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钧闻言稍怔:“殿下不打算查了?”兵部户部两处牵扯了这些贪官污吏,费了如此艰辛难道竟要在此时罢手?
锐利的嘴角带起丝锋刃般的笑,夜天凌眼中淡淡清冷:“我几时说过不查?”
吴起钧道:“殿下曾说过,吏治不清,天下浑浊,臣一直铭记在心。”
夜天凌眉心微拧,淡淡说道:“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若要点到为止,这数百万的亏空依旧会耗在哪里,有些人即便该杀,你此时也动不了他,你心里要有个数。”
吴起钧细思这几日案子的进展,朝堂上竟真透出来这般形势。千丝万缕,若当真彻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满朝文武那是场大变动,天帝年老求稳,怕是不会大兴问罪。
他抬头迎上那耀目骄阳,清吏治,盼了多年的事在这一刻如此之近却又遥不可及:不禁心有不甘:“殿下,如今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啊!”
夜天凌微微点头:“所以该忍的时候要忍,该放的时候要放,多少人也等着这个机会挑我们的不是,急功近利反会功亏一篑。此事定了要做,便不容有误。”
眼前这位王爷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份冷锐,似是不可动摇的刚毅坚定,吴起钧郑重一揖,声音低却笃定:“起钧追随殿下,总有一日叫满朝皆清,贪吏无容身之处。”
夜天凌面上依旧沉定,只道声:“好。”却又看了他一眼道:“于刑罚上尚要多斟酌,凡事要把得住分寸,那些御史们口中的酷吏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语中微带薄责,但更是点醒。
吴起钧肃容道:“法不严不以责众,治国需用重典。”
夜天凌道:“你记住,现在还不是你用重典的时候,将来会给你这个机会。”说罢接过晏奚手上的马缰,翻身上马。却迎面碰上夜天湛也自同汶门出来了,夜天湛见他在前,微微勒马,清澄眼底笑的温雅:“四哥近日辛苦!”
夜天凌眉宇一抬,水波不兴中稳隐着股傲然自若:“彼此。”
寥寥数语,刹那锋芒。
骄阳似是在夜天湛眼中绽开光泽,越发衬的俊面如玉,笑道:“我先走一步,改日约四哥去上林苑行猎。”
“好。”夜天凌淡淡道,提缰转身往凌王府方向去了。夜天湛亦微纵马缰,却同夜天凌背道驰去。
似雪般刺目的阳光,灼灼洒耀金碧琼宇,遮掩了一切。
凌王府门前,一个侍从匆忙出来,跑得甚急。夜天凌一抬头,晏奚上前喝道:“慌跑什么,哪里去?”
那侍从见了夜天凌,忙跪下回话:“殿下恕罪,白夫人遣小的速去请张医侍,跑得急了竟没见着殿下。”
夜天凌眼底一动,翻身下马:“看什么人?”
“府里没说。”
张医侍是素来给王府女眷诊病的,夜天凌心里微微不安,惦记着卿尘,入府便往漱玉院去。
漱玉院水色宁静,几人在洒扫殿院,卿尘却不在,也无人知道去了何处。
夜天凌回头对晏奚道:“去找吴总管或白夫人过来。”
晏奚答应着出去,不过稍会儿,凌王府总管内侍吴未之便出现在夜天凌面前,夜天凌问道:“王妃呢?”
吴未之垂手答道:“回殿下,王妃在思园两位夫人那儿。”
夜天凌十分意外:“王妃无恙?”
“无恙。”
“为何去请张医侍?”
“千洳夫人……悬梁自尽了。”
夜天凌闻言眸中掠过隐隐诧异,吴未之低声道:“殿下昨日吩咐将两位夫人送去别院,今日差人去请千洳夫人时便见夫人寻了短见。幸好发现的及时,王妃正在以金针施救。”
“王妃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知道了,你下去吧。”夜天凌淡淡道。
吴未之觑了觑夜天凌脸色,极冷,如高峰峻岭,无动于衷。他躬了躬身,退出漱玉院,略一思索还是往思园去了,却见白夫人掩门出来摇了摇头。
“怎么,救不了?”吴未之心里一沉,问道。
“人是救过来了。”白夫人朝屋里看了一眼。吴未之隐约听到有人哭道:“王妃,千洳不敢奢求别的,只求能留在府中,求王妃别逐我出府。”
一时间屋中似乎只有千洳的抽泣声,吴未之轻声道:“说起来,王妃也不像计较的人。”
白夫人掠了掠微白的鬓发,只不解说道:“王妃方才同两位夫人说,以前你们是身不由己,自现在起路可以自己选,是去是留也自己说。唉!这王府中的女人谁还由得了自己?”
