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了,你就可以去拉萨了。
她出去跟小伙伴说,有个女孩瞪着眼睛:你姥姥和你姥爷骗你呢,你妈蹲大狱了。小强走过去,狠狠地把那女孩推倒,说:苏彩彩的爸爸妈妈在*修路,我爸我妈亲口告诉我的。
她抬头看了看小强,又看了看那女孩,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
她本来就是我的妈妈
10岁那年的冬天,她第一次跟姥姥舟车劳顿去一个叫依安的地方。那里围墙真高,门真小,她跟姥姥进去,那些警察叔叔的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很多女人穿着灰格子衣服,梳着一样的头发,其中有一个向她和姥姥走来,眼倏地亮了一下,又黯了下去,蒙上了一层水雾。姥姥推了她一下,说:叫阿姨。她怯怯地说了声阿姨好。她坐在她们身边东张西望,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姥姥说:彩彩上学了,当学习委员,学习上的事一点儿也不用*心,跟你小时候一样,就是有点儿倔,不爱说话。女人抹着眼睛,手接住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脸蛋,她不习惯,往后闪了闪。
她回到了家,却经常想起高墙里女人那双忧郁的眼,想起左右邻居在她背后说的话:彩彩越来越像她妈了。她妈若是不出那事,现在没准儿都是明星了……
她越来越不爱说话,呆在屋子里看书,或者发呆。姥爷依然会给她讲那个叫*的地方,说她爸她妈如何如何,她便应承着姥爷,说你看我爸我妈多没良心,也不说带咱们去那看看,姥爷,等我长大了,挣了钱,一定带你去*,咱们还要去布达拉宫。姥爷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夏天来时,姥姥收拾东西要出门,她知道要去那个叫依安的地方,便拉住姥姥的衣襟说:我也去看那个阿姨,她特别喜欢我。
阿姨换了短袖,人显得很精神。拉着她的手问:彩彩,喜欢阿姨吗?她点点头。阿姨压低声音说:能叫我一声“妈妈”吗?姥姥低声说:秀阳!她低了头,半晌,用蚊子叫似的声音叫了声妈妈,面前的女人又是笑又是哭,她抬起头看了看姥姥的脸,姥姥也是泪流满面。
其实,她早就知道那是她妈妈。姥爷收到的那些信都是从依安寄来的,那时,她认字不多,姥爷教会了她查字典,她查了字典,认得那两个字是依安,跟*没多大关系。后来,很多次,她放学回来,只言片语地听到姥姥和姥爷的对话。他们说于秀阳也就是她的妈妈在狱里情绪很不稳定,很想见她……
她在被窝里哭过很多次,她知道进了监狱的人,都是犯了错误的坏人,但她恨不起来,那坏人是她妈妈……
你欠我的,今生怎么还
17岁的一天,她放学回家,看到那个叫于秀阳的女人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她进来,犹豫了半天,叫了声阿姨。姥姥、姥爷使劲向她使眼色,说:彩彩,叫妈妈。她转身,躲进卧室里,把门关得严严的。
上学时,小强跟在她后面说:你妈,她,杀过人。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眯着眼睛扬了脖子说:要你管?那天她第一次逃了学,到网吧里打游戏。
于秀阳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她却变得很放肆,电视里演*时,她指着电视大声跟姥爷说:你看你看,我爸我妈就在那修路呢!姥姥低低喝斥了声:彩彩!
她大口喝着粥,说:怎么啦?秀阳放下筷子,走进厨房,她把碗一推,喊:阿姨,再给我盛一碗。
姥姥、姥爷私下里对她说:彩彩,你17岁了,应该懂点儿事了。她摆出一副斗鸡的架势说:我怎么了,我?她大声地唱韩红的《天路》,她情愿他们在遥远的地方,哪怕只是个远远的念想也好。
当姥姥、姥爷去了舅舅家,家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她有些变本加厉,不叠被子,不洗衣服,甚至进门也不跟于秀阳说话,饭稍不顺口,她就把碗摔到桌子上。她向于秀阳要钱,买这买那,于秀阳稍皱皱眉,她就说:早知道别生我呀!
