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爹爹最宠的女儿,穿的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吃的是平常人绝对吃不着的山珍海味,就连朋友也是经过细心挑选的,大把大把的媒人只差没踩破自己家的门槛,就连当时燕都第一才子都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可是自己谁也看不见,单单只看见了那个人……
爹爹是那么宠爱自己,甚至放言说允许自己选择夫婿,哪怕那个人是个赶车的,只要是自己看上的,他都会同意,可是自己偏偏看上了那个人……
天下之大,你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他?父亲痛心疾首的样子犹在眼前,那个时候,她还怒斥父亲的说话不算数,等到三年前卓萧因为与人口角之争被打个半死,弥留之际,才在卓萧的口中知道了一切……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爹爹为什么在知道自己爱上了那个人后突然恼羞成怒,为什么一向重承诺的爹爹会突然反悔……
她猛的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面对了十一年的破落的草屋,还是……
只不过,她依然不后悔,即使知道了真相,即使后来卓萧一直昏迷不醒,这么多年来,她或许懊恼过,或许伤心过,又或许惆怅过……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
“你想我明天怎么做?”见氏儿久久不回答,寒冰又重复了一遍。
“我师傅说他毁了一个人的一生,那个人最后的愿望是要看一个人后悔,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师傅苦心经营,就是想完成那个人最后的心愿。”长久的寂静过后,氏儿突然开口这么说,“我记得师傅曾说过,十一年前,皇帝最宠爱的回舞公主突然于宫中暴毙,不过,事实上,似乎并不是如此,好像个中缘由你最清楚?”
寒冰看着氏儿,氏儿的眼睛里跳跃着一族明艳的火焰,她笑了笑,她想她知道氏儿究竟想干什么了!
当初,虽然对外宣称回舞公主是暴毙生亡,但稍有权势的人都知道,那件事跟当时的皇后纳兰容昭脱不了关系,为了这个,纳兰右尹差点就和皇帝兵戎相见了,若不是碍于纳兰右尹的兵权,当初那件事,恐怕不可能那么轻松的就不了了之乐。
靳回翔一直以为皇太后一直力压这件事,是迫于纳兰右尹的兵力,其实,当中,另有隐情……
寒冰扬眉看了看氏儿,瞒了这么多年,这次,她是真的要为自己平反了……
第十五章
靳回翔与逝风再次踏进寒冰家的时候,是第二日又下了一天雨天刚放晴的傍晚,日光西斜,泥泞的山路上满是被大雨打落的残花落叶,映着黄金点点、绯红尽染的落日,别样的好看。
长思领着氏儿到溪边玩耍去了,所以二人抵达乌桕树旁时只有寒冰一人垂坐在檐下,映着残阳如血,不知在感叹什么。
逝风被靳回翔打发去接晚归的长思和氏儿,静默的小院就只剩下靳回翔和寒冰两人。
雨后的阳光分外清新,又映着是抹残阳,没有平日的火辣刺眼,略微抬头就能感觉到点点碎金铺散在脸上,说不出的温暖。
寒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靳回翔垂立在风中的身影,一半映在温柔的夕阳之中,一半影在乌桕树照下来的阴影里。
他还是那么好看,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飞双鬓眼灿若星,只是,寒冰半耷拉着眼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眉冷目冰,茶色的眼珠里飘着淡淡的一抹清冷,就像这世间,谁也入不了他的眼一般……
“寒冰……”靳回翔垂立在一边,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剧,他垂立在两旁的袖子被晚风鼓了起来,袍子也被掀得老高老高。
寒冰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我们还是进屋谈吧!”
两人对桌而坐,眼睛直视着彼此,却是良久的静默,都快半柱香了,也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靳回翔,”寒冰侧过脸看了看天色,突然就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尹叔已经飞鸽通知我你此次的目的!”