吴未之亦愣愕,摇头道:“我是看不明白了。”
“只一样是明白的。”白夫人舒了口气:“咱们殿下对王妃是着紧到了心里。”说着眼角竟带着丝笑,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个人呢?
俩人心领神会,同时看了看屋中。像是过了许久,一个低婉的声音淡淡说道:“你自己愿意留在凌王府,谁也不会赶你走。但性命珍贵,往后不要用这种法子轻贱自己。一者,你若死了,只有在乎你的人才会伤心,否则就是白白送死。二者,你若真的喜欢四殿下,就不为他想想?朝中之事已够他劳神,这不是更添乱?三者,你对得起生养你的父母吗?你若真的想留在他身边,就得让自己配的起他。”
千洳那柔软的,带着丝微哑的声音凄然说道:“千洳什么都不想,千洳可以永远不让四殿下见着自己,只求王妃别赶我走。”
极深的一丝叹息,那淡雅的声音又道:“好好歇着吧。写韵,你跟我来。”
门微微一声轻响,卿尘带着碧瑶和写韵出来。见白夫人和吴总管都在,站下说道:“白姑姑,差人好生照看着这边,别轻待了。”
白夫人答应着,卿尘回头问写韵:“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写韵敛眉答道:“但凭王妃作主。”
卿尘不语,蹙眉看她。写韵一愣,顿时醒悟,所有的都是自己说了算啊,她略有些激动,清声说道:“写韵想等……等千洳姐姐身子好了再走。”
卿尘微微一笑,点头道:“好,需要什么便找白夫人取,牧原堂那里我会书信过去的。”想了想,又将手中那包金针递给她:“这个送给你,你穴位认得很准,好好学。”
写韵双手接过了那金针,竟像是在梦中一般。天都最大的医馆,有着最好的名医,牧原堂开医科招弟子,是男女都可以入学的啊,难道她真的也可以去学医术吗?写韵抬头,正遇上那双清澈的凤眸,秋水潋滟,潜静里带着丝鼓励的笑意,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能不能入了医科还要看你自己,牧原堂也不收无用之人。回头我叫碧瑶给你送几本医书过来,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写韵俯身便拜了下去,语中哽咽:“多谢王妃!”
卿尘挽手将她扶起来:“既然选了这个,以后或者还有苦吃,到时别为今日后悔。”
“写韵绝不会后悔。”一声坚决的回答,似是充满了希翼,叫看在一旁的白夫人疑惑着,眼前这双向来温顺的水杏清眸竟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她不得不承认这时的写韵,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一刻。
醉玲珑 下卷 第9章 乱生春色本无意
章节字数:3685 更新时间:07…11…03 09:34
夜天凌负手站在窗前,看着远远水榭上杏黄的纱幔被微风扬起,金线绣成的细纹游走在清淡的云中,湖光潋滟,倒映着琉璃般的天色。
心思一时还没自朝堂上收回,转瞬又想了过去。殷家,在户部竟如此根深,千层万层密不透风。
亏空看起来查的一帆风顺,户部尚书殷监正,从上到下事事护持的滴水不漏,竟没有一个多余的人能动。九王的党羽一一落马,不过是湛王也乐得见此情形,顺水推舟罢了。
初时汹涌波涛如今化做细水缓流,即便是那几个猝不及防被打入刑部问讯的官员怕也要在种种拖延之下不了了之,何况天帝此时已动了撤手之心。湛王身后从殷家到靳家,牵着权倾百年的仕族阀门,天帝要动他们也得斟酌万分,一个不好,便是进退两难的局。
夜天凌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光泽,那肃杀之气下是因为下了某种决断而显现出来的深沉与锐利,似是能杀人于无形。然冰冷如澌的神色却在抬眸时微微一敛,明淡水色中卿尘沿着水榭静静走来,竹廊低影在她身后清远曲折,回绕湖中,如同一幅淡淡的画卷。
在夜天凌看向她的时候,卿尘似是无意抬眸,潜静的一丝星光微锐,如水,幽幽一晃,掠过几丝飞花飘旋在望秋湖上。
“不去看看?”卿尘抚开缈缦轻纱走到夜天凌身边,淡淡开口问道。
“不必了。”夜天凌亦颇不在意的道。
“那我便做主了。写韵喜欢医术,自己也略知晓些,她想去牧原堂学医,过几天便送她去。千洳还是留在府里,就依旧住思园吧。”卿尘转身在旁边的铜镜前坐下,轻咳了一声说道。
夜天凌垂眸看她,关心的情愫落在眼底,轻轻将手抚上她后背:“为何?”