那夜在网吧里激战一夜,凌晨三点精疲力竭地回家,于秀阳泥塑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让她坐下。她说:干什么呀,人家困死了!于秀阳厉声道:困死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再睡。
她堆在沙发里,眯了眼睛。于秀阳坐在茶几前的小板凳上,说:彩彩,我知道我亏欠了你很多,没能给你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让你背负了很大的压力,可是,你这样下去,会走我的老路。
她皱了眉头,心里说:笑话,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从今天开始补偿亏欠的幸福
她17年来第一次听说于秀阳的故事。于秀阳曾经很风光,当过杂志模特儿,参加过选美比赛,然后认识了她爸。那男人有家,不肯跟于秀阳结婚,也不肯让她离开。彩彩的姥姥、姥爷死活不同意,越拦着她,于秀阳就越叛逆,直到生下彩彩,那男人一句“不知是谁的野种”想打发于秀阳,那时她包里装把水果刀本来想吓唬男人的,却不想听了男人的话,鬼使神差掏了出来,一刀下去……
她渐渐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泪水涟涟的女人。于秀阳接着说:我被判了无期,那时你才两岁,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你居然叫了我妈妈,你知道那是支撑着我走出大牢的全部动力,我争取一切机会减刑,我就是想跟你过过日子……她说:再难,再苦,我都会补偿给你幸福,我是你妈妈……
她没掉眼泪。那么多年,她的心一点点变得坚硬了。她说:你是挺可怜的,但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第二天,她背上书包去上学了。在路上,遇到小强,她说:喂,能借你的笔记给我看看吗?
网吧里流里流气的男生来学校找她,她不跟他们走,他们就拉扯她。她急了,抡起书包打下去,一场混战下来,她被抓进了派出所。于秀阳很快赶过来,那个小民警说:哟,你家家传,都很勇敢嘛。她像好斗的公鸡一样站了起来,嚷:你说什么呢?必须向我妈道歉!于秀阳在她背后拉她的衣襟,她说:妈,你怕什么,你现在是合法公民,谁也不能侮辱你!民警道了歉,从派出所出来,于秀阳跟在后面,抹了一把眼泪说:彩彩,以后可别再跟那些人混了。
她梗直了脖子,说:要你管!
于秀阳伸手给了她一巴掌,这么多年我没管你没教你,从今天起,咱们全补上……
她哭着站在派出所门前喊:你亏欠我的那些幸福呢?你能补回来吗?
阳光下,她和她,都感到无比寒冷。
通往母亲心底的那条天路
那天,她早上起来,没有热乎乎的饭菜等着她。她本想拎着书包出门,想了一下,还是推开了于秀阳住的那间房。于秀阳蜷在被子里,她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滚烫。她喊了两声,于秀阳睁开眼,使劲笑了笑说:给我倒点儿水,我兜里有钱,你拿去街口吃点儿馄饨。她的泪唰地就下来了,她说:谁让你这么可怜兮兮的,你上面有老妈,下面有女儿,谁让你当受气包了?人家那么久没见过你,还不允许人家恨恨你吗?她哭着趴在于秀阳身上,母亲身上的温度烫得她的心里热热的。那段青春叛逆的日子终于远去了。
冬天第一场雪来时,她的画在市里获了大奖,有500块钱奖金。她对于秀阳转过头来,说:跟我去趟商场!口气是命令式的。
进了商场,于秀阳有些蒙。她便拉了她的手,一件件的羽绒服地让她试。于秀阳说:彩彩……她说:别那么多事,让你穿你就穿。于秀阳在一家家政公司干活,送米送油,顶风冒雪的,没件羽绒服怎么行?