寒冰转过头来朝对面沉默不语的靳回翔摊开手掌,“锦囊呢?”脸上是强制压抑的镇定,间或颤抖的手指还是不小心泄露了她小心掩藏的情绪。
金黄色的锦囊刚触到指尖,便被寒冰一把抓了过去……
睇了眼寒冰早在接触到锦囊时就被迫撕裂冰冷的脸,他的手指蓦地也急切的颤抖着跳跃起来,就像是有谁在他的每一个指尖上都移植了一颗心脏,每次一触碰到那个金黄色的锦囊,指尖就不受控制的跳动,那一颤一颤的音调,仿佛不是来自于自己的指尖,而是来自于千里之外,皇宫之中那张冰床之上,冰冷的只剩一缕游丝般喘息的人儿身上……
无数次痛苦得想要私自打开那个锦囊,指尖都碰触到锦囊中一直安静躺着的纸条了,最后却都咬牙放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师傅,他说全天下只有他能救,就只有他能救……
寒冰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打开那张纸条,焦虑慌张却仍掩不住脸上一丝窃喜的脸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熟悉,想当初知道师傅寻到了雪灵芝时的自己,也是这样一张脸……
“……居然……”寒冰突然仰起了头,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但还是掩不住,一股透明的液体顺着鼻翼流淌下来,“……会是这样……”
一股细小的啜泣之声从寒冰捂住的脸下传来,良久之后,那张掩住脸的手才慢慢滑下寒冰惨白的脸庞。
慢慢滑下的手下的脸,分明一副泪水肆虐纵横而过的样子,连眼睛和鼻子都泛着一种显然被眼泪虐待过后的红色。
寒冰低下头,将一直紧紧捏在掌心早就变形的纸条摊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的抚平上面的皱褶,好半响才又仔细的放进锦囊中,扔回给靳回翔。
再抬起头来的寒冰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若不是脸上没拭尽的泪渍,根本看不出来她才刚哭过。
“看过了?”靳回翔接过锦囊,顺手放到衣袖中,问道。
“嗯,”寒冰点了点头,“靳回翔,你是不是……一定要救昭容?”
靳回翔点了点头。
“无论要牺牲什么?”见他点头,寒冰继续追问。
他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因为此刻寒冰的表情竟然有些像是在怜悯……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在谈到这个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脸孔,好像他有多可怜……习惯性的皱了皱眉,他哪里需要他们的怜悯了!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寒冰一只手扶住了桌沿,竟像是有些坐不住要晕倒的样子,“寒冰……”他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靳回翔,”寒冰五指深深的嵌入竹木之中,她迎着他冰冷的眸子,“其实,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惦记着昭容,是因为当初是她填上了你的诗吧?”
“烟锁池塘柳,”靳回翔侧过脸,避开寒冰的目光,他看着窗外越来越灰暗的天色,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午后回眸淡漠中又带着一点哀幽的眼神,以及那手娟秀的字体,事隔那么多年,那一嫔那一笑依然那么清晰,“我原以为,没有人能对上。”
依然是那张冰冷淡漠的脸,可是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还是揭露了急欲隐藏的心事。
“如果,我告诉你,当初望江楼里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纳兰昭容,而是你一直视之为敌的纳兰容昭呢?”
靳回翔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脊抵上冰冷的墙壁,“寒冰,你不该撒这种弥天大谎!”
冰冷的面具早就出现了裂痕,只是面具的主人死死不肯承认。
“我为什么要骗你!”寒冰仰头,冷冷瞪着那个到了这个时候仍旧不断挣扎的人,“容昭时常扮成公子哥,而我则是她身边的书童。那天,我也在场,那一天的事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的吗?”
寒冰站了起来,一点一点走进那个已经面临崩溃的人,“我不知道是谁误导了你,让你凭着一块铜牌就认为当初那个人是妹妹昭容,若不是你与昭儿大婚当天昭容被人从青峰塔上推了下来,让你失了理智,若不然,你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便能知道,我寒冰这一辈子,除了你,也就只给纳兰右尹的大女儿纳兰容昭当过书童。”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寒冰的眸光显得有些凛冽,“大婚前一天,你最爱的人昏迷在她婚前沐浴祭祀的塔下,大婚第三天,你最疼的回舞妹妹死在她的寝宫里,她说了,你会信吗?”
