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9点钟,我准时出现在了男宿楼下。过了不到半分钟,苏柏图出现在了宿舍楼口。
“呦,早啊,少年。”
“是挺早,上周六这个时间我还没起床。”
“哦?晚上干什么了?”
“追番。”
“追新番吗?说起来,我最近一直在补旧番。像《潘多拉之心》啊,《恐怖宠物店》啊,《毒伯爵该隐》啊,感觉都很不错呢!”
“啊,的确。”
“你是起太早心情不好吗?感觉很冷淡啊!”
“是我前段时间话太多了吗?我不是一直很冷淡吗?”
“也许吧,最近太放肆了,总是和你聊很多啊。”
“你可以继续放肆,这样很好。”
“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想一直留在苏柏图的身边,只有他,我不想放手。我想我并不是喜欢他,但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或者说,我希望得到他的陪伴。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我从来都不是无私的人,现在也并不想掩饰真正的自己。离开苏柏图的那段时间里,我和很多人交了朋友,貌似完美地扮演了很多不同的角色,可是,我所需要的真的是朋友吗?那些人真的是朋友吗?朋友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不懂。
——林玥
THEY:
我似乎可以窥探到阿玥的内心了。
《星际穿越》比我想像的要好看,这三个小时算是没有浪费,早早起床的痛苦也消减了许多。
影厅里的灯亮了起来,我扭头去看阿玥,发现她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走吧。”我拉起她,为下一场的人腾出座位。
阿玥似乎还沉浸在影片的悲伤中,坐在影院的大厅里不肯离去,我也只好在她身边陪着她。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她突然吟诵起影片中的那首诗。
我叹了口气,接上了她的话。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她转过头,略带惊异地看着我。“你知道这首诗吗?”
“啊,知道,是狄兰·托马斯的诗,这一版应该是巫宁坤先生翻译的。这首诗的背景是……”
“不用告诉我了,我回去自己研究。”阿玥打断了我的话。
“为什么突然说起它?”
“也没什么,感觉死了好多人,这首诗大概是和死亡有关吧。”
“大概吧。”她说要自己研究,那么我就不会给她她不希望得到的答案。
“墨菲和库珀最后还是见上面了,他们应该会觉得很幸福吧?”
“我不知道。墨菲很快就要死了,她终于见到了库珀没错,但她真的愿意吗?让父亲看到自己衰老的样子,让父亲面对自己的死亡?还有,库珀也不得不再一次和墨菲分开,这次就是永远了。如果没有重逢,分别大概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我知道这种探讨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这电影不过是虚构的而已,人物、情节、背景,通通都是假的,那我们不管得出什么样的结论,都是不可证的。既然如此,思考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呵,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啊。“意义”是什么?如果我们做什么事情都以有意义为前提进行思考,那么这世界未免太无趣了。人类既然拥有了思考的能力,那为什么要浪费掉呢?
“不,我相信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从一开始库珀就是想要救自己的家人啊!他离开地球,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真的是为了全人类吗?我不信。库珀一直都想回家,想见到墨菲。掉进黑洞以后,他想拦住过去的自己,他不想让自己离开墨菲,他爱墨菲啊!所以,能再见到墨菲,对他而言,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事了。同样,对墨菲而言,她一直在等库珀回来。其实我不喜欢看科幻片,也不喜欢看科幻小说,但是这片子我真的觉得不错,我懒得去想里面的那些理论,反正想也不会明白。但是,我同意里面的观点,爱是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科学解释不了一切。”
“来之前我稍微查了点资料,据说一开始的设定中库珀和墨菲是没有重逢的,照你说的,重逢才是好的结局,那这结尾未免太刻意了,有了大团圆的意味。”
“我想导演也不过是不忍心罢了。三个小时的电影啊,如果不能让父女重逢,那对得起谁呢?观众怎么想我不知道,毕竟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星际穿越》。但是,绝对对不起的就是库珀和墨菲了,导演怎么能忍心不给他们一个稍微幸福一些的结局呢?”
“不一定,你从没给你笔下的人一个幸福的结局。”
“那是因为……”
她没有说下去。
啊,她想要解释,而没有反驳。她承认了,她的笔下向来只有悲剧。我不喜欢刻意的圆满,可我也不想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剧之中而无法自拔。她曾对我说,只有悲剧能直击心底,也只有悲剧能跨越时间得到永恒。可我知道,阿玥并非是追求永恒的人。那么,为何她如此执着于悲剧?我想得到答案。
“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的结局。别人所谓的幸福和快乐,我根本感受不到啊!”她低下头,把帽子也扣上,像是在躲避些什么,她说着那些悲伤的话,声音竟带上了哭腔。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的事情我很清楚。我们都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幸,家庭、学校也都很正常,你没有悲伤的理由。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该不会是被自己的文字束缚住了吧?”
“苏柏图,我以为你了解我的。”
“我已经不那么了解你了,但是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我还可能会像以前那样了解你。”我毫不掩饰自己声音中的冰冷之意,说实话,我有些鄙视我面前的这个阿玥,她在故作弱者的姿态。想要得到同情吗?真不幸,我的同情心向来不那么宽裕。
“这样啊,那好,我讲给你听。”她缓缓地抬起头,却没有摘掉帽子,于是我看到了她那个扭曲又病态的表情。她的脸像是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上半部分是哭着的,下半部分是笑着的。对,就像是伏见离开八田时的那个表情。
“苏柏图,你想过要杀掉你的舍友吗?”