从商场出来,她紧紧地攥住于秀阳的手,车流人海中,她轻轻对她说:你知道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能牵着妈*手过马路,那样,车再多,人再多,我都不会害怕了……
她和她任凭泪水肆意流淌,从今天起,那条连通母女心灵之间的天路终于竣工了……
………【第三十一章 唠叨的爱】………
他们结婚三十多年了,既没有经历过年轻时一若花朵般灿烂而热烈的爱情,也没有如韩剧里起伏波折大喜大悲的人生经历,生活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出平淡得有些安静,安静得有些乏味的肥皂剧,就像一只嚼在嘴里的口香糖,越嚼,便越不是滋味。
他承认她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妻子,没有大多数男子期待的贤良淑德,她说话不会温言软语,而且特别啰嗦。有时候可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在他面前叉腰大声数落他的不是。完全是一副泼妇加恐龙的姿态。更似乎是提早*了更年期。男子觉得,她是鸡蛋里挑骨头:家里哪个角落里落头发丝了,剃须刀没有擦干净了,应酬时酒喝多了,回家晚了,感冒了,她都不会放过在他面前数落他一番的好机会。有时候看着妻子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和她标准的水桶腰体型,他越来越觉得生活把他带进了一场悲剧。他甚至在想,当初怎么会娶这样一个老土到掉牙的黄脸婆。凭他的资本,完全可以找一个漂亮而善解人意的小姐陪他度过下半生。不用说风花雪月,至少能够不再听她没完没了的数落,不用再看她难看的欧巴桑形象。他开始悄悄地筹备起离婚的计划。
可是计划没到一半,他被老板炒了鱿鱼。原以为稳打稳算的铁饭碗,因为他在老板面前的口出狂言和诸多意见,得罪了人。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妻子铁青着脸又是一阵大骂,骂他没用,骂他没担当。他摔门准备出去,妻子拉住他,说,请你们老板来家里吃顿饭吧,有诚意地道个歉。他犹豫了,妻子叹了口气,放心,我不会不给你台阶下的。
老板好不容易请来了,妻子在厨房里进进出出,锅碗瓢盆碰得叮当响,却没有讲一句话,他明白,这是妻子先前约好的沉默。他在客厅小心翼翼地跟老板道歉。七八个菜上了桌,妻子走到老板面前用围腰抹抹手,以异于常日的温柔的语气说,我是个女人家,大道理不知道几个,我只知道我家这个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真心对待你这个老板,才会说出冒犯的话来。他这个人总是不长记性,平时在家我骂他骂的多了,你要是看他不顺眼,尽量骂,骂多了,记性也就慢慢长起来了。他在一旁呆呆地站着,看着她眼里慢慢渗出泪水。
妻子说完这些,默默地又进了厨房,厨房很安静。让他有些不能适应。
他突然有些明白,原来,他在妻子眼中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不堪。剃须刀脏了,她会在他上班后偷偷拆下,擦洗得雪亮;喝酒喝到烂醉如泥的时候,是她披起衣裳,下厨房为他做热乎乎的醒酒汤;感冒了,她会准时打电话提醒他,按时吃药。他记得自己花花绿绿的领带都被妻子分好类放进衣柜,她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记得哪条领带放在哪个柜子,哪条领带该配哪件衣服。她的唠叨虽多,却都是为他而讲。她怕他不长记性,记不住。
唠叨的话虽然多,但每个字都饱含了她对他真切的爱,这种爱或许不再有年轻时的饱含激情,用词也不那么华丽和雅观,却是真真切切的,只是他一直在被这细微的爱包围着,以至于没有发现。
结婚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听她从几乎未间断过的他觉得没用的废话,在她的“废话”中,他开始慢慢失去耐性,婚姻更是由一张空洞的白纸,变得皱皱巴巴,破旧不堪。而她,却开始为他慢慢变老,变难看。
他不记得当初娶她是出于怎样的*,他不想再追究他曾经是否对她有爱,从现在开始,他决定要好好爱她,好好珍惜她。一个女人为自己付出了她可贵的青春,而他,再也不忍心那么自私,无动于衷。他要把自己的爱分给妻子一半,不,或者全部。他总算明白,所谓的夫妻,就是能够相互扶持,过一辈子的人。她一直在给他庇佑,如今,他不能让她单独付出了。
送老板出门,老板拍拍他的肩,说,好好爱你的妻子,她很爱你。
他点点头,他想,我要回去给她个温暖的拥抱。
………【第三十二章 温暖一生的假糖】………
下岗后,我开了一家糖果店,生意很不好,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一天,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来到我的店门前。我一眼就认出,她是我小学的班主任刘老师,于是赶紧低下头去,不想让她发现。我甚至暗暗祈祷:她千万不要到我店里来买糖果……
那是50年前的事了。那时,“文化大革命”已接近尾声。一天早上,我很早就来到学校。在教室外面的拐角处,被划为了“黑五类”的刘老师正蹲在地上,用手把窗下一堆被毛孩子们砸碎的玻璃片一块一块地往簸箕里捡。
看着这个母亲一般温暖和爱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