他手心温热爱怜的顺抚让胸臆间的滞闷松缓许多,铜镜里朦胧淡光微映着卿尘清丽侧颜,她慢慢说:“千洳对我说,她来了凌王府四年零十一个月二十五天,你什么时候去过她那里,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她每次都记得清楚。她说她知道你不属于她,但她可以记一辈子,她心里存了你,忘不掉,只有你。对一个以死相胁的女人,我厌烦,一个哭着在我面前这样求着的女人,我亦不喜欢,但我也无法拒绝的的请求:她可以不让你见到她,只求留在这府里。”卿尘微挑秀眉将夜天凌深深打量:“我倒不知道我的夫君这么有魅力。她既愿意留在府中,也就不必往别处送了。”
夜天凌静静回望她,唇角略扬:“你说过两情相悦岂容三者其间。”
卿尘深深一笑:“所以,你便将她们送走?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将之前的你抹煞,两情弥坚,纵有千者百者而不移,我又何必在乎你曾有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只要自此以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在我眼中,你已是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夜天凌轻轻沿着她的耳侧抚过,说的极轻,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随意,如同一道冷冽的清泉微转,划过心扉。
卿尘回头妩媚一笑,淡淡容颜晕着丝浅绯,在夜天凌黑瞳中央映出一抹清淡的桃色。
夜天凌将她掠着发鬓的手捉住,手指在腕处滑下挑起那串剔透的冰蓝晶:“为何带着这个?”
卿尘素手微垂,那冰蓝晶自腕上脱下,挂在夜天凌指尖晃了晃:“海蓝宝,含地、水、火、风四大元素,具有强大的治疗净化和灵通力量,是最具疗效的水晶,尤其对应人体喉轮。早晨喉咙不太舒服,便随手拿来带了。”
夜天凌神色微怔,似是出乎意料,沉声道:“这也是殷氏阀门的珍宝,湛王妃的信物。”
卿尘不想他也知道此物由来,微微垂首,却突然又扬眸看他,灿然笑说:“你在吃醋?”
夜天凌指尖微松,冰蓝晶落往花梨木案上,他顺势将她小巧的下巴轻轻捏住,依然用那低沉的漫不经心的声音说道:“是又如何?”
卿尘脸上绽出丝小狐狸样的狡黠,似是极得意,孩子般的笑着,她将夜天凌腕上的那串黑曜石勾过来:“你把这个给我,我以后就再也不戴这个冰蓝晶了。”
夜天凌反手握住她:“你对这串珠很感兴趣?”
一如往常的清冷淡然,深不见底的眸中却掠过洞穿人心神的幽光,那样深锐的探究,叫卿尘不由得垂眸避了开去。“我有吗?”她矢口否认。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着这个发呆了。”
“我喜欢。”卿尘道,却没听到夜天凌说话,一抬头,见他只静静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卿尘扭头望向窗外,眉宇间如那渺远的静湖烟色,笼上了一层轻愁。
极轻的依稀蹙眉,几乎未来得及在眉心留下一丝痕迹便逝去了,却叫夜天凌看得如此清晰,心底深处浓浓一窒,眼中锋锐不由得便换做了淡淡柔悯。
“不想说可以不说。”隔了稍会儿,夜天凌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过想要什么便直接告诉我。”他将那串黑曜石取下递给卿尘:“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
谁知卿尘却摇头:“我不想要。”夜天凌微微诧异,卿尘又道:“至少现在还不想要,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
夜天凌轻叹了口气,卿尘却微微笑着,在镜前坐正,反手抽下发间的簪子,发丝如瀑,衬在雪白轻绢上,黑白分明。
夜天凌扶在她肩头的手顺势接过那檀木沉香梳,替她梳理着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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