“离开望江楼之后,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谁知道再见到你,你却和她的妹妹昭容在一起,原来只是她的单相思,自此她死了心,直到纳兰右尹大人拿着她遗失的铜牌说你要娶铜牌的主人,她当时跟我说她简直高兴得想死,谁知道,她又一次被命运摆布,你要娶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寒冰顿了顿,很满意某人的面如死灰,很快又接着道,“她一直以为自己被自己的爹骗了,等到她知道你之所以爱上她的妹妹,是因为当初你认错了人的时候,你们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
“就算是我认错人了,又怎么样?她把昭容推下青峰塔害昭容流产以致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她杀了回舞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能承认,不能承认……
一旦承认了,那自己这么多年,做的那些报复……
究竟……
“望江楼里那件事都可以摆出那么大的乌龙,你就没有怀疑过其他那些的真实性!”寒冰满面怒容,“昭容被人推下青峰塔那件事我不清楚,不过,你妹妹回舞遇害那天,容昭跟我在一起,你忘了,那一天……”
寒冰看了看某人不断往下滑落的身子以及抖动个不停的手指,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他也记起了那一天,就在那一天她和卓萧私奔了,昭儿为了帮他们整个晚上都跟他们在一起,以至于,那一天,他们离开之后,昭儿就失去了时间证人……
难怪她当时被抓的时候,只是一个劲的咬住下唇,没有一句辩驳,他一度以为她是无法狡辩,事实上,她确实是无法狡辩,如果要证明她的清白,就只有抓那两人回来,可是那两人一旦被抓回来……
靳回翔的身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低下头,双手抵住身后的墙,怎么会……怎么会是……
其实,回舞与靳回翔,并非一母同胞,皇宫里有一处桃花林,是块禁地,二十几年前,那块禁地是属于一个叫桃花夫人的,也就是一直盛传的当时的皇帝现在的太上皇这一生最宠的妃子,后来有一天那个妃子突然消失了,同一天当时的皇后产下了一个女婴,赐名回舞,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上皇后对其百般宠爱……
十一年前才十岁的回舞公主死的前一天晚上,曾经出过宫闱找过她爹,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风声,她说她想知道桃花夫人的死因,这没什么奇怪的,桃花夫人受封之前,是她的小姨,她爹的妹妹,回舞公主来问她爹倒也合理,也不知道爹爹跟回舞公主说了些什么,回舞公主出来的时候,小小的脸颊上全是眼泪和愤怒,她还曾经扬言要为母报仇,至于后来她为什么会死在皇后的寝宫,皇太后为什么又会因为她的死而一病不起,这些又是后话了。
她低下头看着那个跌坐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是被自己的亲身母后杀死的,这些话,让她怎么说出口!
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昭儿才会自愿背下这个罪名的吧……
没有人知道,当初的昭儿究竟有多爱这个男人……
寒冰转过头望了望窗扉外的天,灰暗的天空下又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就好像是谁在哭……
寒冰低下头看着那个一动不动呆坐着的身影,那满目的空洞,满脸的神伤,就好像……被谁剜了心……
重重的叹息吟出口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紧紧的抱住了那人的头,面前这个人,哪里还像那个高高在上的靳回翔,哪里还像那个誓言不悔的靳回翔,哪里……
分明已经……
昭儿啊,昭儿,事到如今,你又是为什么要这样……
“他走了!”
“嗯,”寒冰含糊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知道了,都知道了?”
“是,”寒冰皱了皱眉,脸色十分难看的看着坐在谢卓萧床边一阵忙绿的氏儿,“你这下高兴了?”
氏儿从谢卓萧头顶上拔出一根银针,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寒冰,“你觉得呢?”
“纳兰容昭!”寒冰捏紧了拳头,大声怒斥道。
“寒冰,”氏儿眸光一冷,将手中的银针随意的掷在一边摆放整齐的笼布上,“你这么生气是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喜欢的不是谢卓萧而是靳回翔呢!”
寒冰突然拉住她作势要离去的手,垂下了头,“你没看到,你没看到他今天那个样子……”
她将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使劲拽