百七十余骑,虽然其中大多数带伤,不过因为并未遭到什么坚决抵抗,因而重伤不多。其中还有五人是一马双人——有五人的战马战死,又没有抢到马匹,只好跟着同袍一起同骑而回。
李曜匆匆下了塔楼,迎了上去。他见憨娃儿面色平常,也未尝表现出受伤的模样,心中这才松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一句问话变成:“史都虞候此番大功,某当亲禀大王座前!”
史建瑭如今还年轻得很,见李曜亲自下了塔楼来迎他,也是兴奋不已,不过他战场上虽然勇猛,战场之外却也是谨慎之人,听了李曜这句话,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抱拳一礼,从怀中摸出军令,高高举起,大声道:“末将史建瑭,奉军使令,出城袭扰敌军,幸不辱命,特来缴令!”
李曜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双手接过,也大声道:“史都虞候辛苦,朱旅帅辛苦,拔塞干旅帅辛苦飞腾军甲旅、乙旅的全体弟兄们,你们辛苦了!”
“军使神机妙算!”
“托军使洪福!”
“俺们杀得痛快,不辛苦!”
答得虽然混乱,但听在李曜耳中,这些乱糟糟的回答,却比回答一句“为人民服务”顺耳多了。
周遭的士兵虽然没有参加夜袭,但见甲旅乙旅这般战绩,也不禁热血沸腾,跟着高呼起来,一时间,神木寨欢声雷动。
李曜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庆功宴,而是亲自带着受伤的士兵去早已安排好的医馆,请郎中救治。而在救治的过程中,李曜全程“陪护”,甚至多次帮郎中“打下手”,慌得一些郎中们手忙脚乱想要行礼,却都被李曜严肃地拒绝了,并且当众表示:“某无须诸位行礼,只请诸位认真查看,谨慎用药,医好某这些弟兄的伤势,李某拜托诸位了。”说罢,反而朝郎中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种只在传说中听到的爱兵如子和礼贤下士,不仅让郎中们深深感动,受伤的飞腾军士兵们更是热泪盈眶,有些人在战场上流血也不皱一皱眉头,此时却忍不住撒了几滴猫尿,哽咽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只是想:“有李军使这一躬,俺就是丢了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几时头人们会这般对俺们?值了!”
直到这些士兵上药完全,李曜又吩咐为他们送来一份丰盛的宵夜,再一一叮嘱他们早些安歇,然后才悄然离去。
一出门,李曜便关切地问憨娃儿:“憨娃儿,刚才人多,某不好问你,你方才与野利山门交手,可有受伤?”
憨娃儿咧嘴一笑:“没呢。”
李曜却很严肃,追问道:“真的没有?你可别受了伤硬撑着不告诉某。”
憨娃儿挠了挠头:“俺怎么会?”
李曜道:“你原先脸上被那人抽了鞭子,也是硬扛着,不用药,你当某不知道?”
憨娃儿苦着脸道:“俺只是不喜欢药味,好苦好苦的,难闻但是俺今天真没受伤啊,那野利山门不是俺的对手,俺听史都虞候说不能耽搁,只好全力攻了他一招,然后趁机脱战按说,他倒是有可能稍微吃点亏才是,俺却是无妨的。”
李曜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若是这般,那还罢了。憨娃儿,某今天吩咐你一句话,你当好好记住,任何时候不得或忘。”
憨娃儿忙道:“郎君尽管说,俺都是记得的。”
李曜正色道:“你虽自认仆从,但在我李曜心里,你就像我亲弟弟一般,今后万一有何危险,可能危及你的安全,你切记不可争强斗狠,伤了自己,明白吗?”
憨娃儿喉头滚动一下,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狠狠点头:“只要是郎君说的,俺都记得。”
第107章 决议退兵
定难军军营一片狼藉,士兵们的吵嚷、军官的喝骂到处响起,但中军帅帐之中却是一片死寂。
帅帐之中并非没有人,恰恰相反,所有的将领都被召集在此,然而这二十多号人呆在帅帐里头,却仿佛全被点了哑穴,没有一个人吭声。唯一发出声音的,是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一只自欢自乐的蛐蛐。这等情形,居然有了一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味,只不过过于诡异了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秃头将领忽然烦怒地站起来道:“直娘贼的鸟蛐蛐,烦死人了!”说着就朝他“定位”许久的方向走去,猛地搬开那里的一支箱子,想要找出那只一直在叫个不停的蛐蛐。
然而,蛐蛐声忽然消失了,蛐蛐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那秃头将领骂骂咧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坐回自己的位置。
“这仗打不下去了。”拓跋思谦的声音响起,但却异常嘶哑,就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二十多双眼睛齐齐聚焦拓跋思谦。
拓跋思谦双眼通红,脸色发黑,疲惫万分地道:“辅兵军营抢救出来的粮草,只够吃三天,就算口粮减半,也只能维持六七天,加上正兵军营这中军存储,全军军粮只能维持十日之需”
拓跋思恩忽然怒道:“我等两万余大军,来战这区区一千人的神木寨,难道要空手而回不成!”