她坐近了些,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问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怀疑,她是闭着眼睛的。她在问我,也在问她自己。
“我告诉你啊,我有时候真的会想杀死她们啊。当然,那个没节操的家伙除外,她和我是一类人。其实吧,她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我只是讨厌她们那么快乐的样子,我也讨厌她们的笑声。她们总是笑出声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就很少能笑出声来啊。她们是想展示自己的快乐吗?可是快乐是自己的,和别人无关,所谓的分享,不过就是那些虚荣的家伙的炫耀吧。你知道吗?我每次听到她们笑出声来,都会想去掐住她们的脖子,让她们再也发不出声。苏柏图,我害怕,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最近我很少发火了,可是我知道我心里的火已经越来越旺了,我真的好怕自己会做出很糟糕的事情,就像以前那样。我希望有人能帮帮我,但是,真不幸啊,貌似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我。”
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冷呢?我伸出手臂,把阿玥揽住了。
我想起来了。最初的阿玥,并不是现在的样子,不是千面魔女一样的女生,而是一只狂暴易怒的小野兽。我一度以为,那只小野兽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我们的成长被驯化,失去了野性。现在看来,它只不过是暂时睡着了而已,随时还有醒过来的可能。
我忘记太久了。忘记了被撕碎的散落一地的书页,忘记了墙壁上痛苦的裂纹,忘记了失去眼睛的洋娃娃,忘记了圆规刻下的诅咒的话语。那些荒诞的句子,是不是还留在她的手臂上?
阿玥是个很冷静的人,只是心里住了只疯狂的野兽而已。她不会伤害别人,当那野兽露出獠牙时,她总会选择将刀刃对准自己。这并非是什么自我牺牲,而是理性对野性的压制。
“其实你说的那些都很对,这十几年我的生活过得确实挺幸福的。但是啊,也只是生活幸福而已。我心里很难过啊,都没有人知道。高中我说我不想上学了,没有人相信,也更不可能同意。可是我真的讨厌学校啊,我讨厌上学。上大学了还以为会好很多,其实都是假的嘛,学长学姐一直在骗学弟学妹。去年我不是没有回咱高中宣讲吗?我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我告诉他们拼死拼活念了个高中,过了个高考,最后得到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我会被灭了吧。”
“学长学姐未必是在骗人,回学校的那些家伙说的也未必就不是真心话,你眼中的不美好的大学在他们眼中可能的确是美好的。阿玥,这世界上有痛苦挣扎的人,也有活得没心没肺、自在快活的人,我们不能否认别人的快乐。”
“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剥夺别人的快乐,可是,我依然憎恨着她们。假如我在一场婚礼上接到一通电话,告诉我我的好朋友死了,难道我要继续陪着新郎新娘笑吗?我肯定不会的,如果死的那个人是你,说不定我当场就会疯了呢,我也许只会默默地离开,也许,会搞砸那场婚礼。在我看来,快乐在悲伤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这话中二又非主流,不过……”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下面的话。
“不过,我一直这个样子,对吧?这就是我的风格,你不用犹豫。我知道你想责备我,没关系,我也知道我说的话做的事都很欠扁。我想,如果我想改变的话,其实我也是可以控制自己的。不过,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为什么我非得强迫自己去跟不想打交道的人交往啊?为什么我非要去附和别人的快乐啊?”
“你说希望有人能帮你,可你又不想改变,那你想怎样?”
“我只是希望有人能懂我,能在我疯掉之前阻止我而已。”
“疯掉?你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觉得自己会疯掉了,但你也没真的疯过吧?你大概是把自己看得太特别了,才会觉得自己那么痛苦。”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啊?我一直觉得咱们两个很像,难道你从来没有过我这些想法吗?呵,我还以为你肯定能理解我所有的想法,是我错了还是你变了?”她从我怀里挣了出去,微抬着头看我,眼中满是嘲讽。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事实上,她没有错,我也没有变。我知道她今天跟我说这些或许只是想宣泄一下,只是想吐槽,想得到我的理解。我也的确是理解她的,但是我不能顺着她的想法去说。如果让她确信了我们两个是一类人,那么毫无疑问,她会选择和我抱团取暖。这虽然能让我们两个都不至于冻死,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不希望阿玥缩在自己的世界里高傲又胆怯地活着,那个世界太过寂寞。尽管她悲伤的表情很美并且对我来说有种奇妙的诱惑,我依然希望她能够有更多更多的朋友,能够拥有可以冲淡悲伤的快乐。我想,如果她一直只和我在一起,那她永远都无法得到这种快乐。
“苏柏图,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比起中学来,现在我好像更痛苦了。啊,你不能理解是吗?好吧,看看这个吧。”
她站起身,脱掉上衣外套,一脸淡然地卷起了袖子,把胳膊伸到我面前。
我想我那时一定是露出了一个无比痛苦的表情,因为阿玥的脸上似乎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对,我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到了嘲讽般的笑意。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东京喰种》里面,金木研的信条啊。如今,这十个字扭曲地爬在阿玥的左臂上,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刻上去的。大概刻上去的时间并不久吧,深红色的笔画周围还泛着淡淡的粉色。这十个字并不像阿玥平时写的字那样秀气,啊,倒不如说,还有些丑陋。有些笔画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