所有人都沉默了。
拓跋思谦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若有信心再坚持十日不,你若有信心维持十日内仍驻扎在神木寨下而军心不散,某这帅印,可以立即拱手让你。”
拓跋思恩脸色一变,顿时沉默下去。
半晌,细封安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也只好暂时退兵了。今日河东军夜袭,不仅是烧掉粮草那么简单,还有许多物资也遭焚毁,兵力上也损失了一千多人但最重要的,却是士气。今日这一战,连遭挫折,却偏偏一点法子都没有,如今军心尽丧,再打下去,只怕难了。”
拓跋家一位年轻的中级将领忍不住问道:“诸位将军,若是我等依照先前定计,依然发动夜袭,也未尝不能扭转局面。方才飞腾军夜袭,固然是胜了,但正因为胜了,此时必然再无防备,多半已然去开庆功宴去了。而此时,正是我等的机会,我等只须压住军中别有居心之人,按照计划偷袭抢城,未必不能逆转乾坤,彻底扭转这一战!诸位将军,不论白天和方才我们遭受了什么样的失败,只要拿下神木寨,这就依然是一次胜利,足可以扭转军心!而且神木寨乃是沿河五镇之要塞,城中必然有大批存粮,只要拿下神木寨,存粮也好,物资也好,军心士气也好,都可以一并解决!末将愚钝,一点浅见,请诸位将军定夺!”
拓跋思谦看了他一眼,脸色和气了不少,道:“仁昌,非是四叔不想继续攻城,只是眼下有几桩麻烦。一则是军心士气太弱,已然没有了与河东军决一死战之志,此时强令他们攻城,只怕适得其反;二则李存曜此人诡计多端,似他这等最擅设计他人之人,自己必然谨慎万分,此乃人之常情,我等若然继续攻城,固然是出人意料之举,但这‘出人意料’也须得看人来,四叔以为,这一举动,出得别人意料,却未必出得李存曜之意料。若是不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以他今日守城之能,某等只怕又要沉沙折戟仁昌啊,要是再败一阵,这支军队还能不能完整地带回夏州,可都难说了。”
拓跋思谦对这年轻将领格外和气,自然是有原因的。其一,他叫拓跋仁昌,乃是拓跋思谏之长子,而拓跋思谏是定难军如今的二号人物,拓跋思恭的长子拓跋仁佑身体不好,许多拓跋家的重要人物都担心他活不过他爹,那么拓跋思谏就是最有希望继承定难军之人,换言之也就是拓跋仁昌也有可能是下下一任的定难军节度使,拓跋思谦自知自己没有出任节度使的机会,自己的儿子们更不用说,是以对拓跋仁昌表现得十分友好;其二,拓跋仁昌此人在拓跋家他们那一辈中,可以算得出是杰出,拓跋思谦本身对他也比较满意。再说方才大家都一声不吭,唯有拓跋仁昌说了这么一句,而且也未必完全没有道理,于情于理,拓跋思谦都觉得有必要解说一番。何况拓跋仁昌这一番话,只怕也是在座将领中不少人心中所想,比较有代表性,解说一番,可以省去不少别的麻烦。
果然,说到李曜的“诡计多端”,拓跋仁昌也沉默了,这几天来的见闻,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中原人的狡诈。在他看来,李存曜先是装得毫无本事,让所有人对他失去戒心,定难军遂打算将神木寨一战而下,可就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李存曜其实早有准备,而且直接拿出了拓跋氏没有办法破解的火油大阵,接下来又大出意外地以极其弱势的兵力偷袭辅兵军营,将那群乌合之众击散。这群并非正兵主力的乌合之众将正兵们堵塞在去救援他们的路上,因而无法及时阻拦飞腾军焚烧物资的行动,大批物资粮草被烧毁,而飞腾军却迅速转移。等大批骑兵追击出去,分散找寻飞腾军下落之时,飞腾军却居然又反戈一击,直接打进了中军大营,毫无防备的中军大营里头,逃难的辅兵扎堆,再次遇袭的他们直接崩溃,导致中军大营几乎发生大面积溃败,短短时间之内,居然被斩杀近千人,这是何其巨大的耻辱!
敌军总共不过两百骑兵,其作战能力就算再高,真正单个跟党项骑兵相比,又能强得了多少?可就是这么区区两百骑兵,在李曜步步设计之下,居然成了一个让两万人大军胆寒的存在!这是如何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面对这样一个敌人,把他想得再精明都不为过!
再次陷入沉默的定难军中军大帐之中,野利山门忽然说道:“某同意撤退。”
“哼。”拓跋思恩冷哼一声:“你自然同意撤退,依某看,你早想撤退了吧。”
野利山门心头火起,正要说话,拓跋思谦已然怒斥道:“老五!若不是野利将军方才与那朱八戒大战一场,某等损失还要更多!你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羞也不羞?!”
拓跋思恩一张脸顿时涨红,硬着脖子道:“当时是某不在而已,难道某碰上姓朱的那厮,便不敢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么?”
野利山门也冷笑起来:“嘿,你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凭你?你能在某手下走上三十回合,再说这等大话不迟!”
拓跋思恩霍然站起:“野利山门!你这是要和我决斗吗?”
野利山门却不起身,只是昂首傲然道:“只要你敢!”
“够了!”拓跋思谦大怒,猛然一拍面前的横案:“都给本帅闭嘴!这里是中军大帐!再有谁敢内讧,别怪某家军法无情!”
野利山门冷冷地睨了拓跋思恩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拓跋思恩咬了咬牙根,愤愤然坐下,也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拓跋思谦余怒未消,断然下令:“此事就此决断,今夜早些安排就寝,明日一早,拔营回夏州!各部安排人手防备,哨探必须充足!再要是遭到夜袭而毫无准备的,某不介意借你人头一用!”
主将毕竟是主将,拓跋思谦如此一怒之下所定决策,再没有人表示反对,各自领命,下去安排防卫去了。
等众将一走,拓跋思谦才叹了一口气,对留在帐中的几名拓跋家将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